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檀,他把自己鎖起來啦。”
心魔身形搖曳,像是融化的黑霧,一被火星子濺射到就轟然間垮塌,化為朦朧的黑霧包裹住傅寄秋的身體。
他遲疑抬起手掌,觸摸到冰涼的結界,在火蛇的環伺下,結界似乎很脆弱。
傅寄秋曾經對連星茗說過,這個世界上任何一把鎖,他都有能力替後者擊碎。但連星茗自己上的鎖,他仿佛窮其一生都無力打開。
“……”
青城觀觀門前有一個巨大的梨花樹,左右中枝均能遮天蔽日。砍去左右後,便隻剩下了最中間那一顆枝條,猶如綠色的倒角冰石豎在眼前,上方開闊下方窄小,一點點漫入濕腥泥土。
被掩埋。
當最中間那根翠綠的枝條同樣被人砍去之時,心底的底線也同樣被人斬斷——雪山臨彆,就是傅寄秋當年最後一次看見連星茗。
再一次得知連星茗的消息時,是一柄染血的紅鏽利劍,輾轉數人之手被送歸了蓬萊仙島。
那位亡國之仙,在異國他鄉自刎身亡。
心魔初生之時,便是看著連星茗一步一步走向滅亡之初。心魔滲透本體之時,更是再一次眼睜睜看著連星茗畫地為牢。
傅寄秋有那麼一瞬間,分不清霧陣與現實,清寒的瞳孔凝聚有散不開的濃鬱魔氣,當它積攢到一個程度時,化作一點暴戾金紅點綴於眸間。
這點金紅直直對著緊閉的大門。
大火焚燒,當年的連玥就是這般被困死在火中,小琴修選擇了和他姐姐一樣的結局。最後的最後,梨花樹被連根拔起,心底堅守的底線也隨之被殘忍拔/出,心臟仿佛人豁開了一個巨大的孔洞,喧囂的魔氣不住往孔洞中瘋狂鑽。
傅寄秋看著結界許久,靜默垂下了手掌。
啪!一聲。
絳河落到了地面,濺起撲簌簌的塵土。
“哈……”他慘笑了一聲,抬起頭看著天際墜落的星星,瞳孔猩紅,眼眶下方也浮現出悲哀的薄紅色。
諸天神明誰能來告知他——
究竟怎樣才能攔得住一個想死的人。
他舍不得這個人離去啊。
***
轟隆隆!轟隆隆!
霧陣在震蕩,天地刹那間倒懸,紅色宮宇磚瓦寸寸碎裂,耳畔是絡繹不絕的清脆響聲,聲聲快過聲聲,急促如催命。
兩道靈力暴擊在空中一觸即離。
裴子燁挽了個劍花收劍,蹙眉看向大約千米開外的滾滾濃煙,以及衝天火光。
他又下意識抬頭看著漫天墜落的繁星。
嗖嗖——
嗖嗖——
像星星的生命走到了儘頭。
附近人愣滯數秒鐘,突然間反應了過來,頓時一片嘩然,震愕哀嚎叫出聲來——
“怎麼回事???”
“搖光仙尊不是同仙長一起走了嗎?”
“這……這,霧陣
怎可能會被破解?!”
世子腳底一滑險些從宮殿頂掉下去,蕭柳眼疾手快拉住他,臉色微微發白。
世子轉頭問:“什麼情況?”
蕭柳搖頭,表情愣愣道:“搖光仙尊好像……不對啊。”他猛地再搖頭,心裡怪異,“他當年是在鬼門關前自刎身亡,現在距離那個時間節點還有一年,怎可能會現在……”
世子聽到這裡,大概能明白發生什麼了,搖光仙尊的幻身即將身隕了。他隻好奇一個問題,“仙尊這次是怎麼死的啊?”
“不知。”
蕭柳呆到腦筋轉不過彎來,剛要再說話,眼前的宮道上急速奔過一人,烏黑帶毒的靈力猝然間暴漲。他驚愕低頭一看,就看見宿南燭神色扭曲,眼眶通紅朝著著火的宮殿掠去。
明明看起來很急切,像是恨不得能夠將眼前的天地撕碎,可是在急切又富有攻擊力的表象之下,他幾乎掩不住眼底深處的恐慌。
鏘!長虹直直插到了他的面前,裴子燁攔住去路,冷笑道:“想去哪兒呢?”
