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 不聽話(1 / 1)

這次烏憬沒再被帶去禦書房的小隔間內,

甚至被牽到了龍椅上。

他是大周名副其實的天子,此時心下卻顫顫巍巍地不敢坐下來,面上裝著什麼都不懂,傻乎乎地問,“哥哥坐這裡?”

意思是,這不是先前哥哥坐的地方嗎?怎麼讓他來坐。

天子把龍椅拱手讓人的這一幕簡直引人發笑,但禦書房內的一眾宮人都眼觀鼻,鼻觀心,全當自己是個瞎子、聾子、啞巴。

就連拂塵,也對這一幕自然極了。

狼虎之心,可窺一斑。

寧輕鴻面上帶笑,語氣卻不容抗拒,“坐。”

烏憬不安地坐下來。

這木質金雕的龍椅很是寬大,鋪了軟墊,他坐下來後,身後及兩旁還空著許多位置,於是挪了挪,離開中間的位置,挨著扶手上雕著的龍身龍首,向寧輕鴻這一側靠近了一些。

像雛鳥般的依賴,就算是個笨的,也知曉要待在誰身邊才安全,才會好。

寧輕鴻哄他,“烏烏若是無聊了,便睡一會兒。”

烏憬懵懂點頭。

即使是他坐在主位,但實際上掌握大權的依舊是寧輕鴻,烏憬看著宮人們將桌上的一應用具紛紛調了個方向,朝寧輕鴻坐著的太師椅那邊擺。

禦書房的書桌很大,便是折子都在側面堆砌,也不嫌寧輕鴻身前的位置擁擠。

等寧輕鴻真正忙起來,烏憬才稱得上無事可做,他面前倒是端了些茶水點心瓜果上來,但他又不餓。

又不能跟狗狗玩。

也不像過去在學校裡上課一樣,還能偷偷看課外書。

烏憬無聊地又開始摳手了。

便是寧輕鴻分毫不避諱他,將桌上的折子都大攤開來,他也一點都不帶覬覦之心地撇一眼的。

拂塵莫名想起上回在禦書房,主子無緣無故地說的那句“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又看向正在玩手的少年天子,莫名放下心來。

千歲爺幾次有意無意地試探過後,這麼一瞧,這天子恐怕確確實實是個傻子。

果然,不等多時,主子就作了個手勢,讓他去喚內衛府隱藏在京城中的暗子上來。

烏憬瞧見一侍衛打扮的人上來時,還有些新奇地愣愣看著,就見那長相平庸之人二話不說便朝寧輕鴻跪了下來,低聲開始彙報。

“鹹寧一年七月辛酉,工部右侍郎餘正德轉為黔中郡都水監,當夜在府設宴,工部水部員外郎孔高軒,戶部度支郎中馬延,左相門下子弟陸良,殿中侍禦史……前來相送,巳時宴散,翌日,即鹹寧一年七月壬戌,辰時,於西玄門角樓,左相獨自前來送行……”

“同時,賑災一事由內閣商議讓戶部倉部外郎……當夜,其……”

“……”

烏憬從一開始地豎起耳朵偷聽,到後面越發昏昏欲睡,這一大段分開來他每個字都聽得懂,合在一起全變成了他陌生的字眼。

鹹寧是什麼?是年號嗎?

辛酉是什麼?是幾日嗎?可他沒記過農曆,一問三不知。

黔中郡又是什麼,上次他被嚇壞的時候,跟右侍郎有關的不是江南一事嗎?

那些官職又是什麼,在朝廷中有什麼作用,官職後面跟著的人名又是誰,隻有個印象還不成,還得順著此人繼續聯想出此人的人脈關係網。

彆說防著他了,便是烏憬此時坐在這裡事無巨細地聽著,他也一句話都聽不懂。

偏生寧輕鴻一邊批折子,一邊還能時不時應一聲,提出幾個疑點,讓探子更加詳細地彙報。

跟這個人一對比,烏憬此時說自己不傻都不好意思。

寧輕鴻甚至還有空隙在看完折子後,分出前後緊急的情況,吩咐拂塵將一些要緊的事先呈到哪部哪部命令下去,走完程序趕緊辦了。

他還是人嗎?

烏憬吞了吞口水,繼續摳手了。

不知道待會兒午膳吃什麼,晚膳會不會有什麼其他好吃的,狗狗今夜能不能陪他睡覺……好無聊。

啊,困了。

他打個瞌睡不會被發現吧?

