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1 / 1)

“世間諸法,萬望隨緣。既然搖光施主不記得,那便不必再強求。”鑒真含笑道。

連星茗說:“小和尚,你能不能不要每一次說話前都鋪墊幾句大道理。我會懷疑你不知道說什麼好,先隨便抽背一段佛經,好偷偷在腦中構思該回答什麼。”

鑒真失笑道:“小僧下次會注意。”

正說著,剛剛才哄睡下的連曙突然被噩夢驚醒了,他驚慌失措看了看周圍,直到看到五米開外的連星茗才冷靜下來。

爬起走近,緊貼著連星茗的側身輕輕靠上。

“皇兄,我睡不著。”

連星茗攬過他的肩頭,低聲道:“今夜不會有危險,皇兄就在你的身邊。”

連曙想了想,問:“皇兄能不能再給我看看上次捏出的那朵花?”

“什麼花。”

“就是皇兄帶我飛的那一次。”

連星茗想了幾秒鐘才想起來,指尖掐出一朵靈氣聚攏的花朵,剛要遞給連曙,卻又潰散。連曙噗噗笑道:“皇兄還是學藝不精?”

連星茗彎唇道:“嗯。”

連曙道:“那等皇兄學會了再給曙曙看。”夜風寒冷,連星茗解開披風罩到連曙的身上,將他抱到懷中,“這些天會很難熬,委屈你了。”

連曙連忙搖頭道:“不委屈。我現在很開心。”

連星茗以為他在安慰,問:“為何開心?”

連曙將手伸出披風,掰著手指道:“從前我以為父皇母後不愛我,不喜歡我,因為他們對我從來都沒有笑臉。可是那天,是父皇帶著我跑,母後把我藏到了橋洞底下。我以為皇姐也不喜歡我,可是她出宮之前給我帶了馬奶糖糕,整整一大盤!她還叫我曙曙,還和我道歉。”

“道歉?”

“嗯!皇姐說以前是她忽視了我,隻記著二弟弟,不記得三弟弟。若有機會,她想要補償我……”連曙的聲音稚嫩,連星茗卻聽得心中鈍痛,又聽連曙繼續道:“從前我以為皇兄也討厭我,可是皇兄現在正在抱著我誒,還把披風給我了。皇兄身上好暖呀。”

連星茗彎唇:“我沒有討厭你,我們第一次見面時,我不是還衝你笑了麼。”

連曙從他懷中抬頭,黑瞳明亮小聲說:“那是假笑。宮中嬤嬤教過我,對不喜歡的人要假笑。”

連星茗扶額,失笑道:“好吧,那日我確實是在假笑,是皇兄的過錯。日後皇兄儘可能補償曙曙,好嗎?”

連曙笑起來時臉龐圓嘟嘟的,還有兩個梨渦,像是很期待連星茗所說的“補償”。

他將臉藏到披風裡,又雀躍探頭說:“我沒有怪皇兄。皇兄真正笑起來比假笑好看多啦,以後見到與我一般年齡的人,若是也能真笑,一定會很受他們的喜愛,因為皇兄長得好看。”

連星茗故意道:“好啊。若是以後見到與曙曙一般大的小孩,皇兄也蹲下來與她說話,也對她真笑,也掐出一朵小花送給她。”

小孩子的醋味都是大的,獨占欲也強。他原本說這句話的目的,是見曙曙做噩夢,便有意說這次逗他情緒起伏,好快些忘記噩夢。誰知道曙曙完全不醋,兩隻肥肥短短的小手捧著臉吃吃笑,脆生生道:“那就再好不過了,大家都有皇兄送的小花,都會開心的。”

兩人在這邊說話,鑒真突然動彈了一下。

“搖光施主,小僧也是一般大年紀。”

連星茗轉過頭道:“你也要小花?”

鑒真單掌行禮,道:“小花倒不必。隻是想問一問施主,明日可否不蒙上小僧的眼睛,目不能視,行走諸多不便。”

連星茗依舊精簡:“否。”

連曙捂著嘴巴噗一下子笑出聲來。

鑒真無奈搖了搖頭,道:“好吧。”

後半夜,兩個孩子都睡了。

連星茗卻睡不著,抬頭看著天上的月亮。

係統幽幽出聲:[你給我一個理由。]

[什麼?]

