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星茗此次出行特地選用凡界的出行方式,一方面是因為馬車上還帶了個凡人世子,另一方面,則是因為他也想將步調慢下來。
以前太急了,做什麼事都仿佛頭頂高懸一把刀,現在總算可以休息,不必再緊趕慢趕。
可這次出行經曆實在有些離奇。
路上,他們的車轅碰到巨石裂開,立即有一位過路的農戶擼起袖子,替他們換掉了車轅,還說什麼也不肯收下謝禮,事了拂衣去。
——是千面。
後來他們走錯路困在小道上,分不清方向。人跡罕至的小道上突然間蹦出來一位老婆婆,正巧與他們同路,一路將他們帶回了正確的官道,依舊說什麼也不肯收下謝禮,事了拂衣去。
——還是千面。
千面為什麼給自己取這個名字?
因為他會易容術,他的易容並非簡單在臉上施加一道仙法,紕漏百出。而是真正地動臉上的骨頭,這也算是他的一門獨家絕技。
在這之後。
找不到客棧、馬匹病倒、大雨淹路……總會有各式各樣的人突然出現伸出援手,永遠事了拂衣去。這一次是他們在客棧歇了一夜,卻將身上攜帶的銀錢忘在馬車上,早起時被人盜走。
有一位衣著華貴的小公子走過來,說自己身上錢太多太重,稚聲稚氣硬是要塞給他。
連星茗:“……”
離譜之中半點兒合理都沒有。
連星茗身無分文,除了五把法琴也無其他貴重物品。隻能拿出自己的看家本領,指尖一捏掐出一朵小花,溫和笑道:“便以此物作為謝禮,如何?”
“……”千面哪兒敢接啊,連忙擺手。
他好奇打量連星茗。
這就是尊上看上的人?
千面心中暗暗思忖,除了皮相出奇得好,似乎也沒有彆的長處了,連銀錢都能弄丟,身上靈氣虛浮,看起來也並非修為高深之人。
他們魔修找對象,臉是其次,重點看修為。這樣雙修時雙方都能從此獲得利益。若尊上同這個小琴修雙修,那是半點兒好處都沒有的啊,渾身靈力還得反泄過去!
就衝這一點。
千面由衷感覺他們尊上虧了。
何止是虧?虧大發了!
便是玩玩而已,也不能隨便找個人玩啊。
……
……
連星茗回到馬車。
馬車內,蕭柳正縮在角落裡奮筆疾書,他這幾天晝夜顛倒,成日掛個黑眼圈,一直捧著個書冊狂寫。還死掩著不給人看,連星茗當他靈感襲來正在譜寫琴譜,便避嫌從未去看過。
世子則是端坐在凳上,面容嚴肅道:“我感覺我們這幾天的遭遇有點奇怪。”
“哦?”
“一路遇到的人都過於熱情大度了啊!”世子驚異問:“你不覺得嗎?”
連星茗歎氣道:“更奇怪的是,你又為何非要跟
著我,王爺從來不管你嗎。()”
我離家出走的,他怎麼管。♂[(()”
世子理直氣壯,“你傻啊。”
突然又有些心虛。
他還在懷疑連星茗的身份,又不太確定。於是每一次下意識懟過去之後,又念及著什麼,瘋狂給自己找補,虛弱道:“我傻,是我傻。”
連星茗低頭笑了一聲。
世子如今不過十三四歲的年紀,他不同其計較。
世子看著他臉上的笑,心裡有點發怵,若此人不是搖光仙尊還好,若是……
這樣笑是不是記仇準備殺人的意思啊?!
他連忙像轉移話題般,看向蕭柳,“你都寫六天了,寫什麼呢。”
蕭柳道:“琴譜。”
世子叫道:“撒謊也要打打草稿吧,你那寫的不是減字譜,是字啊!”
