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四合,夜明苔燈溶暖的光線將小道裡外隔成兩個世界。
一片死寂。
奚遲思緒像被按下慢速鍵,直到指尖傳來江黎的溫度。
“手都是涼的,”江黎安撫性地捏了捏,“放鬆。”
“…等下我太爺爺過來,你站著彆動,也彆說話。”奚遲叮囑道。
兩人的小動作沒逃過另一頭兩雙眼睛。
太爺爺眼前一黑,抬腳剛要往前走,不遠處的寶貝曾孫也跟著動了動。
——他下意識往前走了一步,把江家小金烏護在了身後。
太爺爺:“……”
一口老血哽上喉口。
太爺爺伸出手,捂住自己的後腦勺。
頭疼,要斷氣。
桑遊:“……”
江黎顯然也沒預料到自家男朋友這個舉動,他眼皮半垂著,看著護在自己身前的某人,低著頭,很輕地笑了下:“攔什麼。”
奚遲停頓了十幾秒:“…沒攔。”
江黎:“?”
奚遲閉了閉眼睛。
真沒想攔,隻是等他反應過來,人已經在江黎前面了。
江黎朝那邊看了一眼,聲音裡帶著掩飾不住的笑意。
“這下好像真氣到了。”
奚遲額角跟著抽疼,沒答。
晚風更盛,打著旋從小道間穿過。
路那頭被當頭一棒的太爺爺總算回過神來,朝著對面沉聲開口:“乖…給我過來。”
連“乖乖”都沒喊。
半小時後,司機林叔的車上要載的人從一個,變成了四個。
太爺爺坐在副駕駛,閉眼入定。
三個小輩安安靜靜坐在後座。
【Chi:你怎麼和太爺爺一起過來了?】
桑遊收到消息的時候,後腦勺還是麻的。
他機械轉過頭,看了身旁的奚遲一眼,機械敲字。
【日行一善:沒一起。】
【日行一善:送完杜衡順道過來,本來想接你一起去大院,然後在小區門口看到了江黎的車。】
桑遊本來也沒在意,就想打個電話問問是江黎把他送過去,還是坐自己的車,手機都還沒來得及掏出來,身後就傳來一陣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氣息。
他回頭一看,太爺爺踩著他那輛二八大杠從側門飛進小區。
桑遊在原地愣了好半天才回過神,想攔,沒攔住,急頭白臉追進來,已經晚了。
桑遊一五一十說完,消息框在很長一段時間內都沒動靜,直到車駛到主路。
【Chi:太爺爺什麼時候站那的。】
【日行一善:……???】
【日行一善:你想問的是太爺爺什麼時候站那的嗎?】
【日行一善:你想問的是太爺爺都看到什麼了吧?】
奚遲:“……”
【日行一善:不該
看的都看到了。】
【日行一善:太爺爺到的不早也不晚,就是你們倆親上的時候。】
奚遲:“…………”
【日行一善:哦,對了,提醒一句,是你們倆有來有往親上的時候。】
【日行一善:你先親的江黎。】
奚遲:………………⒚”
奚遲指節繃到發青,木著臉熄屏,將手機反蓋,閉上眼睛,後頸連著指尖一陣一陣發麻。
他緩了許久,才想起身旁的男朋友。
江黎自上車起就一直在看手機,沒動也沒說話。
奚遲轉過頭,江黎手機屏幕上正顯示著一個菩提葫蘆。
——是貔貅的主頁。
貔貅最近在瑞城新開了一家分店,寶器珍品應有儘有。
江黎長指往下劃著。
奚遲:“?”
“看什麼。”奚遲壓著聲音問。
江黎:“太爺爺喜歡什麼。”
奚遲:“嗯?”
江黎從中挑了幾樣比較合眼緣的,下單。
“第一次見長輩,也沒準備什麼禮物,總歸有些失禮。”
奚遲:“……”
一旁的桑遊同樣聽了個正著,嘴角止不住抽動兩下。
失禮?
你都當著太爺爺的面攬著他小金曾孫脖子親嘴了還會怕失禮?!
