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們四個人,打算誰和誰一隊?”
裴子燁繼續提一些非常狗的建議,“哦,可以抽簽。緣分這種東西,天定的更名正言順。”說著他不知道從哪掏出一根蘆葦,走到連星茗面前說:“你猜是長蘆葦還是短蘆葦。猜對你就跟著傅寄秋,猜錯你就跟著李虛雲。”
他一邊說,一邊壞心眼地笑。
連星茗不知道他今天是吃錯什麼藥了,看起來這麼神經。
老板娘在後頭說:“小公子,你不能猜,我看見他袖子裡有兩根蘆葦。嘴上說緣分天定,實際上想暗中操控,哎咦,哎咦!”
裴子燁:“……”
就算老板娘不出聲提醒,連星茗也不會去猜什麼長短蘆葦的。
他自然要與傅寄秋一道啊。
這還用得著去抽簽嗎?
正要說話,李虛雲撥弄著佛珠微微回首,站起身衝老板娘道:“施主,你可曾見過兵人鎧甲。”
這話一問出來,就連裴子燁也暫且歇了那些損人不利己的心思——
對,差點忘記問老板娘了。
老板娘依舊在埋著頭算賬,聲音懶洋洋的,“啊,兵人鎧甲啊,見過啊。”
連星茗心中一喜,“何時何地?”
老板娘說:“昨夜此地,夢裡見到過。”
連星茗沒出聲了。
老板娘一看他臉上的表情,“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道:“小公子,我奉勸你們彆抱什麼幻想。葉公好龍的故事都聽說過吧,沒見到龍的時候,以為龍有多好多好,見到之後,其實也就那樣,不就是穿了套看起來神威鬼鳴的黑金鎧甲嘛,套子下的人說不定隻是不敢見人呢。”
這話聽得連星茗心底不大舒服。但老板娘也不知道事情原委,隻是閒聊時隨口這麼一提,他總不好因為這麼一句話,就對人當場發難。
李虛雲走近,端詳老板娘臉色片刻,忽然擰眉道:“施主最近可有感覺白日盜汗頻出。”
老板娘一愣,抹掉額頭上的冷汗,說:“是有點。”
李虛雲念了聲“阿彌陀佛”,繼續。
“身體上長出痤瘡、斑點?”
“啊!”
“視野有時會模糊不清?”
越往下說,老板娘的臉色就越綠,最後將算盤啪嗒一擱,驚嚇說:“高僧您直說吧!我這段時間一直覺得身體不舒服,是被鬼纏身了嗎?”
李虛雲歎氣道:“並非鬼纏身,施主你隻是生病了。”
老板娘的臉色沒有半點見好,看見得道高僧都左一個歎氣又一個搖頭的,她甚至感覺自己得了不治之症,隻剩下幾個月的時間了。
“您……您說吧,我得什麼病了。我、我還有治愈的希望嗎?”
李虛雲微笑道:“施主連續數日都通宵達旦,一則氣血虧虛,二則損傷陽氣與陰液。治愈方法自然是有的,施主莫要熬夜,平日裡睡早些,想必也不會夢見那兵人鎧甲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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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方傳來了塗丙絲毫不遮掩的噴笑聲,老板娘的臉色由綠轉黑,僵了幾秒鐘把算盤一摔,“怎麼修仙的也這麼無聊!”她罵罵咧咧上樓了。
連星茗轉眸看著李虛雲,半是感歎道:“難怪裝道士容易被打,裝僧人就能騙到錢。你方才這一套說辭下來,弄得我也在旁邊看了那老板娘半晌,心想我怎麼什麼病都看不出來。”
李虛雲笑道:“我預備去城東瞧一瞧,那邊是集市,人來人往消息密集。你想同我一道嗎?”
“噗、咳咳……咳咳……”裴子燁是真被嗆到了,捂著嘴偏到一邊連咳數聲,兩邊眉毛大為震驚往上一抬,又幸災樂禍看了眼傅寄秋。
明目張膽搶人,這你都不急?
傅寄秋端坐在桌邊,午日輕柔的陽光散在桌面上,讓他一半身體映入陽光,一半身體隱入黑暗。從表情與神態看不出他有什麼異常,彎唇看過來說:“巧了,李道友。”
李虛雲疑惑:“傅仙長有何指教?”