蕭柳為人謙遜,抿唇笑了笑。
“世子若覺得無聊,我這裡有本書,可以拿給你打發一下時間。”
世子狐疑接過他遞過來的書。
連星茗抬眼一看,正巧看見書封標題:那些年被搖光仙尊始亂終棄的男人們。
是講宿南燭的那本。
書封上還有一行小字——亂花漸欲迷人眼,胡姬裙下掩春光。
連星茗:“……”
看起來不是什麼單純的故事書,尺度似乎比講裴子燁的那一本要大許多。
世子有心試探連星茗,翻開書的第一頁,佯裝不經意讀出聲,還有意無意偷瞄連星茗的表情。
“……宿南燭是搖光仙尊的輝煌短暫生平中,唯一去主動爭取過的人。那年道聖風光,三千紅顏,隻愛女色,搖光仙尊以秘法扮作西域的凡人胡姬,敲天鐘,在大雪中倔強等了一夜,隻為等道聖垂憐一眼……”
連星茗安安靜靜給自己倒了杯茶。
神色沒什麼變化。
事兒的確是他乾的,可就像係統曾經所說的那樣,去做任務的他不是他,那個癡情倔強的胡姬也不是他,而是他扮演出來蓄意引誘宿南燭的。
世子猶疑看他許久,索性直接翻到中間一頁開始讀,“搖光仙尊男身暴露之後,宿南燭輾轉難眠,不知該如何是好,他隻好女色,可唯一讓他心動的人竟是個男兒身。正遲疑間,誰知道胡姬見了他的態度便傷心欲絕,不敢再肖想,留下一把琴隻身離開青城觀。宿南燭追出數裡才將他堵在了河畔邊,攔下欲遠行的船隻……”
讀到這裡,世子也歇下試探的心思,驚訝沉浸在故事之中,十分好奇後續的發展。
“……隻聽胡姬欲泣欲訴哭道‘你若當真不能接受我,無需勉強’,宿南燭當即神魂俱震。也正是因此一遭,讓他明白自己真正的所想所念,答應遣散三千紅顏、浪子回頭……”
連星茗靜默喝茶。
假的,藝術加工有些多。
那日宿南燭將他堵在河畔,一把火將船給燒了,然後一邊病痛咳嗽一邊拿出手帕輕輕擦拭指尖油煙
() ,一瞬不瞬盯著他道:“你大可繼續跑。()”
連星茗:……?()_[(()”
還跑什麼跑,他遊泳過河嗎。
他直接被抓回了青城觀,宿南燭第二日便將身邊的鶯鶯燕燕全部趕走。
“後來呢?”連星茗好奇問。
世子:“……”
他懷疑連星茗是搖光仙尊本人,可哪裡有本人好奇自己的經曆的?
世子放棄般將書往下一扔,道:“後來的事不用看書也應該知道吧。搖光仙尊從道聖那裡騙走了鬼玉碎片唄,然後就跑了——他從前跑不掉,隻是他自己不想跑掉,鬼玉到手還留什麼留?道聖才得知自己被騙,幾次去找搖光仙尊,態度愈發低下,還當眾求過搖光仙尊,近乎搖尾乞憐,說過想要給搖光仙尊當禁/臠這種話,他們相愛相殺的傳言就是因此而來。”
連星茗彎唇笑了笑,歎氣道:“一筆爛賬。”
現在跳脫出這整件事,再回過頭看看,也難怪宿南燭當年會發瘋,發布懸賞令帶人圍捕他。
也難怪傅寄秋當年會幾番阻攔他。
畢竟在扮演胡姬的那段時間,他看起來是真的很像是中邪了,對宿南燭這個人很是“上頭”,將一顆心都要掏乾淨。
演著演著,除他以外的其他人全都當真了。
即便他後來騙走鬼玉就跑,看起來也很像是為了報複宿南燭才騙走鬼玉——
本末倒置。
一筆爛賬。
***
馬車行至桃花山,桃源村。
隔著很遠都能看見漫山遍野的秋日桃樹,也許是此處靈脈充裕的緣故,許多桃花都尚未凋零,粉嫩的顏色點綴著整座高山。山腳下有一個占地面積頗廣的村落,街道上人群摩肩接踵,歡聲笑語迎風而來,連星茗彎唇從人群之中穿過,從未感覺像現在一般輕鬆過。
終日暗沉的瞳色,也隱隱亮起一瞬。
係統果然懂他意思。
他很喜歡這裡的風景。
他的門派建立在山腳下,往後走便是直通山脈,往前走則是桃源村。沿路直入,他們很快就看見了一連排茅草屋,還有高高架起的瞭望台,瞭望台下睡倒一個身穿布衣的臃腫老婦人,連星茗等人走近時,她都沒醒。
世子上前叫道:“老婆婆,你知道——”他頓了一下,回頭看向連星茗。
連星茗道:“玄龜宗。”
世子:“…………”王八宗?
真是好樸實無華的門派名,他一時之間都不知道該怎麼吐槽,轉回頭說:“你知道玄龜宗在哪兒嗎?”
老婆婆悠悠轉醒,耳背掏耳朵。
“啥子宗?”
世子大聲:“玄龜宗!”