一小時後,車在大院門口停下。
太爺爺睜開眼睛,拄著拐杖走進屋。
奚遲站在大院門口,看著太爺爺佝僂蹣跚的背影,良久:“…拐杖哪來的?”
林叔:“下車的時候我看老太爺在路上隨便撿了一截樹枝,大概是用靈力化的。”
奚遲:“……”
江黎:“……”
桑遊:“……”
開始演起來了。
奚遲認命搖頭,上前扶住一個多小時前還把二八大杠蹬得飛起,健壯到像是能劈山,現在就已經步履蹣跚的太爺爺。
太爺爺哼了一聲,嘴巴囁嚅一下,沒舍得說重話。
桑遊咳了一聲,肩負起調節氣氛的使命:“太爺爺,我快餓死了,什麼時候吃飯?”
“中午吃的都不多,小遲應該也餓了。”
平日這個時候,搬出奚遲,太爺爺一早親親熱熱攬著自家小若木開席了,今天卻隻是讓人端了幾籠茶點和小食。
“人還沒到齊,先吃點東西,墊墊肚子。”
桑遊拍了拍江黎的肩膀,語氣中多了點“保重”的意味:“多吃點,等會兒挨打的時候撐久點。”
奚遲:“……”
奚遲原本以為太爺爺口中“還沒到”的人是族中長輩,直到江黎開口,朝著門口的方位,淡聲喊了一句:“媽。”
奚遲一抬眸,看到自家施嵐女士、奚承懷理事長,以及…江黎爸媽,江岸,元文茵。
奚遲後知後覺想起來,上車前,太爺爺打了一通將近
二十分鐘的電話。
電話打給誰,不言而喻。
奚遲:“…………”
兩對父母顯然是一路過來的,和自家兒子簡單說了兩句之後,立刻進了正堂。
奚遲還有些沒緩過來,江黎笑著勾了勾他的尾指:“回神。”
“你知道你爸媽要來?”
“嗯。”
“……”
奚遲深吸一口氣,轉身正要進門。
“啪”的一聲,正堂門被關上。
奚遲:“。”
緊接著,太爺爺的聲音從厚重的木門後傳來:“小嵐,讓乖…幾個孩子先去吃飯,彆餓著。”
“好。”
門應聲開了一條縫,施嵐女士笑著看向門口三個:“聽到太爺爺的話了沒?先去吃飯。”
奚遲沒答,眉頭微微蹙著。
“沒事,”施嵐女士笑著拍了拍自家寶貝的臉,又看了眼江黎,“放心。”
-
半小時後,掩得嚴嚴實實的木門重新被推開。
奚承懷理事長領著樂嗬嗬的江局和元文茵往主間走,屋內隻剩下太爺爺和施嵐女士兩人。
太爺爺盯著自己親手卜的卦,生悶氣。
一連占了三卦,卦卦都是天澤大圓卦。
百卦之首,大吉之卦。
“我記得那年您給我和承懷也占了三卦,隻有一卦是天澤大圓,剩下兩卦都是地澤慧觀,您當時可高興了。”
“承懷娶到你,我能不高興?”
施嵐女士笑著給他泡了一杯新茶:“那您是對江黎不滿意?”
他們修道之人最重要的就是一個“緣”字,彆的沒那麼多規矩,也沒那麼多束縛,人族中什麼性彆講究,在妖族一向不成問題。
太爺爺喝了一口茶,又哼了一聲。
江家那隻小金烏哪都好,就是……
“乖乖才這麼小。”
“也不小了,依著人間年齡算,也二十了。”施嵐女士施施然道。
“二十怎麼了?他就是八十也才丁點大。”
太爺爺煩躁一擺手:“八十再談。”
“……”
“反正都是天澤大圓,八十談也能成,跟乖乖說一聲,先等幾年,八十再說。”
“…………”
施嵐女士:“您之前不還說小年輕對待感情態度就應該端正些嗎。”
“還說和他們有緣,問我認不認識。”
“……”
施嵐女士把泡好的茶推過去,慢悠悠給出暴擊:“緣分到了就到了,也躲不過。”
“小遲的返祖症,承了江家的恩。”
太爺爺:“…………”
“承了,那總歸要‘還’的,”施嵐女士玩笑著,裝模作樣歎了一口氣,“您當時不也說將來得好好謝謝江家小金烏嗎?”
