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石秀笙這個名字,石玥幾乎頃刻間面色就變得一片蒼白,那永遠活力四射的身軀也向後頹軟。
這是王洛第一次見到她如此軟弱的模樣。
但也正因如此,王洛反而不便代勞。
所幸石玥終歸是石玥,在一次深呼吸後,便找回了應有的冷靜,對那兩名錢莊的職員沉聲說道:“當初我應該與你們說過,石秀笙的債務由我繼承,此後石家的一切都與其無關!”
兩名錢莊職員頓時點頭媚笑:“是的是的,我們都記得,當時您願意一力肩負巨額債務,我們都深感佩服。其後石秀笙又找我們借過幾筆小額的款子,我們也沒再給你添煩擾……”
石玥說道:“所以那筆債也不需要他來清償,我自會履行我的合同,不需要彆人來橫生枝節!”
職員面露難色:“我理解您的心情,但依照相關律法,石秀笙提出提前償付債務,我們是不能拒絕的。”
“債務人是我,石秀笙是憑什麼還的錢!”
“這個,雖說當初有過補充協議,但原始協議上的債務人一直都是石秀笙,這一點其實……”
石玥聞言,也不再辯:“夠了,我不與你們辯解這些文字遊戲,也不為難兩名傳話職員,你們的通知我收到了,來日必當親自登門拜訪,將道理分辨清楚。”
錢莊職員對此似也早有所料,連忙拱手鞠躬,作千恩萬謝狀。
待兩人走後,石玥這一口氣才泄下來,她轉頭看向王洛,不由苦笑:“真是沒想到……”
王洛卻若有所思:“我卻早該想到了……石秀笙離開茸城後,是不是去了北山城?”
“我不知道。”石玥說完,語調一頓,才更加無奈地補充道,“應該是北山城吧,他當初沉迷賭博,死不悔改。而北山城的賭業可比茸城要發達得多了。山主大人又是如何知道的?”
“是幽冥道提醒我的,說波瀾莊密衛,從北山城帶了位故人回來,卻不料是這位故人。”王洛於是便將幽冥道的事與石玥簡單說了,令這位外山門首席頓感唏噓。
“原來,是這樣。”石玥苦笑搖頭,又說道,“原來是這樣……難怪我一直覺得幽冥道似乎對我特彆不同,隻是以往不敢自作多情,隻當它們是在茸城有些特殊的營銷。既然如此,他們願意入駐石街,我當然歡迎。”
王洛提醒道:“幽冥道終歸是幽冥道。”
“石街也終歸是石街啊。”石玥說道,“萬年前,石家在這裡披荊斬棘,建立靈溪鎮,又為靈山管理外山門,並不是為了在靈山與凡世之間作中間商啊。”
王洛於是讚許道:“不錯,外山門正應海納百川。即便在魔道三宗與靈山關係最為惡劣時,外山門都不乏前來投誠的魔道修士。你能有這個認知就很好。”
說完,王洛取出一本磚塊書,交給石玥。
“這本太清望月術,你可以先看著,有空隨我去厚土殿觀想月相,對元神的淬煉頗有助益。以你的資質,最多半年就能考慮凝丹了。”
石玥連忙道謝,隻是眉宇間仍掛著憂慮,尤其見王洛丟完書就要回院內休息,仿佛話題已經結束,她更是急得伸手扯住王洛衣袖。
“山主大人,稍等片刻!既然那位渡魂使者說,是波瀾莊的密衛將石秀笙帶回茸城,恐怕這次債務清償,正是波瀾莊主使,之後他們就要借題發揮……”
王洛說道:“你是指,靈山的經營管理權?”
“多半是吧。”石玥卻也沒幾分把握,不自覺地皺起眉頭,“繼承債務的時候,我就在孔老幫助下,將靈山的經營管理權拿到手中了。現在總督府的百門錄上,登記的無疑是我的名字。就算石秀笙回來,也不可能隨意更改管理人。但……但波瀾莊也不可能無緣無故就抹掉上千萬的借貸啊。除了在經營管理權上做文章,我實在想不出他們還有什麼花招。”
王洛聞言,卻是若有所思。
在牽星台開始運轉後,他就不再將波瀾莊視作什麼阻礙,但此時經石玥提醒,他倒是隱約猜到了波瀾莊的玩法。
客觀評價的話,還挺精彩的。
與此同時,石玥則有了些許煩躁不安:“山主大人千萬要小心,那些人的合同上總有玩不儘的花樣,怎麼說都是他們有理。當年莪自以為是的自學了相關律法,細致地解讀了合同,以為不會再有後患,結果真是……光是隔三岔五的利息上浮,就讓人有苦說不出了。而他們總能在字裡行間找到論據,論證他們巧取豪奪的合理性。”
王洛搖頭笑道:“人為刀俎的時候,魚肉戴不戴帽子都是罪過,這一點你無需自責,更不必糾結於自己當初帽子戴的是不是夠正。換成你背後有個體量碩大的財團,遍布五州百國的關係網,你就算指鹿為馬也是你對。”
說到此處,王洛摸了摸石玥的頭。
“而如今刀俎和魚肉的關係已經逆轉了,你不需要再為波瀾莊和石秀笙的事而提心吊膽,之後的事情交給我就好。”
石玥有些不好意思地縮了縮脖子,卻還是任由王洛摸了頭。
“是,山主大人。”
說話間,感受著頭頂的暖意,少女的視野忽而模糊了些許。
眼前那靈山白雲所化的淡雅長衣,恍惚間,仿佛變作了一件用料樸實,卻精心保養的青袍,那是父親……石秀笙最愛穿的一件外袍,是他尚未在歧途深陷時,人生少有的一點成績的明證。
也是石玥童年僅存的,關於家庭的美好回憶。
那時的她,身前總有一個看似單薄,卻仿佛山一樣巍峨的身影,為她遮蔽一切風雨。是從什麼時候開始,那道身影逐漸腐朽,反而成了夢魘一般的黑影?
同時,王洛感受到了石玥的情緒變動,心中也不由生出幾分感慨。
於是,本打算丟開的話題,又被他撿了回來。
一邊向院內走著,王洛一邊問:“石秀笙是個怎樣的人,詳細與我說說?”
石玥擦了下眼睛,待要開口,卻發現喉嚨已然哽咽,她有些羞窘地咳嗽了幾聲,卻不由落下淚來。
王洛沒有讓她為難,先一步進了院子,取了北廂房屋簷下的茶具,在管家樹下擺開,輕巧地施展手藝,為石玥倒了一杯速泡茶。
石玥此時也整理好情緒,走進院內,感激地接過茶杯,待清涼的茶水入腹,她才說道:“他,他以前不是這個樣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