[為什麼還不和我簽約。]

[……]

係統道:[你若是想報仇,與我簽約不是更快的捷徑嗎?頂多報完仇後再去扮演一段時間瘋批,到處挑釁人得罪人而已,反正這個世界上又沒有人會在乎你做什麼了——哦,差點忘記了你還有個弟弟要照顧,若是你發瘋,確實會牽連到你弟弟,當我沒說吧。]

連星茗依舊看著月亮。

[不止。]

係統疑惑:[什麼?]

連星茗沒有正面回答,反問:[你覺得我修仙的這七年,過得怎麼樣。]

係統想了想,答:[痛苦壓抑。你本就不想修仙,是你師父強行打暈你帶你來蓬萊。]

連星茗繼續:[那你覺得,我要是在修仙的基礎上,再去扮演一個瘋子,說的話做的事全都不是我想做的,我會過得怎麼樣。]

係統想了想,心中有些毛骨悚然:[雙倍痛苦,雙倍壓抑吧。]

它又趕緊道:[但你和我簽約之後,情魄就被抽走了呀。你現在覺得你到時候可能會痛苦,但那個時候沒有情魄,誰又說得準呢。]

連星茗靠到樹上,神色淡淡。

[人有三魂六魄,抽走一魄再非完人。即便重生我也情魄有損,此生不會動情,我接受不了,我也不想變成一個不完整的人。]

係統道:[這樣吧。]

[哪樣?]

係統瞎出主意:[你現在還沒去合鬼玉你就覺得難,沒準真做的時候沒那麼難呢。等做完任務後你就大喊一聲:老子終於退休了!然後把這些糟心事全部拋在腦後,尋一個好山好水地養養老。你是聽命做任務的,你彆把做任務的你當成你自己,就當打工。]

[……這句話有些粗魯。]

係統發笑:[你這個關注點是不是有點歪。那你有本事就彆喊,沒有人能在全年無休的高強度任務下,還能不期待退休。真到那個時候,你隻會比我更想喊這句話,也顧不上粗魯不

粗魯了(),發泄打工人的怨氣嘛。]

連星茗閉上眼睛。

[我有舍不下的人。]

[所以這一次(),抱歉,我還是要婉拒你。]

……

……

三日後,他們身上帶的糧食消耗光了,連星茗與鑒真已辟穀,可連曙是要吃飯的。

無奈之下,連星茗隻能一手牽一個來到山下的鎮子裡,當掉身上所有值錢的物件。

換了不少食物,全部裝進儲物袋。

出鎮之前,農貿市場正熱鬨,有一家小商販新開張,不少父母帶著孩子來商鋪中買糖吃。店門口擠擠攘攘有許多人,鑒真偏頭向那邊看了一眼,足下微頓。

連星茗也停住,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

是店門口支起來的糖葫蘆架子。

“你想吃?”

鑒真搖頭道:“不想。”

連星茗將他帶到橋墩旁邊,說:“我去給你買。那邊有許多人在排隊,我帶著連曙排隊。你在這兒等我,彆亂跑。”

鑒真便坐到橋下的台階上,身上的鮮紅袈裟沾了灰塵,臉龐倒是依舊白皙。他含笑點了點頭,眉心的朱砂在陽光下泛著神性的光暈,“既如此,那小僧就多謝施主了。”

連星茗擺了擺手,抱起連曙走向商鋪,剛走出三米又回頭看他。

鑒真疑惑:“施主?”

連星茗扔過來一物,道:“零錢袋子先暫且給你看著吧,我帶著容易掉。”

鑒真接住,笑道:“好的,小僧一定會看牢。”

連星茗這才轉過身,身形混入人影疊疊之中。鑒真垂眼看著掌心的零錢袋子,微微抿住下唇,已經許久沒有這種身處紅塵的感覺了。

今日的陽光還是像那日般燦爛、暖和。

鑒真是兩年前才被梵音寺發現,接到佛門。在此之前,他一直在漠北境內流浪,是個小乞兒,他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誰,他也不知道這一餐吃完,下一餐會是何時。