老婆婆繼續掏耳朵,“你說啥子?”
世子嗓子喊劈:“玄龜宗!!”
老婆婆又掏了掏耳朵,世子忍無可忍都要發火了,老婆婆的眼神突然跳過他,愣愣看了連星茗一會兒,身體倍兒棒一躍而起。
() “門主回來啦!!”她往後跑,“快出來迎接門主!”
“……”
片刻後,從各個茅草屋裡啪嗒啪嗒跑出一群“子弟兵”,總共也不過五六個人。大的隻有十幾歲,小的甚至還有個幾歲的奶娃娃。
各個骨瘦如柴,面黃肌瘦。
“門主好!!”大家挺直腰杆。
“報數!小一、小二、小三……小六!加上看門王婆,門派總計七人,應到七人實到七人!”
“……”世子震驚臉,一臉菜色。
就連蕭柳都愣住了,遲疑張了張嘴。
……這、這是修仙門派?
他們恍惚看向後面的茅草屋,彆說是門派了,這裡面的幾間茅草房隻能說堪堪可以抵禦冷風,若是下雪,住在裡面的人恐會被凍成冰柱,若是下雨,那更是要兩眼一抹黑,在自己的屋子裡暢遊。再看看眼前的這群“子弟兵”,修仙?彆說去打毒獸或障妖了,這群草包連山賊恐怕都打不過吧?
“真的假的。”世子難以置信轉頭看向連星茗,“我知道你門派落魄,但你這也有點兒太誇張了吧?你這裡是孤兒收容所嗎?!”
“說什麼呢你!”
小一是其中年齡最大的孩子,梗紅脖頸扛起一根木棍,對著世子凶巴巴道:“彆看我們年紀小,桃源村有很多麻煩事兒可都是我們來管。整個村子都受到我們玄龜宗的照料,不相信你就去山下問問村民!”
世子白眼道:“吹牛。”
說完他僵硬片刻,轉頭同連星茗找補:“我不是說你吹牛啊,不是針對你。”彆記恨!
連星茗莫名其妙看他一眼。
上前數步。
他長長從口中吐出一口氣,心曠神怡,這時候王婆賣弄般拿著一遝子紙走過來,道:“門主,這是你離門派後咱們接下來的求助。”
一般來說,靠著村莊而建立的修真門派,大多都會庇佑下方的村莊,時常會幫助村民去處理惱人的毒獸,並且收取少量的報酬補貼家用——當然了,小門小派會這樣做,像蓬萊仙島、冼劍宗則是會無償為村民提供幫助。
連星茗猶豫接過紙,心想我現在這個靈力,去處理毒獸恐有些困難。
低頭一看。
第一張紙上寫著:房屋漏雨修繕。
第二張:老李總偷我家雞蛋!
第三張:隔壁家的果樹長到我家院子裡了,還請玄龜宗替我家主持公道。
連星茗:“……”
世子湊近看了一眼,霎時間噴笑出聲,蕭柳也看見了紙上的字,抿唇笑一聲道:“竟都是這種求助,好新鮮。”
王婆掏耳朵:“恁說啥子?”
連星茗問道:“這些你們已經處理完了嗎?”
王婆憨笑點頭,在世子震驚大叫“為什麼你聽不見我們說話隻能聽見他說話”的背景音中道:“按照門主之前的處事方式。房屋漏雨我們表示了同情,老李偷雞蛋我們下山罵了老李,果樹越界我們下
去問要不要砍了他們說不要,我們就回來了。”
這個處理方式……就很敷衍。
連星茗將紙張疊好,笑道:“過幾日我隨你們一起下山看看吧,能幫的就幫,不能幫的就給指一條明路。現在,還是先將門派內的茅草屋修繕一番,住處可以清貧,卻不能濕冷。”
一群孩子驚訝瞪大了眼睛。
小二說:“門主你轉性啦!”
小三說:“門主你以前都不理會這些事情的,全部都扔給我們管。”
小四說:“彆說理會求助了,門主你以前都不搭理我們,講話都不理人的。”
缺失二魂六魄,隻剩下一枚情魄的蕭子秋,同樣也是他。連星茗彎唇問:“我以前不愛與人說話,那我平時都做什麼?”
“你就坐那兒!”