宿南燭幾度急喘氣,額角暴起青筋,開口時聲音沉得駭人,一字一頓:“讓、開。”
裴子燁的回答是抽起長虹,寸步不讓。
宿南燭慍怒嘶吼:“滾——滾開!!”
話音剛落下,比方才刻毒百倍的毒氣撲面而來。裴子燁面色猝然一變,鮮少有丹修的靈力裡都帶有毒氣,宿南燭所在的宿家也算是修真界獨一份了,恐怕是從小就泡毒草浴致使的,可是一般來說,這種毒氣想要克製他還是天方夜譚。
裴子燁又與他鬥了幾個回合,為躲避毒氣逐漸心力不支,退後半步心中恍然大悟。
宿南燭正在自毀靈脈,用自身的靈脈去滋養毒氣——這根本就是瘋了!
哪有修仙者自毀靈脈的?
這和自毀仙途、自耗壽命並無不同。
裴子燁不和瘋子打架,數年以前他在冼劍宗和連星茗打過一場,被當時不要命的連星茗爆錘一頓,被打得懷疑人生。眼下又來個瘋子,裴子燁當即往右側讓出幾步,嗖嗖——
一陣疾風從他身邊穿過。
宿南燭無心戀戰,迅速趕往起火的宮殿。
裴子燁也跟了上去。
兩位修真界的風雲人物一離開,其他人更沒有留下的理由,即使霧陣動蕩隨時都有可能會垮塌,他們還是在四面搖曳的困局之中堅強爬了起來,一臉菜色乘坐飛行法器嗖嗖出行。
五天——隻有五天啊!
他們已經做好在搖光仙尊傳承墓裡蹲一輩子的準備了,他娘的是誰偷了他們的家啊!
來到慶安的寢宮前。
四面木梁不斷向下墜落,後來的人群根本就無法靠近,抬眼一看前面全都是密密麻麻的人頭。蕭柳一個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謙遜琴修,此時卻臉紅脖子粗,努力往前擠。
搞的世子也不得不鑽在人群縫隙之中,擠到魂六魄儘數出竅,就差口吐白煙了。
裴子燁
落在人群之前。()
面色複雜抬眼看著這座宮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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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年這裡也起了一場大火,一個小姑娘在大火中悄無聲息地逝去了。
燕王勃然大怒,一邊尋了薩滿在宮中做法——裴子燁一直覺得薩滿是騙錢的,騙個凡人的心安理得。一邊又命人查清是誰放的火,最後查出來是燕王妃的母家放了這場大火。
她的母家放火燒死她自己的孩子,可能嗎?
不可能的啊。
裴子燁覺得事有蹊蹺,不過他年幼時就已經前往冼劍宗修仙,不僅對凡界戰局不插手,同樣也對宮中局勢保持一個修仙者該有的距離感。
很快燕王妃的母家被肅清,族流放至邊遠地區,燕王妃本人的屍骨也未能入皇室陵墓。也隻不過是一年半載的時間,她被剝奪妃階貶為素人。自此,裴子燁就再不跟大燕皇族聯絡。
蓬萊仙島有仙長傅寄秋,有跟沒有並無太大的差彆。大燕有劍尊裴子燁,同樣的,有跟沒有並無太大的差彆,他們都恨不得與其劃清界限。
世人卻不得知內情。
正想得出神之時,肩膀突然被人不慎重重撞了一下,裴子燁偏頭一看,就看見宿南燭面色難看往火裡跑,“傅寄秋!你乾了什麼?!”
“……”
裴子燁才發現前方的火光裡還站著一個垂著臉的人,通身魔氣環繞,背影孤寂蕭條。
絳河落在他的身邊。
裴子燁心中一驚。
傅寄秋入魔了,這件事他一直偶有聽聞,但傅寄秋一直在與心魔對抗,這麼多年都沒有被心魔過分影響神智。
當下——
若不是是先得知此人是傅寄秋,裴子燁險些以為看見了一個被心魔完全反噬的魔修。
這很危險。
心魔可以說是修仙者聞之色變的東西,它會挑人們的最弱點進行攻擊、挑唆。大多數人都難以在心魔持之以恒的攻勢下依然保持清醒,待他們被心魔完全反噬之時,就再也控製不住了。
堆積數年的壓抑會頃刻間一泄而出。插在理智之前的閥門也會轟然間被開啟。
很多魔修都會分不清現實與心魔造出來的幻象。等再一次清醒過來時,大錯早已經釀成。
裴子燁謹慎後退一步,握緊長虹。讓他頗為驚奇的是,右側方居然也有魔氣。
還是從宿南燭身上溢出來的。
“……”
裴子燁看了看傅寄秋僵站的背影,又看了看宿南燭不斷往前跑,又被火光衝回的狼狽模樣。
他唇角微抽。
是他有問題還是他們有問題?這裡難道不是霧陣嗎?