數年前,他經常會坐在石橋之下,身上與臉上都臟汙,目不轉睛看著其他被父母牽著的小孩,無論貧窮或富貴,這些人都是乾乾淨淨。

終於有一日,他餓暈了過去,溫暖的陽光照在臉上,他渾渾噩噩趴在橋下,張開嘴巴去“吃”陽光,試圖以此飽腹。很多時候當下的苦難並不會被記住,人們隻會記得那時很苦,卻不記得具體有多苦,於是鑒真也不記得那些年是怎麼度過的了,他隻知道有一位返回佛狸探親的貌美仙人從天而降,笑容親切且溫柔。

仙人帶他去城中溫泉泡澡,洗淨一身臟汙,又帶他去酒樓吃東西,吃到了他一輩子都沒有嘗過的山珍海味。還將他送往山上的寺廟,據說那兒可以照看一些戰時流離失所的孤兒。

最後的最後。

仙人臨走前,為他買了一串糖葫蘆,彎唇衝他淺淺一笑,飄渺的身形消失在雲霧中。

就像現在一樣,消失在人潮翻湧中。

鑒真一直等到了天黑,街

() 上的人變得愈來愈少,從橋上來往的人都會詫異看向他。慢慢的,街道上空無一人,等到天光破曉之時,鑒真靜默歎了一口氣,起身拍了拍僧袍上的灰塵。

祭出禪杖,邁開腳步。

三日相處,宛若黃粱一夢。

現在夢該醒了。

“皇兄,我們把他扔在那裡真的好嗎?()”

連曙趴在連星茗的肩頭,小聲問:他會等很久,他會不會難過啊。()”

連星茗彎唇摸了摸他的頭,道:“萍水相逢,交淺言淺。他為何要難過。”

***

這場逃亡持續了大約半個月,連星茗靈脈受損,無法長時間駕馭出行法器,且他也不敢太大張旗鼓。一路南下,途徑一些漠北城池時,他也能感受到城池中愈加肅穆的氛圍,似乎上面有消息傳了下來,但大多數民眾還不知道宮中發生了什麼。

隻是大概知道,仙門百家都已經派人前往皇宮,明眼人能看得出來,漠北宮中出事了。

第十七日。

連星茗從林中泉邊舀了乾淨的水,正準備反身時,不著痕跡看向後方。

樹葉靜止,鳥雀呼晴。

他眉頭緩緩蹙起,站起身兜了數個大圈子,才急急忙忙趕向暫時容身的山洞中。彼時連曙正在睡覺,連星茗將他拍醒道:“曙曙,有追兵追上來了,恐是漠北的修士。”

連曙聞之一驚。

連星茗也來不及與他過多解釋,將儲物袋塞到他的手中,語速極快道:“這裡面是一些食物,能夠維持三個月。你往外走百來米就是泉水,我在附近設下了陣法,能夠防止野獸侵襲,千萬不要走出方圓三百米,皇兄去引開他們,過段時間再來找你。”

“什麼?”

連曙驚訝站起身,“皇兄去引開他們?”

連星茗道:“手伸出來。”

連曙緊張伸出手掌。

連星茗咬破指尖在自己的掌心中畫了個高階咒術,一邊畫一邊說:“這個咒術能夠定位,這樣我就能夠知道你在哪裡了。”他心中著急,下手急匆匆,再加上學藝不精十分不熟練的緣故,畫了好幾次都沒有成型,一個幾秒鐘便能夠畫好的咒術,被他畫了足足五六分鐘才成功。

他將咒術印在連曙的掌心中,他們二人的手掌上立即出現相同的紅色紋路。收手時,連星茗心中有些不安,又實在後悔——學藝不精,他也不知道這咒術能不能起作用。早知道會有現在這種情況,他當初修仙時再認真些就好了!

他不敢久留。

他屠了漠北皇宮,可想而知漠北的修士們會如何待他,會如何待連曙。若是他一人被發現戰死也就算了,連曙不能死。

連星茗起身,往外走。

連曙眼眶通紅跟出幾步,膽怯小聲道:“皇兄,我一個人待在山中很害怕。”

連星茗鼻尖一酸。

他深吸一口氣強撐起笑容,轉身蹲下來平視他,替連曙整理了一下鬢角的碎發。

突然間

() ,他又覺得這個動作有些熟悉。

靜默幾秒後,連星茗才啞然回想起來,這是皇姐從前安慰他時,經常會做出的動作。就像是某種奇妙的傳承一般,連星茗努力模仿著連玥的笑容、語氣,彎唇道:“曙曙不怕,皇兄過幾日就回來接你。”

——星星不傷心,皇姐帶了馬奶糖糕給你。

連曙小臉慘白,圓眼睛中積蓄起淚水,驚魂未定重重點頭。

“我不亂跑,我會一直在這裡等皇兄!”