“我正巧也想去城東。”傅寄秋起身走到連星茗身前,垂在身側的手掌執著絳河,盯著李虛雲一字一頓道:“城東雖是個打聽消息的好去處,卻人流過於密集,那裡魚龍混雜什麼人都有。還是由我同你一道去吧。”
李虛雲看著他,笑意不變。
沒說話。
傅寄秋彎著唇角,平靜回視。
大約持續了足足五秒鐘的時間,李虛雲才頷首道:“能與傅仙長同行,是小僧之幸。”
“啊?”連星茗茫然站在他們倆身邊,一個腦袋上能頂三個問號。
“好吧。”他妥協說:“既然如此,那我就帶著塗丙去各地酒樓瞧瞧。”
臨出發。
裴子燁打量了傅寄秋好幾眼。
傅寄秋眼睛都沒偏一下,道:“如何?”
裴子燁:“不如何。”
他完全看不出現在傅寄秋是什麼情緒,但心底實在是好奇,所以忍不住一直看。
老實說,他要是傅寄秋的話,從昨天晚上到現在說不定都已經破防好幾次了,可偏偏傅寄秋跟個沒事人一樣。
他不信。
他就不信傅寄秋心裡頭當真有表面這般平靜。
這邊,連星茗都走出兩三米了,李虛雲突然在另一側出聲喚,“星星。”
“…………”哈。
裴子燁的反應比連星茗都大,立即轉頭又看傅寄秋。
傅寄秋垂著眼睫,黑瞳沉沉,仿若未聞。
李虛雲道:“我們尚未約定夜間聚合時刻與地點。”
連星茗說:“天黑之前客棧見吧。”
還是什麼都看不出來,裴子燁看著傅寄秋穩穩當當離去的背影,頗有些意外。
該不會是他想多了吧,傅寄秋沒準兒真不在乎這些旁枝末節的小事?
***
連星茗挑的是酒樓。
他與塗丙經過了好
() 幾個大酒樓,每每塗丙想進去時,都被連星茗攔住。最後他們進的是一家二層樓高的鬨市區酒樓。
人滿為患。
塗丙小家子氣挑了幾個便宜的菜,見連星茗沒有製止,又暗戳戳添上了個稍微有點貴的。誰知道菜單遞交給連星茗時,連星茗都沒仔細看菜名,隨手指了最貴的那幾道菜,
“都要。”
“誒好嘞!”小二眉開眼笑,“客官要不要來點酒?美酒配佳肴,人間至味!”
“有什麼酒。”
“您要什麼酒都有,沒有的話,我們去酒莊給您取。”
連星茗看向塗丙,“要什麼?”
塗丙進的明明是酒樓,卻像是初出茅廬的小子第一次逛花樓,坐姿拘謹搓手手,左看右看說:“我、我不會喝酒。”
連星茗說:“那就不要酒了,上點茶吧。”
飯菜上齊,隻有塗丙一個人在動筷子。他吃相不好看,也不好聽,愛吧唧嘴,旁人時有側目,可連星茗卻一直微微後仰靠在椅背上,雙手環抱在胸前,側眸看著一樓街道的街景。
“你在看什麼?”塗丙咕嘰吃著問。
連星茗說:“人。”
“人?人有什麼好看的。”塗丙不理解。
他覺得連星茗挺神秘的。
在他有限的認知裡,身上帶劍的才是厲害的人,是將軍!可連星茗沒有劍,擁有劍的傅寄秋與裴子燁都怕連星茗。
是怕嗎?
如果不是害怕的話,那為什麼說話的時候,總是不自覺往連星茗那個方向看呢。
“客官,您要的茶來了。”小二上了茶壺,正準備退下,連星茗突然叫住了他,“店小二,我有一件事想要向你打聽。”
小二熱情道:“客官您說。”
連星茗單刀直入,“我們是從外地來遊玩的,昨夜在林中看見了一道影子,夜深,看不太真切,好像是老虎。進城後當件新鮮事說給客棧老板聽,老板卻說不是老虎,說我們看到的是兵人鎧甲,真是稀奇。我曾遊曆過諸多城池,還是頭一次被人這樣當三歲孩童愚弄,你也是本地人,你來說道說道,這客棧老板過分不過分。”
塗丙咬著豬蹄張著嘴,愣了。
這人漂亮得跟神仙似的,怎麼睜著眼睛胡說八道啊,表情還那麼真誠,講得和真的一樣。
店小二一聽,連連為那並不存在的客棧老板叫冤屈,“唉!這您可就冤枉老板了,連雲城內確實有兵人鎧甲之說。不過我多嘴奉勸二位一句,天黑之後不要在外面晃了,一來一不留神摔倒,摔到胳膊腿多難受啊。二來,”說到這裡店小二下意識往四周看了看,壓低聲音恐嚇說:“兵人鎧甲可不比老虎好多少。”
“怎麼說?”
