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狗 烏烏乖(1 / 1)

少年天子聽話地跟著宮人走。

一開始烏憬還聽不懂宮人在說什麼,是一旁候著的燕荷聽見了,給小傻子翻譯了一遍,說是帶他去見哥哥。

烏憬立刻就乖乖跟著走了。

看見寧輕鴻時,還抱著小狗有些怯弱地站在原地,直到對方招了招手,才有些開心地小跑上前。

外袍被寒露染濕,在烏憬來時,寧輕鴻就吩咐宮人褪下了外邊的緋紅官袍,裡邊還剩下四重衣,此時一身的白,也絲毫不見衣冠不整的窘迫,反而就這般披了件深青色的狐裘。

極為閒適地立在桌旁,等宮人拿來新衣。

方才淩厲的氣質也被削了幾分,

溫潤如君子。

寧輕鴻抬抬指尖,示意。

拂塵識相地上前,將天子懷裡的那隻小野狗抱走。

烏憬有些不舍地盯著被抱走的狗狗,狠狠心不再看,走到寧輕鴻跟前。

又到鍛煉演技的時候了。

寧輕鴻,“方才怎麼不過來?”

烏憬仰臉看人,慢吞吞地說,“哥哥討厭烏烏。”他似乎有些不開心,“不來找我玩。”

“才不過來。”

寧輕鴻失笑,“是麼?”他輕聲,“可是微臣聽人說,陛下日日都念著臣。”

烏憬怔怔地眨了下眼,有些懵懂。

寧輕鴻知曉他的毛病,換了個稱呼,“烏烏每日起床都得問哥哥今日會不會來,是也不是?”

烏憬癟癟嘴,“可是哥哥都沒有來。”

寧輕鴻笑,執起烏憬的手,細細查看,“烏烏在桌邊刻劃痕刻得手疼不疼?”

烏憬搖頭,“不疼的。”

寧輕鴻用指腹抵著烏憬被磨平的指甲,摩挲了一下,皮肉間感受到指尖微小的刺,微微擰眉。

他沒什麼旁的心思,卻不可遏製地讓烏憬感受到一股癢意,忍不住縮了縮手指,又不容反抗地被寧輕鴻按下。

這人太奇怪了。

就好像他們沒有十日未曾見面一樣,一點生疏都瞧不見,坦然自若地像沒冷落過他。

心情不好轉身即走,

心情好了就勾勾手指。

此時還分外專注地幫他修剪著一雙手,拂塵拿了工具過來,一把青銅所製的剪子,跟修剪用的彎鉤象牙玉片。

刀口鋒利,看得烏憬心驚膽顫,但即使再害怕,也隻能把一雙手平攤地伸出來。

寧輕鴻坐了下來,他站在對方身前,一垂眸,就是興致盎然,微微垂首,捧著他的手的九千歲。

烏憬很怕。

這人位高權重,處處都需要人伺候,他是真的想象不出寧輕鴻這等人,還會這些活計兒,生怕對方一個生疏,就把他的手剪掉了。

這麼想著,他的手忍不住顫了一下,蜷縮起指尖。

寧輕鴻輕聲,“陛下彆動。”

因為吃得少,烏憬手上的肉並不多,腕骨伶仃,指尖瘦弱,此時平攤著伸出來,也想像不出具備攻擊性的樣子,怕是撓人都不會。

再害怕,也隻能蜷縮著手,不敢反抗。

見烏憬不動,寧輕鴻又笑,“烏烏,張開手。”

烏憬隻好舍命陪君子,閉上眼睛,張開了。

過了好一會兒,才敢偷偷睜開,低眸向下瞧時,忍不住睜大了眼。

寧輕鴻的動作很熟練,不會讓他感到一絲不適,也斷然不會出現剪到肉的情況,象牙玉鉤將他的指尖磨得平整圓潤,極其漂亮。

烏憬莫名地想到什麼。

這人是宦官,太監出身,坐上今時今日這個位置前,是不是也伺候過哪位主子?

他又有些無聊地想。

那這個九千歲不應該很忌諱彆人談論到他的過去嗎?劇裡都這麼演的,人一旦飛黃騰達,那過去受的辱,不都會報複回去?

然後成為一觸必怒的底線,

誰都不可以提,誰也不能去碰。

但寧輕鴻好似一點都不在意,不放在心上,現下才會……伺候著自己。

想到那兩個字,烏憬忍不住咽了咽口水,他多大的本事,能讓九千歲伺候自己?

隻是這人一時興起而已。

寧輕鴻將工具都放回宮人捧著的楠木盤裡,“好了。”他誇讚般,笑,“烏烏很乖。”

天子的爪牙被他一點一點地磨平,現下便是少年學會了撓人,也一點都不疼了。

烏憬把手收回去,藏進寬大的長袖裡,用指腹抵著自己的指尖磨了下,發現再怎麼用力按都隻能陷進柔肉裡,感受不到疼意。

不知為何,一股寒意直鑽他的脊背。

“爺,衣裳送來了。”

拂塵上前。

烏憬便愣愣地看著寧輕鴻起身,深青色的狐裘被褪下,重新披上那件鶴補朝服。

還沒反應過來,身上一陣暖意。

仔細一看,是寧輕鴻將他褪下那件裘衣,披到他身上了,狐裘上殘留著對方身上的體溫,不經意的呼吸間,還能聞到這人習慣用的安神香餅的暖香味。

寧輕鴻問,“陛下的病如何了?”