為什麼都這幅死了老婆的鬼樣子啊。
“你們修真界是不是要完了,”世子撐在蕭柳肩膀上,喃喃出聲,“大佬怎麼全是魔修。”
蕭柳道:“世子殿下此言差矣,裴劍尊不是還好端端的嗎?”
裴子燁確實還好端端的。
宿南燭的身
() 形再一次被火光衝回來之時,往後倒退了數步,抬起眼時半隻陰鬱的眼睫都被燒去了一半,目眥欲裂。裴子燁險而又險避開他,嘲諷道:“彆白費功夫了。”
宿南燭寸寸轉過頭,“這裡為什麼會有結界?”
裴子燁白眼道:“我怎麼知道。”
宿南燭陰惻惻看著他,徐徐道:“你為什麼能這樣平靜?”
裴子燁心尖一跳,他沒想到宿南燭居然這樣敏銳,當即故意開口說:“關你屁事。你以為誰都跟你一樣,把長得像的替身當成是他、把一個幻身也當成是他——自欺欺人罷了!”
宿南燭沒再看他,呼吸急促突然間猛咳嗽數聲,半跪在地噴出一口腥血。
他抬頭抹去唇角的血,搖搖晃晃站起身來,目露絕望往火光裡看。
他希望霧陣裡能夠有另一種結局,搖光這一次能夠活下來,能夠永遠陪在他的身邊,即便身邊還有其他人也無所謂。他當年能當一隻搖著尾巴的狗,現在就也能,可事情還是變得一團糟,每一次與這個人對上之時,就會失控。
他在失控,事態也在失控。
為什麼又變成了現在這樣?
這個世界上最接近連搖光的存在也要消失了,找再多的代替品也不是那個人,看著就讓他心生厭煩。
最後一次機會也要被他錯過,他感覺自己快要瘋了,入眼皆是一片猩紅火光,灼熱的溫度撲面而來,心裡卻絕望到宛若貼著塊寒冰。
站都快要站不穩了。
宿南燭最後一次倒在地上時,同後方的所有人一樣,看見了傅寄秋抬手撤去了護體靈力,走入結界之中,沉寂走入了熊熊火焰中。
***
嘩啦——
連星茗從地上坐起來,急喘數秒鐘才勉勉強強平定心神,轉眼看向四周。
霧陣開啟之時,他與傅寄秋一起在傳承墓裡。一般情況下,霧陣結束時所有人的位置都會有變動,這是為了防止拿到傳承、被墓主人承認的傳承者會遭到其他人的圍攻和搶奪。
現下他一個人在山林裡。
周圍還是一片白茫茫的霧氣,卻好像比上次看見時淡了不少,上次隻能看見眼前半米的地方,這次倒是能勉勉強強看清方圓十米。預計不出幾天,霧氣就會消失了。
再抬眼往上看,飄渺的霧氣中有一個頗為吸睛的紅光,灼灼刺目,那是熒惑法琴。
[哇。]
係統咂舌出聲,[你是被霧陣裡原本就有的大火燒死的,這樣看起來估計沒人拿到傳承——熒惑不承認任何人當它的新主人。]
換句話來說。
熒惑的主人依舊是他,任何人都無法取用。
連星茗心感複雜。
他抬手嘗試了一下,果然遠方有遙遙的感應,想必心中一呼喚熒惑就會自動飛入他的掌下,回應他這個舊主人。
當然了,他現在不可能貿然呼喚熒惑的——上萬傳承者都知曉沒有人獲得傳承,這個時候熒惑自動飛入他
掌下,那其他人會想什麼呢?