等到了用午膳的時辰,即使探子還並未將這十日的事彙報完,寧輕鴻依舊停筆起身,讓拂塵叫醒了趴桌睡著的天子。

這些事並非要緊事,不然即使寧輕鴻在病中也會去料理,隻是當時眼不見為淨,不想去管,現下他有心情把堆積的事都一一處理乾淨,將這些結黨營私之人、貪汙受賄之人等警戒一二。

那事情一下子就多了起來。

烏憬迷迷糊糊地睜開眼,揉了下眼睛,下意識去牽著寧輕鴻的袖角,他還沒睡醒,偶爾寧輕鴻回眸,就會瞧見少年閉著眼,腦袋還一點一點的,一邊睡覺,一邊跟著他往前走。

寧輕鴻好笑,“抬腳,該過門檻了。”

烏憬模糊地“哦”了一聲,清醒幾分,仰臉看他,“烏烏抬了。”

他們用完午膳,也沒去歇息。

天子就像九千歲身後的小尾巴,烏憬看著寧輕鴻不急不忙地在禦花園散步散了小半個時辰,賞了一會兒景,坐在亭內邊飲茶邊看了半本閒書。

歇了兩個時辰左右,才回到禦書房,而後又是上午剩下的那些麻煩事。

這個人好奇怪,明明很忙,卻不緊著去把事情都做完,反而用了大把時間去愉悅自己的情緒。

烏憬沒有事情做,隻能好奇地盯著寧輕鴻瞧,又不敢看得太明目張膽。

他像個剛搬到彆人家裡的小動物。

一開始因為到處的陌生,不敢輕舉妄動,吃飯睡覺都怯怯的,慢吞吞地用著自己的辦法去熟悉著新家,然後這裡碰碰,那裡摸摸,一點一點試探著自己可以去哪裡玩,可以做哪些事。

烏憬上午困時還不太敢睡,下午已經熟練地把自己面前的茶杯搬到彆的地方,空出一個小位置,再用自己寬大的袖子墊到冰涼的桌面上,趴下去就閉上眼。

探子的彙報聲已經變成他的催眠劑了。

沒睡多久,吵醒他的是幾人疊在一起的聲音,“見過寧大人。”緊跟其後的還有一句,“參見陛下。”

烏憬手被自己的臉壓麻了,他恍惚睜眼,看見禦桌下跪著一群的大臣,幾乎夢回當日禦書房左相要撞柱那一日。

以為自己做了噩夢,下意識就去拽寧輕鴻的袖角,他再害怕也無路可逃,似乎隻有投到他懷裡,才能獲得一絲安全。

見天子向自己依偎過來,寧輕鴻作了個手勢,先讓他們起身,又很有耐心地安撫著面色發白的烏憬,“沒事,哥哥在。”

烏憬顫著眼瞼,眼角還殘留著驚醒的濕意,含糊地喚,“……哥哥。”

寧輕鴻半摟住烏憬,在少年的頸背處拍了拍,輕聲哄,“陛下在怕什麼,可是做噩夢了?”

禦桌下還站著幾位大臣。

寧輕鴻隻得繼續放輕聲音,用隻有他們二人能聽到的聲線,道,“沒事的。”

“烏烏不是困了?繼續睡吧。”

“趴在桌面睡,身子會不會難受?”

烏憬意識清醒幾分,發現探子不知何時走了,桌上的折子也都被清空,看上去應該是批完了。

他慢慢鬆開寧輕鴻,不敢抬頭跟下面的大臣對視,順著寧輕鴻不容反抗的力道倒下來,躺在龍椅上。

寧輕鴻俯身,將方才拂塵披到天子身上的薄被褥展開,給烏憬細細蓋上,“躺著睡吧,乖。”

拂塵也適時蹲下來,將天子的鞋襪褪去。

烏憬側身蜷縮進被褥中,手中還拽著寧輕鴻的袖角,是徹底睡不著了。

滿腦子隻有一個念頭——這人又要鬨哪出?

大臣們低首站在下面,禦桌底下又有簾子遮住,烏憬一躺下來,除了寧輕鴻跟在旁伺候的拂塵,誰也瞧不見他。

不多時,寧輕鴻跟眾人商議的聲音就響起,烏憬提心吊膽聽了半天,發現似乎是真的沒他什麼事。

這些人口中討論的好像都是這幾日積攢的朝事,有些旨令都已經頒布下去好幾日了,今日又舊事重提,非得事事梳理一通,確認無誤才能安心。

聽著聽著,烏憬慢慢放下一顆心,但他也不困了,悄悄抬臉看著靠在太師椅上,姿勢閒散,但也算端坐著的寧輕鴻。

還發現對方有一個習慣用指骨輕叩著扶手的小動作,一下又一下,沒有規律。

一會兒慢,一會兒停。

大多時都是底下的臣子們說得多,寧輕鴻說得少,偶爾才會開口,但面上始終帶笑,對方有什麼提議也不會故意給人難堪,如沐春風般面面俱到。

歸根到底,是能留到現在的人都很會審時度勢,分外識相,不會說不該說的話。

就這麼過了大半個時辰,寧輕鴻微微垂眸時,瞧見正無聊著玩著他袖角的少年天子。

烏憬感覺到他的視線,呆呆地抬眼,見寧輕鴻百忙之中垂眼看他,半笑著,無聲說了三個字,“不聽話。”

他還未反應過來,眼上驟然一黑。

是寧輕鴻用手輕輕掃過他的眉眼間,哄睡一般,讓烏憬乖乖閉眼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