拂塵回,“再吃幾日藥,便大好了。”

寧輕鴻應了一聲。

拂塵試探問,“爺,您可要傳早膳?這個時辰,小朝會也已散了。”他苦口婆心,“您這些時日都沒好好用膳,每日入口的都不多,可彆陛下病好了,您又倒下了。”

說完,又輕輕掌了下嘴,“呸”了一下,“瞧奴才這嘴,淨說晦氣話。”

這人怎麼還不好好吃飯?

烏憬繼續偷聽。

寧輕鴻卻看向他,“烏烏餓嗎?”

烏憬眼一亮,主動去拽人的衣角,“哥哥,烏烏要吃好吃的。”

怎麼還會有人不好好吃飯啊?

禦膳房做得飯菜可好吃了,他這幾日都框框炫。

拂塵心中都快對天子感恩戴德了,真心笑道,“快快傳膳。”

涼亭的石桌並不大,宮人們上了幾道菜就擺滿了,剩下的菜是太監們跪下雙手捧到跟石桌一樣的高度,等著拂塵一一為兩位主子布膳。

烏憬不太適應這個場面,低著腦袋,專注地捧著碗喝甜湯,他吃過早膳了,拂塵知他吃不下太多,隻勻了碗甜水來。

他喝完還不夠,眼巴巴地盯著桌上一道淋了桂花蜜的冰酪酥山。

這可是古代的冰激淋,純天然無添加劑,可好吃了!

拂塵笑嗬嗬地給烏憬盛過來,“陛下可是想吃這個?”

烏憬正準備拿起勺子,就聽身旁人吐出三個字,“天冷了。”

拂塵識相地再把那盤冰酪酥山端走。

寧輕鴻,“陛下體弱,尚在病中,要忌口。”

烏憬聽不懂,隻癟起嘴,不高興地彆過臉。

寧輕鴻吃著菜,“今日的藥喝了嗎?”

拂塵示意跟在烏憬身邊的一個宮人回話,“回千歲爺,陛下用完早膳沒多時,現下也恰巧到吃藥的時候了。”

烏憬欲哭無淚地看著自己甜甜的冰激淋被換成苦巴巴的黑藥湯水,他屏住呼吸,一口氣悶了下去。

宮人適時端上一盤蜜餞。

寧輕鴻正巧抬眸,瞧見天子隻用了一顆蜜餞,就乖乖放下筷子,宮人似乎也知曉天子的習慣,直接端下食盤退去。

烏憬嘴裡的蜜餞還沒吃完,唇邊就被按上濕潤的帕子,不明白寧輕鴻好好用著膳,怎麼突然幫他擦起嘴來了。

寧輕鴻邊笑邊喟歎道,“烏烏真乖。”他示意拂塵將那道拿走的冰酪重新端過來,“隻能吃三口,不可多吃。”

烏憬眼睛亮起來,聽話地吃完三口,不動了,但還眼巴巴地看著寧輕鴻,去扯人的衣角,“烏烏乖。”

再來三口吧。

他嘴裡冰冰涼涼的,桂花蜜的甜跟濃鬱的奶味殘留在舌尖,裡面似乎還加了搗碎的乾果,吃不出是什麼,但就是好吃。

還想吃。

寧輕鴻不動。

烏憬扯他,“哥哥,烏烏乖。”

寧輕鴻,“烏烏現下就很不乖。”

烏憬不開心地低低“哦”了一聲,鬆開拽著紅袍袖角的手。

寧輕鴻,“等下次。”

烏憬又開心了。

根本沒意識到寧輕鴻隻一句話,就讓他重新期待起來,三言兩語,就讓他的情緒反複變化。

用完早膳,拂塵又上前,“爺,您是回府還是將折子呈到禦書房去?”

寧輕鴻,“去禦書房罷。”

烏憬就曉得自己也要跟在身邊了,他正準備跟著走,想起什麼,回頭看了一眼被抱走後,就始終安安靜靜蜷縮在宮人懷裡的瘸腿小野狗。

不知在害怕什麼,

安靜得過分。

之前它陪烏憬在禦花園玩得時候,都是很活潑的,烏憬有些放心不下,猶豫片刻,還是扯扯寧輕鴻的衣角,“哥哥。”他指指,“狗狗。”

寧輕鴻噙著笑,“陛下可還記得,那是禦花園的野犬,無人喂養,未經馴化,若是傷了人就不好了。”他道,“哥哥讓人將它放回去,好不好?”

烏憬固執地抿起唇縫。

寧輕鴻似笑非笑,“烏烏怎麼不說話?”

他怎會看不出天子的不願意。

早知道他就不問了,誰知道九千歲這話一出,會不會有人爭著處理掉這隻狗。

他心下著急。

烏憬想著辦法,試探地鬆開寧輕鴻的袖角,盯著人的袖口,很小心地把手伸進去,圈住寧輕鴻的手指,仰起臉看人,晃了晃,“哥哥。”

上次他握住這人的手時,對方也變得很好說話,這次也不知道為什麼,就一隻小狗而已,為什麼不讓他抱著去。

是怕小狗吵嗎?

可是剛才小狗又一直沒有出過聲。

寧輕鴻壓了壓笑著的眉眼,片刻,才很是無奈一般,道:“烏烏想帶在身邊不是不行。”

“隻是不許碰它。”

“不然就不要牽哥哥的手了。”

不許碰小狗?

這是什麼奇怪的要求?

怕狗毛沾到剛換的衣服上嗎?可是之前寧輕鴻抱它們的時候也沒這麼嫌棄吧?

烏憬暈乎乎地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