“好。”

連星茗重重抱了抱他,再也不敢回頭看,轉身迅速跑出山洞。

果然是漠北修士追上來了。

應當是想要私下尋仇的散修。

連星茗之前吞了數瓶暴增修為的丹藥,靈脈重損一直都沒有好生調養,而今早已經是強弩之末,雙手撫琴之時甚至鮮有靈氣掠出。他拚死頑抗,一路將漠北修士們帶離那處深山老林,到最後力竭倒下,看見一縷天光降下。

是寒荷師叔救下了他。

再醒過來時,竟然已經身處蓬萊仙島。

***

凡界最近出了一件駭人聽聞的大事。

漠北皇室橫死宮中,一條活口也未留下。

手段狠辣,讓人頻頻側目。

修真界最近也出了一件大事。

仙門百家之首的蓬萊仙島,仙長二弟子連搖光兩次叛逃師門,兩次被抓回。而今被關押在蓬萊仙島之中,世人不知這連搖光犯了何等大錯,竟然引得仙雷霆震怒,又諱莫如深。

這兩件事相隔的時間極近,左右也不過是月餘時間,再加上有傳言說漠北皇宮那日來的是一位琴修,恰好這連搖光,他也是一位琴修!

再想一想他的身份——佛狸二皇子。

佛狸剛滅國,就有一位琴修以仙人之軀參戰,一人一琴報複性屠儘漠北皇族。

轉瞬,連搖光就被仙門拿下了。

這就不得不讓人無限遐想了。

凡界對此眾說紛紜,流傳有各式各樣驚奇的推測與謠言。不過短短幾天內,這些輿論均被蓬萊仙島壓下,不允許眾人在公開場合談論。

可眾人還是會在私底下談論,佛狸民眾隻喜極而泣道:“大快人心!”漠北民眾則是憤恨不平,不論凡人們在想什麼——

他們甚至有些人連蓬萊仙島有個仙長都不知道,卻全都驚歎不已,又隱隱忌憚地記住了蓬萊仙島有一位少年修仙者。

名喚連搖光。

連星茗一時名聲大噪。

仙府。

裕和高高立在台階之上,連星茗半身染血靜默跪著,兩人都沒有說話。

寒荷歎氣道:“小搖光,你如今真可謂是……師叔也不知該拿你如何是好了。蓬萊仙島有監管之責,既然緝拿了你,就必須將你送往梵音寺。可你做的那些事,是死罪啊。”

連星茗隻看著裕和。

“師父,你曾經說我若能夠找到漠北參戰的證據,便會讓

他們受到應該有的懲罰。現在我已經找到證據了,您當初所說是否還作數?”

“自然作數。”

裕和看著他,搖了搖頭道:“你傷敵一千自損八百,又是何必。且以殺止殺,終是徒增傷悲,恩恩怨怨何時能了。”

連星茗道:“弟子以殺止殺,是因為監管的仙人不作為。我曾告發過漠北參戰,你們不相信,我也曾向師父您求助,您卻說我有可能在撒謊,我也許在構陷其他仙人。如此這般,我萬不得已,隻能親手複仇。”

裕和問:“你所謂的親手複仇,便是將整座皇宮的人都屠殺殆儘麼。”他蹙眉,不讚同問:“觀你眉宇間戾氣環繞,你還想殺誰?”

連星茗想了想,神色淡淡道:“漠北秘密參戰的修仙者,若弟子有能力去複仇,必定一個也不會放過。”

裕和再一次搖了搖頭。

“你如今已經被仇恨蒙蔽了眼睛,若當年早知如此,我便不會選你來修仙。”

“…………”

此言堪比驚雷,就連寒荷都驚詫地看了裕和數眼,更何況是連星茗。

垂在身側的手緊緊攥住,幾乎要在掌心中掐出血跡,全身血液仿佛一下子倒灌入頭頂,連星茗眼眶酸脹,感覺到一種深深的、從靈魂深處浮現出的無力感。

他現在連生氣、委屈都感覺不到了。

隻有頭暈目眩的無力。

舌根泛苦。

裕和溫和歎息道:“當初選你來修仙,是因為你年紀尚小,即便心係紅塵,若接來得早些,也能斷去。隻是沒想到你的執念竟然如此深。你天賦異稟,仙門百家的仙尊們卻斷言你此生難以飛升,你可知為何?”