太爺爺:“………………”
天殺的他哪知道會
把自家寶貝小若木搭進去!
“頭疼頭疼,”太爺爺雙手抱住自己後腦勺,彆念了。”
施嵐女士憋著笑。
太爺爺氣不打一處來。
罵又舍不得,心頭又燒得慌,一怒之下轉移了陣地。
“說來說去,就是你們父母的問題,兩人看起來談了也有一段時間了,你們父母都沒發現,這就是你們做父母的失職!”
“是是是。”施嵐女士敷衍道。
“整天就知道工作,管理委員會那邊少了你們兩個…你們四個就不能運作了?”
“是是是。”
“廿六這天還開會,來吃頓飯的工夫都得擠,金烏都叼到家裡來了還在那開會開會。”
“是是是。”
……
後來這天是幾點結束的,怎麼結束的,奚遲都快忘了,隻記得江黎剛從他爸媽那邊談話回來,又被施嵐女士和奚理事長喊走,施嵐女士這邊一結束,又被太爺爺帶進了屋。
兩人聊了一個多小時。
江黎沒說他太爺爺聊了什麼,隻是回來的時候,手上多了一個紅包。
奚遲也有,是江岸和元文茵給的。
等回到家,洗漱完,接上視頻,手機屏幕上已經顯示廿七。
雲裡霧裡的一天已經過去,日曆又是嶄新的一頁。
奚遲看著視頻那頭的江黎,良久。
“太爺爺跟你說什麼了。”
江黎笑了笑,沒答。
奚遲到底也沒知道太爺爺跟江黎聊了什麼,但懸了很久的心隨著那個紅包晃晃悠悠落回心口。
廿七,廿八……年三十。
是他們歲歲年年中的又一年。
大年三十這天,相親相愛一家人群裡依舊熱鬨。
最後的倒計時結束,肆意的煙火開啟下一個四季。
朋友圈裡各路人馬掐著零點更新了朋友圈。
一群人正流水線禮貌點讚,翻著翻著,突然看到一個月輪頭像,王笛幾人還以為看岔了,點進主頁看了兩三遍才敢確認發朋友圈的的確是黎哥。
朋友圈很簡單,沒有文字,隻有一張配圖。
配圖也沒什麼花樣,隻有兩個紅包,要說特彆,也就是紅封的樣式比較彆致,封面上用金墨提了兩句經文,右下角還有一個黑色的印章,像是個人印。
在一眾花裡胡哨的朋友圈間其實算不上多顯眼,但還是驚掉一群人下巴。
王笛眼疾手快截圖,發到了一個八卦吃瓜小群中。
【王笛:兩年了,第一次看黎哥發朋友圈,還掐著零點。這麼有儀式感,我的直覺告訴我,不對勁。】
五分鐘後,群裡又多了一張圖。
【王笛:我靠,遲哥也發了一條朋友圈,說新年快樂,也是一堆紅包。你們看我圈出來的這兩個,上面的經文和個人印章和黎哥那兩個像不像?】
十分鐘後,群裡又又多了一張圖。
【王笛:我靠靠,老大也發了一條朋友圈,也是一堆紅包,好像也有同款!】
十一分鐘後,群裡又雙叒叕多了一張圖。
這次王笛沒“靠”,甚至沒說話,隻發了一長串省略號。
祝餘他們狐疑點開一看,隻見黎哥那條朋友圈下多了一條評論。
【遊哥:你在哪過的年?為什麼太爺爺給了你兩個紅包???我特麼都隻有一個!!】
一群人集體一頓,放空兩秒後,隔著空間距離,動作整齊劃一地點開黎哥那張紅包配圖,放大,再放大,在印章中看到了一個“奚”字。
奚……
太爺爺……
在哪過的年……
見家長,給紅包……
所有人:“…………”
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