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著哄就好(1 / 1)

窗外不知何時又開始飄起雨。

瑞城的雨總來得急,猝不及防,將奚遲的聲音和他口中的“月亮”都半融在這場急雨裡,潮潤卻也清明。

今夜無月無晴,可眼前這人想要月亮。

江黎垂眸,看著抵在指骨間那枚要“換月亮”的珠玉通寶,沒能回話。

半攬在懷裡的人總算支撐不住,神魂不穩帶來不適讓他悶哼一聲,一下子卸去力,往下墜的瞬間,江黎托護著後頸將人抱住。

就這麼靜靜站了一會兒,江黎壓下心口陌生的情緒,才半攬半抱將人重新塞進被子裡。

他沒理會被攥得皺褶的睡衣,隨手拿過手機,走向陽台。

江黎虛倚在牆上,從一堆信息裡找到鐘山的電話,打了過去。

那頭接得很快,顯然早就習慣了深夜來電。

江黎三兩下將情況說明。

“神魂不穩,你探過脈象了?”

“嗯。”

那頭應了一聲:“如果隻是夜遊的話,倒也沒什麼大問題,算是輕症。”

“昨天山海那邊就已經給我來過電話了,是體內靈氣失和的原因,好好睡幾天應該就沒事了,至於神魂不穩的問題,等會兒我起個方子,讓山海那邊給他開兩帖固魂的藥。”

“不過明天可能要麻煩你走一趟醫務室,他大概率記不得今晚的事,”說著,醫師頓了下,問,“明天醒了你再跟他說也行。”

江黎下意識偏過頭,往窗戶的位置掃了一眼。

要是知道自己神魂不穩夜起,以這人的性子,說不定會把自己關在陽台睡。

江黎不答反問:“情況大概會持續多久?”

“不會很久,可能就一兩次,多睡幾個晚上讓體內靈氣平衡就好。”

一兩次,似乎也沒有說的必要。

江黎回完,醫生也點頭:“我也是這個想法,儘量彆跟他說了,免得擔心夜起的事再睡不好。”

“不過也幸好是在學校,你的氣息在屋裡,就算夜起應當也不會走遠,如果在家裡還真不好說。”

醫生說著,掃了眼時間,差個小兩刻就淩晨2點了,想到之前江黎說的話,笑了下:“這症是不是也影響到你了?”

雨水被斜風吹進來,雨氣漸濃。

江黎視線要落不落地看著遠處簷瓦。

影響他的不是症。

比起這無足輕重的症,更影響他的,似乎…是奚遲本身。

江黎揉了揉眉心,沒多說什麼,問出最後一個問題:“如果之後再出現這種情況,怎麼處理?”

“你不是處理得很好嗎?現在人也在好好睡覺,沒有到處亂跑,至於彆的……”醫生像是在努力找措辭,最後說,“順著哄就好。”

電話掛斷,江黎拿著手機靠牆又站了一會兒,才推門重新走進去。

台燈還沒熄,光線淺淺淡淡照在那枚通寶上,泛起一層瑩白的光。

江黎拿過,垂著眼皮看了一眼,隨手拉開抽屜正要放進去,耳邊卻忽然響起醫生最後一句話。

他動作一停,幾秒後,轉身朝著床鋪位置走去,抬手,將奚遲要找的通寶放在他枕側。

-

奚遲被起床鐘催醒的時候,天色還是暗的。

額頭的脹意提醒他這一覺似乎睡了很久。

他伸手想去摸手機,先碰到的,卻是一塊圓潤冰涼的東西。

奚遲拿過一看:“……?”

從書裡掉出來的?

“醒了?”江黎的聲音傳來。

奚遲下意識把那枚通寶攏在掌心:“嗯。”

“外面在下雨?”奚遲透過窗戶往外看。

江黎應了一聲。

神木對雨水有天然的感知,奚遲能感覺到雨氣很重,像是下了一夜,可昨晚直到他睡前都還沒下雨。

他習慣性問了一句:“什麼時候下起的?”

問完,奚遲才再次意識到,眼前不是同樣對雨氣有天然感知的扶桑神木,而是金烏,是江黎。

“我……”

“夜裡下起的,一點半左右,”說著,江黎起身往門邊走,“遮眼。”

奚遲以為他要換衣服,下意識一低頭,刺目的燈光亮起,才反應過來江黎是去開燈。

他看著江黎,想起他口中的“一點半”。

“你昨晚一點半都還沒睡?”

“嗯。”

奚遲猶豫著問出口:“學生會有事?”

下這麼大雨,總不能是出去打球。

江黎聞言,突然停下動作,把外套重新放回椅背上,站在桌旁,往奚遲的方向不輕不重掃了一眼。

片刻後,他說了兩個字:“看人。”

奚遲:“……?”