順著他們手指的方向看過去,某間茅草屋的側面有一顆高樹,乾枯冷硬的樹枝到中間分出兩根大岔,可容一、兩人坐上去。
“門主以前可喜歡一個人坐在那裡啦,靜靜地看日出,又靜靜地看日落,一看就是一整天。等太陽下山之時,才回去睡覺。”
若是坐在那個地方,面朝的應是佛狸舊皇城的方向。連星茗轉開了視線,笑道:“風塵仆仆,暫且進屋歇息吧。”
雖說門派內一群“草包”,但連星茗看著這些樸實的孩子,以及忙著要去為他做羹湯的熱心王婆,心中深感欣慰。他已經過了與小弟子們歡樂玩葉子牌的年齡、亦或者說是心境。現在要是再將蓬萊仙島的弟子們扔到他面前,他恐怕也會像當年的傅寄秋一樣,興致缺缺。
有玩樂的功夫,倒不如做些實事,譬如幫幫村民、改善居住環境,忙一忙門派基建。
再不將一日拆成三日用,而是珍惜當下的每一分每一秒,想要平庸地度過此生。
從這一日開始,玄龜宗內的氛圍大變——最明顯的改變就是門主總算願意和他們說話啦。
桃源村的村民先前對於玄龜宗的擺爛行徑無奈至極,眼下宗門總算是願意出手協助,世子和蕭柳全都被拉去當苦力。山下人口口相傳,不出半個月便都得知,從前那個喜歡坐在樹杈上沉默著看日出看日落的漂亮小仙人,唇角的笑意變多了許多,人也變得親切許多。
隻是在夜深人靜時,偶爾還是會有人看見他躍上樹杈,靜靜聽著一夜的雨落在眼底。
這日。
解決了果樹難題的村民摘了幾大筐果子,熱情送上玄龜宗,想要表示答謝。世子新奇繞在果筐周圍,挑挑揀揀,卻也按耐不住仗義出手得到回報的興奮勁。蕭柳則是在某間茅草屋裡奮筆疾書,說是要將表哥送回門派,可到達門派後他沒有直接離開,而是借了一間屋子寫寫畫畫,時不時的還會念念有詞,暗拍大腿叫一聲“妙哉”。
連星茗叫住了小一,給他看了一張紙,紙上畫著一朵造型奇異的花朵,含笑問:“這是月靈華,你可在桃花山上見過?”
月靈華是他曾經與係統定下來的暗號,這種花珍惜難得,並沒
有醫用價值,好像也沒有其他的價值,就隻是長得好看些。係統說會在他的傳承墓附近種些稀有的月靈華,方便他儘快找到熒惑法琴。()
小一看了眼紙上的花,又抬眼看了看他,茫然帶連星茗來到雞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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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主,是這個嗎?”
連星茗看著雞舍裡幾大捆用來喂雞的月靈華,罕見陷入了沉默。
“月靈華不是很罕見嗎?”
小一都驚了,道:“門主你怎麼這樣不食人間煙火!數年前月靈華就被人發現用來喂雞,能讓雞長得格外膘肥體壯啊。大家就都搶著采花,後來就又有人知道月靈華環境越艱難它就長得越好,從前是種在地裡,現在是被人種在樹乾上,你上桃花山看看,滿山桃花樹上都有月靈華。”
他和係統好像定暗號定了個寂寞。
連星茗緩慢捂住了心口,“……”
小一大驚:“門主你怎麼了?門主你撐住,啊!門主你彆倒——你彆倒啊——”
片刻後,連星茗坐在床鋪邊,扶額長歎。
又長歎。
桃花山這麼大,他想找到傳承墓得找到猴年馬月啊。且深山裡有毒獸,他如今的修為也不方便入深山翻找,要是能有個厲害點的修士幫襯著他就好了。
可怎可能會有厲害的修士願意陪著他進山翻找月靈華,大能修士陪他采摘雞食……
未免太過於大材小用。
連星茗頭疼,又是長歎了一口氣。
目前,也就隻能在沒有毒獸的山腳下尋找。
連星茗隻得告知門派中弟子,日後村民若想求他們幫忙,不必總是提著幾籃子的瓜果蔬菜,隻需要采摘足量月靈華送過來就好——
月靈華若被人動,傳承墓必定也會有輕微異動,他這個墓主人能夠感覺得到。
又過了幾日,有村民找來,慌慌張張。
連星茗很少會在門派裡遇到什麼大事兒,因此也不是很急切,誰知村民今日所說的,竟然真是一件大事,“門主,有人在桃源村河畔邊發現了一位仙人,似乎是重傷從天上掉下來的!”
連星茗聞之驚訝。
連忙跟隨村民趕到了河畔,到達現場時足尖僵硬頓住,微微蹙了下眉頭。
好重的魔氣。
該不會是個魔修吧?
