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 章 笨(1 / 1)

辰時三刻,散朝。

金鑾殿的朝臣百官一一退下。

倒在龍椅上昏昏欲睡的烏憬被太監的尖細聲喚醒,有種上課聽老師同學嘰嘰喳喳,下課鈴一響,頓時困意全無的奇妙。

桌上的茶水都被他喝完了一壺,點心吃了兩個,因為想著待會兒還有好吃的早膳,他特地留著肚子。

沒曾想今日的膳食也是半點葷腥都不沾,烏憬懨懨地吃完,想著等會兒還要陪寧輕鴻繼續聽大臣們商議朝事,等對方批折子。

更沒精打采了。

“帶陛下去禦花園歇著。”用完膳,寧輕鴻淨了淨手,起身道,“好生伺候。”

拂塵這兩日尚在養傷,跟在千歲爺身邊的是內衛府另一有資曆的太監,他低聲應是。

烏憬眼睛一亮,又裝作懵懵懂懂地看著寧輕鴻,殊不知眼底的開心早就藏不住了。

撥開那層迷霧後,少年的情緒便猶如擺在了明面上,讓人一瞧即懂。

寧輕鴻饒有興致地半笑著,將烏憬頭頂那壓得人酸疼的十二旒冕摘下,叮囑了一番,大致是讓烏憬自己去玩,不要亂跑將自己弄傷了。

又讓宮人給天子換了身輕便的衣裳。

最後微微俯身,靜靜看著人。

烏憬試探地仰起臉,在熟悉的位置,用唇碰了碰那縷墨發,自覺地說了下去,“烏烏乖乖等哥哥?”

寧輕鴻重新直起身,淡笑,“去玩吧。”

能者多勞,

烏憬沒有任何心理負擔地跑路了。

隻是他玩了一上午,該來的到底還是躲不過,就好像重頭來了一遭,他今早上了朝,午時寧輕鴻處理完事,便來教他學字。

明明經曆的事都是一樣的,但感受卻截然不同。

他沒有變。

是因為對方變了,才不一樣的。

烏憬想了想,但好在他上次上朝的心理陰影,在經曆過早上那舒適的一遭後,淡化了不少。

現在回憶起來感覺就跟上課沒什麼不同。

打打瞌睡,偷吃點小零食,百無聊賴地發發呆,摳摳手,然後就下課了。

因為新的記憶衝刷了舊的記憶,

好像變得並沒有那麼可怕了。

烏憬坐在寧輕鴻懷裡,認真地看著石桌上大開的宣紙,因為怕對方跟上次一樣生氣,他這次打算好好聽著。

他們方才已經吃完了午膳,正巧湖邊處的假山涼亭景色不錯,一行人便停下來賞了賞。

山清水秀,風和日麗。

寧輕鴻讓人抬了筆墨紙硯上來。

這次並未教一二三四,寧輕鴻執筆,用筆尖點了點墨,溫聲訓道,“怎麼又趴下來?”

烏憬怯怯地改變了一下趴在石桌上,腦袋疊著雙臂的姿勢,直起身。

寧輕鴻問,“烏烏可知曉自己的名字要如何寫?”

烏憬仔細回想了一下,原主身為傻子應該知道還是

不知道,

認真思考的表情卻顯然讓人以為他一概不知。

烏憬隻能裝傻,

“名字?”

寧輕鴻耐心地說的簡單些,“烏烏可曉得自己叫什麼?”

烏憬遲疑了一下,在猶豫自己要不要繼續裝傻,偷偷側著仰臉看了下寧輕鴻的神色,卻發現對方正笑著瞧著自己。

像在觀察著什麼,卻很是耐心地“嗯?”了一聲,寧輕鴻笑,“怎麼突然看著哥哥?”

烏憬看他心情好,膽子大了一點,“烏烏叫烏烏?”

因為帶著試探的語氣,

就好像讓人真覺得他不知曉一般。

寧輕鴻似笑非笑,“那哥哥呢?”

烏憬哪裡敢直呼他的名諱,不得不佯裝不知,“哥哥是哥哥?”

“錯了。”寧輕鴻將吸墨吸得飽滿的筆尖在雪白的紙上按上一點,再往回收,字形也並不如鐵畫銀鉤般鋒利,而是落在實處的行雲流水,一筆一劃都叫人瞧出功底。

很是漂亮,也讓人將筆墨看得清清楚楚。

是切切實實的官場字。

但若是讓寧輕鴻仿字,於他而言,也並非難事,他寫自己的名字,動作竟有些生澀,收尾滯了一瞬,卻恰到好處,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將那“鴻”字寫活了一般。

寧輕鴻笑了下,“是有些生疏了。”他自歎一句,又看向烏憬,“烏烏記住了嗎?”

烏憬似懂非懂,“這是哥哥?”

這個朝代的字很複雜,烏憬辨認得很認真,隻能靠著象形法——這個字裡的筆畫分彆像什麼,由哪個小動物小山小樹等組合在一起的。

記得腦袋都大了。

甚至寧輕鴻換了張紙讓他寫一遍時,烏憬隻能憑借記憶畫了兩個歪歪斜斜倒著的山,就不記得了。

這應該是“寧”字吧?

他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寧輕鴻,

心虛地垂下眼。

這跟他重新學一門語言有什麼不同。

烏憬硬著頭皮,寫“輕”時,先畫了一個水的波浪,下面好像是要連在一起……上面要封頂嗎?這裡是不是有一豎來著……

寧輕鴻低笑,“罷了。”他讓烏憬停筆,“不用畫了。”似是覺著很有意思,換了個方式,又抬筆寫下兩個一模一樣的字。

他看著人,笑,“這是烏烏。”

指的是人,並非是字。

烏憬下意識跟著重複,“烏烏?”

