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過十七個恒星係, 近距離接觸過三顆恒星，和失去動力的軍艦一起掉入深海，還從黑洞附近成功逃生過一次——代價隻是一隻眼睛的視力。”

“……審判長？”

“所以, 我應該有資格這麼說——”裴臨雪說道，“我不覺得今天是我的死期。”

“審判長, 恕我直言。我們已經在彈儘糧絕的情況下被圍困超過24小時，敵方不接受任何談判, 所有我們發往CP09的求援信息全部石沉大海。”幕僚冷靜地說, “我已經想不到另一條生路了。”

“不好說，”裴臨雪揚眉笑了，她的五官英氣，臉上早已凝結的血跡反倒顯得她更瀟灑不羈了些, “我常常對我的孩子說——‘直到死亡那一刻前, 都不要太早絕望’。”

幕僚歎了口氣：“那恐怕我們隻能指望天降神兵了——比如, 光輝的代騎士長大人不願同流合汙，親自駕駛機甲趕來救您。”

“亞瑟·尤利西斯？”裴臨雪噴笑出來，她擺擺手, “這小子連自己前路都看不清, 還指望他？”

似乎是這個動作牽扯到了肌肉，她又緊接著“嘶”地倒抽了口冷氣。

幕僚下意識地垂眼看向裴臨雪腹部。

那裡是一處幾乎致命的貫穿傷，即使做了緊急處理，但在沒有任何物資的情況下，每拖延一分鐘，裴臨雪的存活幾率都在飛快下降。

“我認為您應該聯係嶽風。”幕僚倏然開口，“即使他是星盜，但無論如何，您和他有過——”

“他不會來的, ”裴臨雪道，“我和他也不是你想象中的關係。”

幕僚：“他至少會為您收屍。”

裴臨雪帶著表演性質地打了個寒顫，連著搖了三次頭：“不了，謝謝。”

幕僚安靜了下來。

外部是連綿不絕的轟炸聲；而在這窄小的、氧氣即將耗儘的岩洞中，兩人緊緊靠在一起，唯一的光源是幕僚腕上的手表。

度過了幾分鐘的漫長等待後，幕僚才再度開口：“審判長。”

“嗯？”裴臨雪望著頭頂岩壁，懶洋洋地應聲。

“如果我——”

“噓。”裴臨雪突然打斷了他，“你聽見了嗎？”

“……”幕僚也抬起了頭。

頭頂似乎傳來了某種低低的轟鳴，越來越近。

那引擎的聲音對於曾經無數次近距離接觸過神殿騎士機甲的幕僚來說實在太過熟悉了，他愕然道：“神殿騎士？”

裴臨雪比他動作更快一步，她起身打開了覆蓋在兩人頭頂的掩蓋物。

空中那架威風凜凜的神殿騎士機甲立刻出現在了裴臨雪的視線中。

對於外人來說，所有的神殿騎士機甲可能都長得差不多；但對於內部人士而言，每一台機甲都有著自己獨特的記號。

“……亞瑟·尤利西斯？”幕僚難以置信地念出機甲主人的身份，“他居然真的來救援——”

亞瑟的機甲疾速下降，以頭部接觸地面著陸，打了個狼狽的滾後四肢並用地站起身、舉起手臂，從內部傳出冷靜的女聲：“——讚美太陽。”

裴臨雪一愣，拍著地面哈哈大笑起來。

幕僚：“……”救援？不確定，再看看。

——

大部分的太空航行總是很無聊的。

在有的遊戲裡，你的速度能脫離地心引力就很了不起了；但在有的遊戲裡，FTL——即超光速飛行——隻是基礎技術中的基礎。

當你的機甲雖然看起來能+1200%太空航行速度，但實際上也並不能超光速飛行，並且還有自動導航駕駛功能時，你所能做的最多也不過就是無視警告把機甲的航行限速拉到“僅限緊急情況使用”的最高速罷了。