“因為弟子……心係紅塵。”

“錯了。”

裕和道:“因為你不信天道,不敬國運。”

連星茗道:“弟子不解。”

裕和道:“世間萬物皆有天道運轉,世間萬人也皆有天命。國破,亦是國運一環,你現在回過頭想想,若你早知道漠北有修仙者參戰,會發生什麼?”

“弟子自然也會效仿參戰!”

“然後呢?”

“……”

連星茗咬住下唇。

漠北地大物博,兵力強盛,成名的修士也比佛狸更多。若是他也參戰,必定會帶動許多修士齊齊參戰,屆時凡人的戰爭就會變為修仙者的戰爭,佛狸的命運,並不好講。

也許還是會國破。

“師父的意思,是佛狸無論如何都會滅亡?”連星茗咬牙道:“即便如此,他們也不應該破壞規則!國運?天命?若是他們堂堂正正的勝利,我理虧,我一句話都不會多說,更不會去複仇。可是他們偷偷用修士參戰,這如何叫天命?”

裕和道:“你既然不信天命。我且問你,而今漠北皇宮皇族皆暴斃,這不就是善惡終有報,天道在懲戒他們。”

連星茗難以置信抬頭:“那是被我殺的!並非天道懲戒!我替天行道,好的東西師父

甩給天道(),不好的東西由我來承受?

裕和並未回應他後面這句話。

而是說:他們破規參戰(),你去複仇,他們得到了報應,此為天道一環。你複仇,你會被送到梵音寺面臨死罪,此亦為天道一環。善惡終有報,此,便為天道運轉。”

連星茗發覺自己是真的不適合修仙,更不喜歡修仙。師父所言,他句句聽在耳中,句句覺得匪夷所思,滿心不讚同。

他原本是跪著,半晌後坐下了。

那種深深的無力感又翻湧上來,他垂著眼簾,百無聊賴道:“師父說什麼就是什麼吧。”

裕和道:“佛狸雖已國滅,但當年是我選你來修仙,那麼我就要對你負責,對你的父母負責。你如今若送往梵音寺,以仙人之軀屠戮漠北皇族,必定是死罪。現下有一個方法可以讓你避開死罪,即便是送往梵音寺,佛門也無法判處你的罪行。”

連星茗沒說話。

他已經不想再多說一句話了。

寒荷擔憂看了連星茗一眼,開口問:“是什麼辦法?”

“梵音寺隻能對修仙者判處罪行,無法插手凡人之事。”裕和歎氣道。

寒荷有些反應不過來,“何意?”

裕和道:“廢去修為,便再算不上修仙者。”

“……”寒荷啞然,緩緩張開了嘴巴。

連星茗僵硬片刻,一寸一寸抬起頭來。

廢去修為,豈不是會變成手無縛雞之力的凡人、廢人?當年他不願意修仙時,師父強逼他來修仙,導致他不能以凡人之軀參戰,與母國兄弟親姐共存亡。而今佛狸國滅,他雖然已經手刃漠北皇族仇敵,卻仍然有幫凶在逍遙。

幫凶全都是修仙者,他若淪為廢人一個,如何再去複仇?!

連星茗不再跪。

他猛地站起身,謹慎緩步往後退,臉色慘白道:“師父,你的選擇永遠都是理智至上的最佳選擇,卻從不問過我的想法。”

他看著裕和緩緩抬起手掌,掌心積蓄起磅礴駭人的靈力,當下神魂皆震。

“師父,你不能廢去我的修為!我不想修仙時你逼著我修仙,而今我身負血仇不能當凡人時,你卻又要來廢去我的修為?”

裕和根本就不聽他說話。

連星茗喉間腥甜慘然一笑,隻覺得這蒼天好不公平,若這個世界真的有天道,天道為什麼要這樣對他?

天地仿佛在眼前倒懸,他放棄與裕和理論,面色發緊轉身就往殿外逃。

他不能被廢去修為——

他現在絕對、絕對,不能再當回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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