小二道:“兩位有所不知,那兵人鎧甲雖穿著威武不凡的鎧甲。實際上,他是個逃兵!”
連星茗臉上的笑意變淡。
“你怎麼知道?”
“您就甭管我是怎麼知道的了,反
正啊,這是所有人公認的不爭事實!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他臨陣脫逃了,您說說看,他能是什麼好東西?這種人啊,人品不行,你把他逼急了他什麼事情都做得出來。”說著說著,小二臉上的表情變得鄙夷,提醒道:“光腳的不怕穿鞋的,咱們這種穿鞋的老實百姓,還是離那種背信棄義的惡徒遠些吧。”
從酒樓出來後,連星茗一言不發。
塗丙也不知道他怎麼了,隻能隱隱約約感覺得到,連星茗的心情急轉直下。
塗丙想了想,問:“我昨天晚上就想問了,你們是不是認識兵人鎧甲啊?不然怎麼能叫出他的名字……白羿?”
“……”
塗丙繼續:“白羿以前真的是將軍嗎?師父讓我來找他,那他肯定就是將軍。師父說得絕對沒錯,但是店小二又講白羿是個逃兵。”
塗丙一路上碎碎念說了許多話,連星茗都沒有回答。最後塗丙自言自語嘟囔道:“若全城百姓都這樣認為,那師父該不會是看走眼了吧,他難道真是個逃兵?”
原本沒指望連星茗會回答自己。
誰知道連星茗腳步突然停住。
塗丙一個不留神,險些撞上去。
待站穩後,他看見連星茗回眸的眼神,心尖禁不住重重一跳,這個眼神——
他是從小村子裡長大的,村裡人都質樸,眼神乾淨又清澈,即便是壞人,也幾乎要把“壞”這個字明明白白寫在眼底。因此他看不懂連星茗眼底的情緒,他隻能模糊感覺到,眼前這個神仙似的哥哥很悲傷,連眼眶都氣紅了。
“他不是逃兵。”
連星茗說話的聲音很輕,沙啞著又重申了一遍,“他不是逃兵。”
天底下怎麼會有這樣的事情?
連星茗心中困頓不已,
皇姐當年將自己的性命拋之腦後,臨危受命出征,慘遭秘密參戰的仙人迫害,卻被後世說是愚鈍送死,以一己之力葬送掉了整個帝國。
還被後世人嘲諷,說女子就是挑不起大梁。
白羿為國捐軀死後連屍首都不完整,他分明戰至最後一刻,竟被後世說是逃兵!
連星茗忍不住搖頭,想要對塗丙說些什麼,想要辯解,卻隻能紅著眼眶譏誚笑一聲,又搖頭,他恍惚地抬起頭看著天空,心道上天啊。
上天。
那些得道成仙的人,你們在看嗎。你們究竟經曆了什麼才能夠得道成仙,是曆經九九八十一難後終於窺到了天機?還是經曆了大愛大恨後看破了紅塵?可為什麼他仿佛看不見這條求仙之路的儘頭?磨難後面緊跟著的依然是磨難,上一道傷痕還沒有痊愈,下一道傷痕就迫不及待地降臨在頭頂,自我催眠好不容易遺忘掉痛苦的代價,是有朝一日撕開血淋淋的傷疤時被額外多撒上一層鹽。這個世界上沒有沉冤得雪,沒有大圓滿結局,更沒有因果報應,什麼都沒有,
所以還有天理嗎?