——救人怎麼就不算“緊急情況”了呢？

當沈時序駕駛機甲起飛時，【權力之爭】的任務倒計時還有26個小時多。

隨後，枯燥的趕路過程花去了22小時。

在這個過程中，無聊的玩家做了一背包的料理——說實話，在窄小的駕駛艙裡做飯非常不容易；

用包裡的材料對即死槍做了全方位的屬性強化——這個就簡單多了，就是經常不小心電到儀表板；

去騷擾了眷屬欄裡的每一隻寵物——好消息，它們都還活著；

最後手工製作了三百個一次性陷阱——反正閒著也是閒著。

即將抵達目的地時，任務面板終於發生了變化。

倒計時仍舊保持著秒數跳動，但多出了一根已經隻剩一半多、而且正在緩慢下降的血條，血條的主人NPC叫【裴臨雪】。

沈時序隻掃了一眼血條下的debuff就肅然起敬。

【基因崩潰】【中毒】【疼痛】【外傷】【滴水未進】【饑餓】【失血過多】【脫水】【喪子之痛】【睡眠不足】……一眼都看不到頭，真是個狠人。

狠人NPC在地圖上的位置標注處於一片小行星帶之中。

穿越像是大小不一的碎石一般的小行星群中時，按照沈時序本來的設想，為了爭取時間，她應該以最高速度創飛一切小行星——

——但很可惜，機甲的強度沒有高到那個地步，即使打開名字很長的防護盾，盾被撞擊後掉血也會相當厲害。

最可惡的是，吃菜不能給機甲回血。

沈時序隻好放慢速度，繞行惹不起的小行星們，一路朝著狠人NPC的方向摸索前進。

星圖這麼大，光是確定狠人NPC究竟在哪塊碎石頭上都花了沈時序不少時間。

不過任務總是有一些指引的。

比如說，時間一分一秒流逝，焦頭爛額的玩家突然發現不遠處有一群人正在開火打架——還能有比這更明顯的任務標嗎？

沈時序大喜過望，小心翼翼地繞過眼前的小行星，朝槍林彈雨趕去，路上瞥了一眼狠人NPC的血條：都隻剩下9%了。

在沈時序靠近交戰區域後，一大部分的火力就直接朝著她來了。

嗯……大概是因為闖入了危險區域吧。

急著做任務的沈時序操作機甲抽出背後的劍，試探性地打開了弱點判定。

好消息，這個技能可以配合著機甲一起戰鬥；

壞消息，玩家在太空中控製機甲的水平和控製自己四肢的水平差距非常之大，以至於開頭就腳下一滑，給對方來了一招拜年劍法；

好消息，拜年劍法居然踩狗屎運命中了目標；

壞消息，所以吸引了更多敵方火力。

沈時序：“……”

她又掃了一眼，狠人NPC的血量隻剩下7%。

任務肉眼可見地沒有給玩家留下多少時間，也沒有留下除了“大開殺戒”以外的辦法。

但歐羅巴星係第一大善人還是很有儀式感地和敵軍打了個商量——主要是剛剛在機甲功能裡發現有個“通訊”所以很好奇怎麼用——於是向對面發送了友好協商的消息：“我找裴臨雪，能讓讓嗎。”

是的，反正任務隻要求把東西送到NPC手裡，也沒說是不是做完任務之後還要救人。

【你的消息已經發出】

【收到了對方的回複，部分過於粗俗的不文明用語已經屏蔽，內容如下：】

【#@……*亞瑟%#@￥#……%￥*）！（#@】

好像屏蔽了，但是好像又全都看懂了。

好像罵的是亞瑟，但被罵的卻是非常小心眼的玩家。

“好吧，那就不怪我了。”沈時序歎了口氣，覆蓋上一個存檔，打開背包看了看原子彈，但又關閉了菜單頁面。

不急，先砍著找找手感，說不定用不著上原子彈。

——

“那是什麼東西！那絕不可能是亞瑟·尤利西斯！！他沒有這個戰鬥力！！！”

“但那是隻有本人才能駕駛的神殿騎士機甲……”

“那小子根本不會說什麼‘我找裴臨雪，能讓讓嗎’這種不禮貌的話！！”

“指揮官，我們的兵力隻剩四分之一了！”

“……”指揮官深吸一口氣，“全艦聽令，停止攻擊。”

“……？！”

太空之中，被一刀切斷的星艦和機甲並不會發出巨響。

……但通訊設備中的痛呼和爆炸就是另一回事了。

當炮火在指揮官的命令下啞火後，那架正義又閃亮的騎士機甲也停了下來。

它晃晃手中的巨劍，遙遙朝指揮艦的方向看了一眼，甚至還人性化地歪了下頭，露出一絲疑惑。

指揮官繃緊嘴唇，內心怒罵：怎麼，還要掛個白旗才足夠明了嗎？

但很快，騎士機甲也收了劍，朝著小行星的方向俯衝而去。

指揮官長長呼出一口劫後餘生的氣，這才覺察自己渾身已經被冷汗浸透，心臟狂跳不止，四肢卻冷得像是冰塊。

指揮官握緊幾乎沒有知覺的手指，試圖儘快讓血液流通，並飛快轉動大腦：“……那不是亞瑟·尤利西斯，是誰？他的機甲上報失竊了嗎？”

“沒有，長官。但近日來，水之神殿的騎士一直在追捕名為‘白夜’的通緝犯。”

指揮官接過電子通緝令，視線掃過那張天真無辜的臉，隨即飛快被最底下的“必須活捉”吸引注意力。

在這之前，星盟建立以來，隻出現過唯獨一次“必須活捉”的標示，那甚至還是一百年前的事情。

“返航。”指揮官沉聲道。

副官小聲提醒：“可是裴臨雪……”

“沒有可是。如果‘白夜’真的是——”指揮官把到了嘴邊的詞咽回去，苦澀地道，“伊奧星係的……不，宇宙中的絕大部分人與她作對，都將是自尋死路。”

——

沈時序落地時，狠人NPC還有2%的血。

如果不是任務NPC的血量告急，沈時序左右還得再多拿幾個人頭回來。

操縱著機甲單膝跪地，沈時序從彈出的駕駛艙裡跳出，一路加速狂奔，掏出任務物品【嶽恒的信物】往狠人NPC手裡一塞。

【任務“權力之爭”已完成】

沈時序長舒一口氣：什麼叫極限操作，這就是極限操作。

她看向狠人NPC：所以任務獎勵是什麼？

狠人NPC也看著她，那張毫無血色的臉上沒有任何絕望，左眼甚至還亮得嚇人：“謝謝。”

沈時序眨眨眼：“不要感謝，給我報酬。”

口頭的感謝在遊戲裡對玩家而言真的不是很重要，畢竟NPC可能前腳還在感謝玩家，後腳反手就背刺了；但到玩家手裡的報酬就不會這麼輕易地被拿走，這是很簡單的算術題。

“報酬嗎……”狠人NPC低頭想了想，帶著點笑意，“聽說你被神殿追殺，我或許能替你解決這個問題？”

沈時序大喜過望：“能幫我召喚女神嗎？”

狠人NPC很爽快：“召喚嗎？沒問題。”

沈時序當即握住狠人NPC的雙手，上下猛晃：“好人！”

“哈哈哈，你可能是第一個用‘好人’來形容我的人。”

“所以，”沈時序打開背包，“你想吃十三香小龍蝦還是驚嚇蘋果臭鱖魚飯？”

“第二個很有意思的樣子，我就選第二個吧。”

“你真有眼光！”

“哈哈哈。”

“……審判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