若是魔修,他乾脆就不救了,救一人豈不是要害了其他無數人的性命。
走近時,連星茗看著有些遲疑,這身形……
怎麼有些眼熟。
他原本是走在村民們之後,慢慢的,他就加快腳步超過了村民,最後是小跑著靠近樹下。啞然瞪視許久後,連星茗都傻了。
是傅寄秋!
怎麼會是傅寄秋?
傅寄秋怎麼會在這裡?
樹下之人應該是被人攙扶至此的,面色微白黑睫低垂,似是昏睡了過去。清晨的陽光灑在他高挺的鼻梁之上,另半張白皙俊美側臉蓋下了一個三角形的朦朧陰影,村民在後面焦急問
() :“門主,這人還能不能活啊?”
連星茗牽起傅寄秋的外袍看了數眼,心裡鬆了一口氣,“沒大事,皮外傷。”傷處在腹部,裡衫那處血紅一片,似是被滾燙的氣流灼傷過一般,這有點兒像魔修被心魔反噬過的傷痕,又有點兒像被其他魔修擊中的傷痕。
那就用不著想了,肯定是後者啊。
這天底下怎可能會有魔修能傷到傅寄秋,是衝著傅寄秋而來,還是衝著他“仙長”身份而來?
小二也好奇跟來了,在後面探頭探腦道:“門主,他才長得好好看哦。咱們把他收編當門面可好,站門口肯定能招攬到新弟子誒。”
連星茗:“……站門口?這位是整個修真界的門面,往後在他面前莫要胡說八道。”
“先帶回去吧。”連星茗歎氣道。
玄龜宗內隻有少數幾間茅草屋,其中也唯有連星茗住的那一間最為乾淨整潔,他暫且先將傅寄秋安置在自己的房中,出門去桃源村買傷藥和繃帶,還叫門派中的小孩不要打擾師兄休息。
他走後不久,傅寄秋就靜靜睜開了眼。
窗子微動,千面跳了進來,眼底隱隱崩潰。
“……”什麼情況啊這是?
尊上腹部的傷自然是真傷,是被魔氣反噬出來的傷,但也沒有嚴重到暈死過去啊。他又扭頭看向四周,有點兒接受不了尊上躺在如此清貧簡陋的環境當中,茅草屋上面幾乎在漏風!
那個小琴修晚上是怎麼睡覺的,他都不修一修的嗎?
就硬生生扛著冷風睡覺??
他忍受不了,可傅寄秋似乎心情很好地彎唇,撐著床坐起,偏眸看向床頭的位置。
上面有一個草紮成的小蝴蝶,也許是門派中的小孩送給連星茗的,又也許是村民送的。傅寄秋拿起小蝴蝶,指尖輕扯後方探出來的一根草,蝴蝶便像是聯動著機關,翩翩煽動起翅膀。
“尊上,您這傷三天就能好全啊,您準備何時返回忍冬城,寒荷仙尊還等著您呢。”千面神色呆滯道:“您都在這裡逗留半個月了。”
他們就真的,隻是逗留。
什麼事情都沒乾。
千面鼓起勇氣:“您顧一顧手底下的魔修們吧!”
傅寄秋將草蝴蝶放了回去,規規整整擺回原來的位置,指尖還挪了挪它的方位,保證它原來一模一樣。末了彎唇道:“先顧家。”
千面:“……”
千面:“???”
還不等他懷疑是不是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門外傳來腳步聲,千面心中一驚——連星茗怎回來得這麼快?!
這個時候再想要跳窗跑已經來不及了,千面隻能就地上茅草屋的房梁,給自己施了個結界。
以他的修為,連星茗發現不了他。
連星茗進來時,手上端著一碗黑藥,見傅寄秋坐著微微一愣,“你醒了?我還在想你要是暈著,我該怎麼給你喂藥呢。”他又補充:“這是我在桃源村買的藥水,對修士估計沒什麼作用,
但多多少少也能補點兒虧損的氣血。”
他將藥碗放到床邊,看著傅寄秋被血染紅的裡衫。如今後者黑色外袍開散,寬肩窄腰,半坐起來時單邊膝蓋微微曲起,強大的力量感壓抑在身軀之中,腰腹中空出一個曖昧到能夠允許人坐上去的位置。他從未見過傅寄秋“衣衫不整”的模樣,此時見了,竟比血跡還要讓他覺得不自在,頗有些不好意思地偏開了視線。
“你……你先把外袍穿好。”
傅寄秋很聽他的話,聞言便抬起手臂去攏外袍,腰腹處滲出新血。
連星茗啞然道:“你還是先綁下繃帶吧。”
傅寄秋指尖頓住,放了下去,抬眸時眸光柔和道:“我自己來就好。”
連星茗剛從儲物袋中拿出繃帶,他本來也就沒想幫忙,但傅寄秋這樣一說,他瞬間就感覺自己有點兒不是人了,小聲道:“要不我幫你?”
