第 75 章 那位(1 / 1)

烏憬一連聽了好幾日的學,因為跟不上同窗學子的進度,每每午時落學就要被留堂。

其他人都走了,就他被特地留下來,跟老教傅隔著個案桌,跪坐在竹席編織的蒲團上。

寧輕鴻教他,跟旁人教他,該是有些不同的,當著老教傅的面,烏憬根本不敢彎腰駝背,趴桌子上打瞌睡。

若是寧輕鴻在時,他們會坐同一張椅子,他寫累了,還會往後倒著埋在人懷裡。

對方會輕笑他兩句,等他歇夠了,又喚他起來,讓他繼續寫。

烏憬忍不住走了會兒神。

他已經有四日沒見過寧輕鴻了,今天是第五日,一直在彆院住著,聽完學回府上後,烏憬會去平日會玩的地方逛逛。

他們平日會坐一會兒的湖邊涼亭,簷下關著麻雀團的鳥籠,養著小魚的淺水池,各種名貴花湊一起的園林,甚至還去了書房,將寧輕鴻的棋子拿出來自個跟自個下了個五子棋……

烏憬這幾日快把整個寧府走遍了,一次都沒撞上人。

他都要懷疑對方是不是不在這裡了。

這麼多日了,一次都沒見到。

寧輕鴻的病還沒好嗎?他怎麼樣了……

“寧憬?寧憬!”老教傅長歎一聲,喚了兩聲,“可記住了?”

烏憬驟然回神,窘迫地道,“老先生對不起,我走了會兒神。”

少年發呆走神還要老老實實地說出來,順帶再不好意思地道個歉。

性子倒是個好的,同那人簡直天差地彆。

老教傅又摸著須,心平氣和道,“無妨無妨,祭酒同老夫說小公子你不識字,要追上旁人的進度得費些時辰。”

“不過若是並未有入朝為官的誌向,如何學也便隨心去罷,莫要強求。”老教傅開明道,“祭酒特地給老夫的這本詩集,也學了有幾首,小公子的進度已算不錯。”

那本詩集的藍封上沒有書名,內頁也隻是隨意選了一些朗朗上口的打油詩,好記,易背。

烏憬已經從“春眠不覺曉”學到“曲項向天歌”了,平日裡也能瞧懂一些字了,但還是有一大半生字不認。

他點頭,“我知曉了,謝謝老先生。”

老教傅笑嗬嗬道,“祭酒同老夫受人所托,小公子莫要有負擔,隻是老夫雖特地關照你,卻不能落了同屋其餘學子的進度,勞小公子落學後得多費些心思。”他唏噓道,“不然老夫同祭酒可是要遭人怪罪的。”

受人所托,遭人怪罪。

烏憬愣了一下,才抿唇點了下頭,“我知道的。”他小聲,“老先生今日教我的這首詩我已背下了,您快去吃午飯吧。”

老教傅笑眯著眼,連聲道“好”,在烏憬手忙腳亂地攙扶下,拄著拐杖慢慢走遠,烏憬站在門邊看老先生走遠,維持基本的禮貌,等人影不見了,才準備重新坐回去。

一轉身,就瞧見了蹲在屋外窗下看他的三人。

瞧見烏憬看過

來,又裝作沒看向這邊一般,往彆處四處張望著,好似隻是盤腿坐在屋外的廊下,聚一聚,聊聊天。

烏憬回頭走了兩步,跪坐下來後,又狐疑地扒拉著後門,探個腦袋觀察。

沒想正巧與那三人撞上實現。

他們也在看他。

烏憬眨了眨眼,困惑問,“你們在乾什麼?”

除了第一日時有人來問他,他的名字是怎麼寫後,其餘幾日就沒有人找他搭過話了,雖說沒有出現一開始時滿屋子人哄笑他的事了,確實沒有人特地來招他。

隻是人人都好像對他避之不及,隻當他是個透明人般。

那三人被他這麼一問,互相看了眼,連忙搖頭,沒事沒事。”

烏憬不解地眨了下眼,往回縮,趴在桌面上沒一會兒,又扒著門探出來,“那你們偷看我乾什麼?”

少年歪著腦袋,好奇地問。

又被抓包的三人一時語塞,互相看了一眼,你推我擠地攘了個人出來,是個穿著藍色錦袍的十五歲大的小公子,他往後狠狠瞪了同夥兩眼,才尬笑道,“你真的不識字啊?”

烏憬愣了一下,窘迫地搖了下頭。

藍色錦袍起了興致,“你真好玩,老先生瞧上去還挺喜歡你的。”

烏憬解釋,“不是,老先生隻是受……”他頓了一下,“……人所托。”

藍色錦袍後的人道,“非也非也,老先生一向對那位能遠離就遠離,若不是那位尋了祭酒先生,讓祭酒托老先生教你,聽到你姓寧後,老先生早就推辭了,可不會像現在這般,教你如此認真。”

那位是哪位?

烏憬還沒反應過來,就見藍色錦袍給了出聲那人一肘子,“你瘋了,這也敢編排,若是被人聽了去——”

他的話被人打斷。

烏憬問,“那位是……哪位?”