[熒惑暫且不提,讓它在空中自己掛一會兒。我還是先找到師兄吧。]連星茗讓傅寄秋在宮門處等待,結果轉頭霧陣就被破了。
他若是傅寄秋,現在可能都是懵的。
正要撐著地面起身,連星茗面色一變,迅速盤膝坐地運轉心法,平息在靈脈中亂竄的靈力。
係統慘叫道:[等等,你先把我掏出來曬太陽啊!不然等你運轉幾個大周天,幾個時辰都過去了!]連星茗乖乖把玉佩從衣服裡掏出來,係統才繼續道:[最後疼不疼?]
[還行,噩夢裡體會過無數次了。]連星茗默念心法,心理能接受衝天火光是一回事,但身體好像有些接受不了,還處於痙攣的半抽搐狀。
本身這具身體靈力就低微,得好生調養一下,不然恐會留下後遺症。
剛想到這裡,身後傳來一聲叫喊“連星茗()”,回頭一看就看見世子從草叢裡冒頭,表情有些慌張僵硬,又滿是慶幸:嚇死我了,還好遇見了修士!我還以為我要在桃花山裡和毒獸大戰百個回合最後榮譽犧牲了呢。?()?[()”
“……”
連星茗果斷道:“你來得正好,替我護法。”
世子驚呆臉,指了指自己的鼻子,“你認真的嗎?我是個凡人啊。”
連星茗無奈說:“隻不過是看見毒獸時提醒我一聲罷了,多謝世子。”
世子便從地上撿起一根斷樹枝,一臉菜色往周圍看,一點兒風吹草動都讓他格外驚慌。又小聲問:“你為什麼要在這裡吸納靈氣啊?”
連星茗隨口扯了個理由,“好像要突破。”
世子“哦”了一聲,又乾巴巴“哈哈”數聲,道:“那你、咳,那你繼續。”
他的表情看起來很奇怪,似乎欲言又止,不過連星茗此時無閒暇顧及到他,閉上眼睛專心運轉靈力,平息四肢百骸中的刺痛感。
另一邊。
世子拿著樹枝的手微微顫抖。
他倒不是擔心哪裡會突然竄出來一隻毒獸,這桃花山裡聚集有許多修士,此時四面八方都有劍氣呼嘯聲,以及莫名其妙的爆破之聲。毒獸這種東西雖無人智,卻有野獸一般的直覺,明知近期附近危險,它們是不會出棲息地覓食的。
他心中震恐,另有緣由。
“……”
世子又哆哆嗦嗦回頭看了一眼身後盤膝坐著的琴修仙人,眼前猛地一黑——墨發垂下,臉龐白皙秀美,眼睫卷翹,在白茫茫的霧氣中好看到給他一種不似真人的錯覺。
媽呀!
世子心裡的小人在抱著頭撞牆尖叫——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早就覺得奇怪了!一整個霧陣裡都沒看見這位,再加上之前就種下過懷疑的種子,方才他意外碰見這人時,腦子裡突然一抽,抱著點兒試探的心理叫了一聲“連星茗”。
這人竟然回應了……回應了……
這分明是搖光仙尊的名字啊!!!
這人不是蕭柳的表哥嗎?
叫做蕭子秋的啊。
救、命。
他之前還把這個人往死裡得罪過。
救、大、命。
世子吞了下口水,心裡不斷安慰自己人家剛剛也許是沒聽見呢。這樣想心裡好像就好受了不少耶,他滿臉緊張又回頭看了連星茗數秒鐘,狀似隨意又開口試探道:“連星茗,我不是修仙的不太清楚,你覺得待會兒會有人搶熒惑嗎?或者是搶仙身?琴譜?”
“……”
連星茗安安靜靜閉著眼睛,通身瑩光。
世子又“咕咚”一下子吞了下口水,剛要如蒙大赦狂鬆下一口氣時,他聽見連星茗像是仔細思索了一番才開口,歎了口氣說:“不知道。琴譜散落修真界是一件好事,許能幫助到大家除障。至於其他的……他們搶走熒惑又不能用,仙身就更沒有用處了。”頓了頓,他繼續:“也許會有不少人爭奪琴譜吧,屆時你隻要離遠些就可以了。”
“好的,多、多謝你提醒。”世子結結巴巴回完,滿心震愕感抖得不行,面朝著連星茗的方向,緩慢又乖巧滑跪在地。
他像是突然想起什麼,趕緊磕磕巴巴改口:“多、多多多謝您提醒。”
“……”
連星茗睜開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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