傅寄秋看他半晌,輕輕搖了搖頭。
“本也隻是小傷,此次是意外墜落桃源中,若讓你覺得為難,我這就離去。”說著,他竟然真的要起身,腰腹處再一次滲出血腥。連星茗眉心一跳,猛地按住他的肩膀將其按回去,他修為低微,原本力氣也不是很大,可這一次輕輕鬆鬆就將傅寄秋按了回去,“你坐好!”
傅寄秋乖乖坐好,眼睫微抬看著他。
連星茗看著他這雙清寒柔和的眼,都覺得有些好笑,“你這說的是什麼話呀,你都受傷了,我怎可能會感覺為難。未免也將我看得太無情,不必再說了,我幫你綁繃帶,無論如何,你至少也得將傷養好才能離開。”
說著,他就去解傅寄秋的裡衫。
這個動作做得嫻熟,曾經出師門曆練時,他們經常會互相幫忙處理傷口。怎知房梁上的千面都已經看得滿面驚恐了——
尊上明明從來不容人近身的啊。
連星茗手臂繞到傅寄秋的腰後,他坐在床邊有些不好施展,便爬到床上,從側面去綁,小心翼翼將軟布蓋到傷口上。一邊蓋,他還一邊偷偷摸摸打量著傅寄秋的身材,每一條凹下去的線條似乎都十分清晰,腰部稍稍向後塌著,人魚線深陷至黑袍遮掩處,越看越覺得莫名口乾舌燥。連星茗在心裡臭罵了自己一大通,趕忙目不斜視將繃帶繞了數圈,就要退開。
他感覺到上方有視線,正目不轉睛地緊盯著他。
在他迷茫抬起頭時,傅寄秋喉結上下動了動,聲音含笑,卻泛著微微的啞,“綁好了?”
“嗯,喝藥。”
連星茗大退一段距離,掩飾性端起了藥碗。
藥碗中還騰騰冒著白色的熱氣。
等藥涼的時間裡,連星茗隨口道:“魔修估計是衝著你仙長身份而來。”
“……”上面的千面懵逼張了下嘴,信息量好像很大,他好想插嘴。
傅寄秋彎唇道:“也許吧。”
連星茗蹙眉道:“真是豈有此理,現在的魔尊也不知道是誰,手底下的人都不管管嗎?算盤都打到仙長頭上來了,這
是半點兒也不怕蓬萊仙島啊,若讓我碰見了他——”
傅寄秋看著他面上的憤懣不平,彎唇笑道:“現任魔尊居住在忍冬城,你若想見,我可以帶你去忍冬城看看他。”久居更好。
去見魔尊乾什麼。
趕著去送命嘛。
連星茗面不改色,改口道:“若讓我碰見了他,我定要好好敬他一杯茶。”
傅寄秋低頭笑了一聲,他的傷在腰腹,蔓延到側腰處,每一次抬起手臂時都會牽連到傷口。連星茗自覺拿起了湯勺,舀了一勺。
遞到他的唇邊。
傅寄秋垂下眼簾看著湯勺,又看見了握住湯勺的那隻手,乾淨白皙,再無練琴的青紫淤傷。
他意動,啟唇含住了湯勺。
又靜悄悄抬起眼睫,眼角彎下。
屋中靜謐。
視線對上,連星茗被他看得心裡癢癢,後脖頸也癢癢,尾椎骨那塊兒更是奇怪,似乎在叫囂著不滿足,趕忙不著痕跡偏開了視線不敢再多看。正巧左手拿碗,偏頭時碗中熱氣騰騰向上,灌入他的鼻腔,連星茗鼻腔頓時一腥,連帶著舌根都苦澀,頗感錯愕。
——好苦!!
隻是聞著藥味都苦,他居然忘記加糖了。
他急忙想要收回湯勺,手下用力卻扯不動,他便隻能微驚回過頭去看。
傅寄秋含著湯勺,抬著眼睫看著他,彎下唇角時心情很好地將聲音放軟、放柔:
“挺甜的,像糖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