若是有,為什麼要這樣對待皇姐與白羿,又為什麼要這樣對待他。
連星茗憋著一股憤怒又委屈的悶氣,表面上半點兒都看不出來,實際上心裡頭一陣又一陣冒著酸澀感,衝得他想吐。從前他看見那些身處絕境的人哭嚎悲慟大罵“這個世界上還有天理嗎”,隻茫然這些人怎麼罵出來的話一模一樣,沒有半點新意。
可如今切身經曆,他才真正了解到這句話的份量有多重——
行至水窮處,他們是真的在懷疑,在質疑。
天理昭彰,可笑至極。
“誒,你看那是誰。”塗丙出聲。
連星茗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過去,就看見衙門前,裴子燁與蕭柳二人拉拉扯扯仿佛在爭執什麼,裴子燁衝官兵亮了個令牌,就被恭恭敬敬請了進去。
蕭柳沒跟進去,隻是在衙門門口急得走來走去,不停抹頭上急出的熱汗。
連星茗拉住想要上前打招呼的塗丙。
“等一下。”
塗丙道:“好巧啊,我們分三路走,這麼大個城市居然都能碰上面。”
又問:“等什麼?”
連星茗說:“不知他們來衙門做甚。”
塗丙想都不想,道:“應該也是來打聽消息的吧。衙門的人消息肯定比平頭百姓靈通。”
連星茗持有觀望態度,他們等待的時間並不長,大約兩刻鐘之後,裴子燁鬼鬼祟祟拎著一個血淋淋的黑色缸子走了出來,皺眉道:“這也不行那也不行,畜牲不行人又不行,那到底什麼才行。”
蕭柳臉都白了,阻攔道:“不可!裴劍尊,萬萬不可!”
塗丙好奇:“他們在吵什麼呢。”
連星茗也不清楚,帶著塗丙往那個方向走近了些。就聽見蕭柳難以置信說:“怎能用死刑犯的血來引白羿將軍,這太過分了!”
“……!”連星茗一瞬間氣血翻湧,險些當下就祭出法琴。
他連將裴子燁打死的心都有了。
裴子燁:“你小點聲!”
蕭柳聲音果然小了,但還是十分抗拒,“我們的時間非常充盈,有許多其他方式可以引誘出白羿將軍。不必要用這種下下之策,再說了,死刑犯人的血實在是……這都是大奸大惡之輩,是沒有人性的人,和白羿將軍此等驕矜的少年英才著實不符。太辱沒白將軍了!”
裴子燁:“你沒聽城裡人說麼,他們說白羿是個逃兵。逃兵配死刑犯,有何不可?”
蕭柳愣神道:“您知道真相,白將軍並非逃兵。”
裴子燁道:“真相重要嗎?”
他習慣了說一不二,如今三番四次被忤逆,心底也有些氣了,講起話來有些口不擇言,壓低聲音道:“都過去多少年了,真正在乎這種事情的人基本上都死光了。就算大家知曉真相又如何?白羿是戰死的將軍,還是臨陣脫逃的逃兵,並不會影響這城中百姓吃幾碗飯,這——這與他們的生活無關啊——你還不懂?”
“白羿本來就有莫大怨念,如今不知道在恐懼著什麼不敢進城。從前即便不是死刑犯、殺人犯,哪天他敢進城了,還不得殺光這些說他是逃兵的人?他就是板上釘釘的犯人預備役!”
“我們需要做的,不是去照看他白羿死後的體面,而是趁現在他還不敢進城、他神誌不清,速速將此人解決掉,能超度當然是最好,不能超度的話就格殺勿論……總之,這樣總好過哪日白羿清醒了,再惹出許多事端。”
裴子燁大手一揮,道:“你不必再同我說了。他受了委屈是他的事情,而提前解決掉像他這種潛在危險份子,是我的事情。我就不相信我拎著一缸子血回去,有哪一個人能光憑著鼻子嗅出這血來自於聖者夫子,還是來自於沒人性的死刑犯。”
話音剛落。
一道靈力像銳利刀鋒一般從後方擊來,“啪”一聲重擊在黑缸子上!
嘩啦啦——
黑缸子刹那間破碎,濃鬱到泛著黑光的血淅瀝瀝淋了滿地,沿著衙門門口的台階一級一級往下流淌。
“誰?!”裴子燁氣急扭頭看過去,見到是連星茗,他先是一愣,心中暗呼一聲糟了。
“……你聽見了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