江黎說的是第一聲,看管的看。

昨晚他睡得早,總不能是看他。

奚遲最後都沒知道江黎昨晚看的是什麼人。

-

考試結束,新學期課程正式開始,比起前兩個星期安靜的複習考試周,明顯鬨騰不少。

早讀剛一結束,前一秒祝餘剛分享完不知道從哪裡聽來的“據說運動會要提前”的情報,後一秒王笛出現在教室後門,他扒拉著教室後門,氣喘籲籲:“成績出、出來了。”

“啪”的一聲,後排齊齊放下手上的課本,扭頭看著王笛。

杜衡小心翼翼開口:“那第一名是……”

王笛都沒來得及回答,語文老師劉瑩就帶著山海一中老師人手一隻的公文包走了進來。

公文包鼓脹一團,明顯夾著一遝試卷。

劉老師春風滿面:“一個暑假過去,沒把知識全還給我,還算可以,平均分考得不錯。”

前排幾個性子急的直接舉手:“老師,總分呢總分呢?”

劉瑩讓課代表把答題卡發下去,聽到這問題還有些好笑:“總分能有什麼意外,一二名都在我們班。”

說著,她抬頭看向教室一角,知道底下這群崽子在想什麼,笑意更甚。

“小遲,有點可惜啊,隻差3分。”

聽出老師話語中明晃晃的“看熱鬨不嫌事大”意味的奚遲:“……”

西山瞬間天!打!雷!劈。

甚至都不用點明這差的三分是差給了誰,也不用點明第一名是誰,還能有誰???

西山花花草草當場枯萎。

百草枯不過如此!

3分,就3分,就一道語文選擇題的分值,卻讓遲哥第一戰落敗,在南山學生會主席那裡從此抬不起頭!

憋了半天的王笛淚灑當場:“一定是因為我坐遲哥前面,才把那3分衝掉了,我真該死啊!”

祝餘艱難拍了拍他的肩膀:“有空讓阿姨帶你去檢查一下脊椎吧,按理來說,這麼小的喇叭花應該背不了這麼大的鍋。”

“可是就差3分啊,遲哥他……”王笛捂著嘴搖頭。

南山眾人:???

媽的擱這兒說相聲呢?就3分整得生離死彆的,搞得他們黎哥好像拉開西山秘書長30分斷崖勝利似的!

但總歸這次是他們南山贏了,南山一群人收拾心情,正想激烈鼓掌祝賀他們黎哥在第一次考試中一舉奪魁,力壓西山秘書長一頭,結果一轉頭,看到奪魁的那人正在和第二名說話。

所有人:“…………”

正針鋒相對的時候你們在乾嘛呢?!

“有幾個同學還有臉笑,尤其是你,廖爭,看看你作文都寫了什麼,‘教育的意義不是為了把桶填滿,是為了把火把點燃’,讓你在分析這句話的基礎上,自選角度寫作,你寫的是比起火把,更想做個桶?這是讓你選做桶還是火把的時候嗎?言之有理還能多給你幾分,你看看你這寫的都是什麼。”

“人秘書長一連兩天都不太舒服,剛從考場出來就去醫務室了,語文還拿了135,你還笑?”

語文老師話音一落,所有人都愣了愣,甚至都顧不上聽廖爭狡辯。

這還是高二一班不少人第一次知道考試那幾天奚遲不舒服,理完其中邏輯後,瞬間說不出話來。

尤其是南山一群人。

下了考場就去醫務室了分數竟然還和他們黎哥咬這麼緊,就差一道選擇題?靠!西山秘書長到底是不是人?

哄哄鬨鬨一片後,語文老師成功鎮壓,伴著小下去的雨聲,開始分析卷子。

理解已經講到第二篇,水鄉出生的劉老師不發脾氣的時候,總給人一種煙雨江南的腔調,慢語輕聲解析著“相逢的意義在於照亮彼此”這句話在文中的含義。

奚遲看著“照亮彼此”這幾個字,短暫出了一下神。

說意義似乎有點重,但從那症以來,很多時候,他的確一直被江黎“照亮”著,無論是重新分配的宿舍,還是考場上那件校服。

奚遲忽然覺得,或許和江黎處好關係,也不是多難的事。

他頓了頓,終是從校服口袋裡拿出那枚帶了一早上的通寶,放到江黎桌上。

江黎輕一挑眉,看著他。

奚遲耳根有點發熱:“這幾天可能都要住宿舍。”

江黎反應過來,拿著那枚通寶笑了下:“所以,這是借宿費。”

奚遲低頭看卷子,儘可能讓自己的聲音顯得平靜自然。

“你要這麼算,也可以。”

江黎沒有收,也沒有回話,隻是拿著那枚通寶在指骨間轉了幾下。

就在奚遲想著該怎麼讓他收下的時候,江黎忽地開口:“那這算前幾天的,還是今天的。”

奚遲:“?”

奚遲總算轉過頭看他。

江黎往後微仰,靠著椅背,姿態很放鬆,眼底卻有明顯的笑意。

“明天還有麼。”

一連幾天的雨終於在這時停下。

奚遲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他似乎看到了江黎另外的一面。

“有。”奚遲嘴角微彎。

所有無形的隔閡和“彆麻煩他”的念頭隨著這場雨一道停下,風過之處,好像有什麼東西點到為止,又晃晃悠悠落地,生根。

奚遲拿起筆,循著記憶清點“借宿費”的數量。

一天一枚,那——

他好像養了一隻吞金獸。

奚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