他問了出來。

藍色錦袍語一頓,衝他擠眉弄眼,“就送你來國子學的那位大人。”

他說的實在遮遮掩掩,烏憬不知這有什麼不能說出口的,“你說的是寧輕——”又頓了頓,瞧見那三人聽到後都倒吸一口氣的神情,連忙改口,“九千歲嗎?”

三人直點頭。

烏憬怔怔問,“你們為什麼會知道?”

藍色錦袍道,“這還不簡單,你姓寧。”

烏憬愈發困惑。

“我們當初還以為你是哪位大臣之子,靠家中蔭庇進了國子學,隻是你是生面孔,京中一圈人我們都玩慣了,你跟誰都對不上。”

“眾人便猜你是應當是哪位王公侯爵的小世子,不過這世道,誰還把皇親國戚放在眼裡?”

那人陪笑,“我們最初可並非故意不搭理你的,莫怪莫怪!”他道,“後來老先生又說你是祭酒送來的,又姓寧。”

另一人哄笑著壓低聲音,“祭酒那個老頭子在學裡的脾氣出了名的遭,能讓他拉下臉面不敢不做順水人情的隻有那位了。”

藍色錦袍道,“你沒看出來嗎?大家夥躲著你走呢,生怕招著你。”他攤手,“就怕你受欺負了,千歲大人尋咱們家出氣呢。”

又話風一轉,“不過嘛,你人還挺好玩的,看著也沒什麼脾氣,我樂意同你交這個朋友。”

“我們也不敢問你同那位的關係,隻要你不同千歲爺告小狀就是了,怎麼樣?”藍衣錦袍道,“我是兵部左侍郎家中的嫡三子,叫孟朝,夠格同你玩嗎?”

他同伴面面相覷一眼,也跟著道,“我爹是變州四縣的刺史,送我來京裡念學,底下有兵的,也在千歲爺手底下做事,我是家中四子,嫡的,叫劉承。”

另一人也道,“馬青陽,中書侍郎家,嫡二子,家中大哥年長我幾歲,在學裡的目新齋聽學,若是其餘幾齋不知你身份,有人欺負你了,你可以拿著我的名義去找我哥。”

烏憬反應了好一會兒,才無措道,“我叫烏……寧,寧憬,你們好。”

那三人笑出聲,“知道了知道了,那我們就不打擾你識字了,走了。”

烏憬點頭應了一聲,“好。”

直到三人走遠,他才重新趴回兒自己的桌面上,發了會兒呆,不知在想什麼,過了好一會兒,又去翻那本詩集,一頁一頁地去看。

他看得很認真,似乎找些什麼蛛絲馬跡。

看了許久,找到一些他眼熟的,那人在他面前寫過,教過他的字,烏憬才勉勉強強認出,這好像是寧輕鴻的字。

這本詩集,是寧輕鴻寫的。

所以沒有書名,所以每一首都是適合他去學的詩。

“小少爺?用午膳了。”小廝提著食盒進來,道,“您瞧瞧,安總管說了,都是您愛吃的。”

那個食盒被放在了桌面上,層層打開後,香味撲鼻。

烏憬看著那些菜肴好一會兒,才問,“這個也是他安排好的嗎?”

小廝小心翼翼地答,“小少爺,您說的是何人?奴隻聽人做事,這食盒都用銀針試過,是萬萬不會出事的。”他解釋,“府裡怕少爺您吃不慣學裡的膳食,這才日日都讓府中廚子做好,每日午時送來。”

“您放心,奴是內衛府、千歲爺的人,絕不會對膳食動手腳。”

烏憬抿抿唇,小聲應了,“沒事,你吃過了嗎?要不要同我一起吃?”

小廝趕忙俯身,“奴不敢。”

烏憬有些生疏道,“那你不要守著我了,你也去吃飯吧。”

小廝應了後,才彎腰退下。

烏憬這一頓午膳吃了許久,吃完後也沒像平時裡去小小地歇一會兒,午後聽學時,也心不在焉,提著筆在紙上亂畫。

他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寫了好幾個“寧”字。

酉時鐘響,落學。

烏憬出了國子學的府門,瞧見馬車旁守著的拂塵,慢吞吞走過去,一聲不吭地爬上馬車。

爬了一半,他突然回身,張了張唇,想問些什麼,又閉上嘴,少年反複好幾次,“我……我能不能……”

又卡殼,過了好一會兒,才又道,“他在哪裡?”烏憬鼓起勇氣,“我想去見他。”

拂塵本在候著小主子上馬車,聽罷,面色為難,壓低聲音,“陛下,不可啊。”他道,“千歲爺此時不像平日,氣性壓不住。”

“陛下此時前去,難免會受委屈。”他道,“您先前不是在越級殿撞上千歲爺懲治了一位內閣大臣。”

“那位正巧撞見爺癲疾犯了時,倒黴得很,陛下三思。”

烏憬大腦一片空白,又有些難以呼吸,過了很久很久,他才小聲說,“沒,沒事的。”

磕磕絆絆,是有些怕的。

他腦袋一片混亂,自己也不知自己在說什麼,換作平日,他肯定躲得遠遠的,不會不識趣。

可現在,烏憬聽到自己說,“沒事,我……我不怕。”

“我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