他企圖把這四不像跟記憶力的烏字對在一起,不等他記下,又見寧輕鴻抬筆寫下又一個字。

這便是“憬”字嗎?

因為寧輕鴻瞧上去好像當真在認真教他一般,烏憬也記得格外認真。

上面好像有兩個爪爪,下面是一個山,再跟一個倒著的山,再……

怎麼哪裡怪怪的?

烏憬試探地握著筆,他寫字依舊握著拳,然後對著寧輕鴻那三字,照模照樣地畫了下來,隻是很明顯,筆畫不對,順序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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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烏烏?”

想求誇一般。

寧輕鴻低低笑著,似乎被逗樂一般,輕聲,“是,是烏烏。”他笑意不減,“哥哥一教就會了,烏烏一點都不笨,很聰明。”

他道,“不過哥哥記錯了,烏烏的名字並不是這麼寫的。”

寧輕鴻半點都沒想要掩飾的意思,

直接改口。

烏憬一愣,還沒反應過來,就聽見寧輕鴻又輕聲道,“是哥哥笨。”他噙著笑,“哥哥記性不大好,我再教烏烏寫一次?”

三言兩語,就將烏憬氣呼呼的情緒給說沒了。

怎麼字還能寫錯?

烏憬一臉茫然,莫名其妙。

一垂眼,就見寧輕鴻寫了二字,後面的字與先前截然不同,他隻好又辛辛苦苦地重新記了一遍。

烏憬整個下午,就記住了他跟寧輕鴻的名字要怎麼寫,跟腦海中的簡體字對比了起來,勉強學會舉一反三,記住了分開後的兩個部位。

也勉強記住了寧輕鴻說的順序要怎麼寫,硬生生糾正了烏憬這邊一個小山,那邊一個爪子的畫法。

落下最後一筆時,天也將將暗了。

新來的小太監不如拂塵會瞧寧輕鴻的眼色,時辰到了,便規規矩矩地上前提醒,“主子,可要去備回府的轎子?”

寧輕鴻看了烏憬一眼,“備車馬。”

要帶他出宮嗎?

烏憬猜測,因為寧輕鴻獨自出宮時,基本都乘轎子,除了上回將他帶回了府那次。

畢竟是出宮,為了不引人注目,駕著車馬的內衛府太監都換了身常服,至於二人,則披了件同樣式的裘衣。

烏憬以為這回兒還跟上次一樣,車馬直接駛到寧輕鴻的府上,興趣也沒先前那麼大了。

一路上都有些無聊地摳手玩。

因為指尖沾上了墨,他一邊摳手一邊想擦掉,寧輕鴻微歎了口氣,讓烏憬伸手過來,用濕帕子一一給人擦乾淨。

因為是戒備森嚴的官道,從宮門走向外的一路都格外寂靜,轎子內也一片安靜。

探子在車外細細說著什麼,很著急似的,一件又一件地趕在一起往外彙報,仿佛寧輕鴻特地將此事壓到了這段路程處理。

寧輕鴻說是在幫他,不如說烏憬的手是他聽著密報,處理事時能靜靜由他把玩的物什。

烏憬微微仰著臉,看著漫不經心地給他擦拭墨漬的寧輕鴻,一時有些出神。

這段路似乎駛了很久,周遭漸漸由安靜變得嘈雜,烏憬雖然好奇,但還是乖乖地等寧輕鴻給自己擦拭完難洗掉的墨漬,再準備待會兒看兩眼馬車的窗外。

還是有些好奇外面的景象。

但嘈雜聲又慢慢變小,直到車馬逐漸停下,宮人稟報道,“爺,到了。”

外頭已然入了夜,

隱約能瞧見外面一片漆黑。

“罷了。”

寧輕鴻放下帕子,“回府了再給烏烏洗乾淨。”

他道,“下去吧。”

烏憬先下的馬車,外頭隻有車馬前頭掛著的一盞宮燈的亮光,他小心翼翼地跳了下去,看了看四周,發現這裡好像是一個又黑又深的小巷子,並非寧府大門處。

他並不知自己被帶去了什麼地方,隻僵在了馬車旁,等寧輕鴻踩著人凳下來時,才有些害怕地主動牽住人的手,“哥哥,黑。”

“一會兒就不黑了。”

寧輕鴻牽著他,往巷口走去,他的步伐不緊不慢,隨著距離拉進,嘈雜的人聲也愈發明顯。

烏憬被牽出了那個又深又黑的小巷,他跨出巷口的一瞬,見到了大周張燈結彩,無一不熱鬨的夜市。

霎時怔住。

“許久沒來了,也算繁華。”寧輕鴻半笑道,一旁馬夫打扮的小太監自如地接著話,“自然,先帝駕崩本該要舉國行喪,是千歲爺廢除了這一項形製,才沒讓大周陷入先帝走後,天子羸弱的青黃不接之時。”

寧輕鴻似是被擾到,隻是不輕不重地淡淡看了人一眼,那小太監就惶誠惶恐地閉上嘴。

若是拂塵,這時候可一句話都不敢出,以免打擾到千歲爺同陛下。

烏憬愣愣地被人牽著向前走,可能他茫然的太過明顯,身前人感受到身後的滯意,牽不動,半笑著回身看他,“怎麼了?”

寧輕鴻不疾不徐地問,“上次不是險些要將腦袋都伸出去了?”他像是什麼都知曉,什麼都看在眼裡。

隻是看他願不願去理會。

“是這回沒興致了?”

“還是又看怔住了?”

寧輕鴻微搖首,笑著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