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晉江文學城獨家發表/捉蟲 交代+珠代……(1 / 1)

禪院惠覺得可以 成淵 13148 字 6個月前

侮辱。

這是不加遮掩的侮辱。

然而卻拿對方沒有絲毫辦法。

空氣宛如結了冰。

那由憤怒, 憎惡,恥辱等各樣紛亂情緒釀造出來的沉甸甸的敵意,就這麼自無數禪院族人的心頭湧出, 一點點擴散到空氣中, 然後彼此交織著、增殖著。

情緒是會傳染的。

尤其是負面情緒。

恐慌會傳染,憤怒也會傳染。

人聚在一起的時候, 總會形成一種奇特的效應。儘管誰都沒有出聲, 但相似的價值觀和相似的自傲引發的情緒共鳴, 還是將狀況漸漸引入不太妙的境地。

——極致恥辱帶來的怒火, 在人多勢眾的加持下, 往往就會壓過心中的忌憚。

在這種情況下, 隻要一個小小的力,例如一個愚蠢自大的家夥的衝動,那麼這緊繃的狀況,就會如多米諾骨牌般徹底失控。

“夠了。”

惠及時開口, 打破了僵滯的氛圍。

少年人還未變音的嗓子清澈又平靜, 同時還帶著一絲沉穩與早熟:

“他隻是在故意氣人而已, 這種小孩子的手段, 你們要是當真了,反而會落入下乘。”

“還有五條先生。”

惠繼續說著, 隨後神情冷淡, 目光疏離的看向對面:

“今天,有勞您關照了。”

雖然語氣很客氣,敬語用得非常到位,但配上那疏離又警惕的表情,反而有種在說反話的嘲諷感覺。

但這才是被綁架的禪院少主對待綁匪該有的態度。

——不悅,但是為了大局, 不得不忍氣吞聲,配合對方“隻是出去玩”的說法。

畢竟惠的確沒有受到傷害,所以沒必要撕破臉皮。

真希和真依的臉也繃的緊緊的,她們不吭聲。而憲紀的話,則是一如既往的眯著眼,變回了最早那個時候謎語人般難以看出真實想法的古板模樣。

然而對面的綁匪,仿佛完全聽不出那言下之意般,直接對著惠豎起大拇指:

“不客氣!下次有空我可以再帶你們一塊出去玩。”

“……!!”

禪院的族人們頓時更憤怒了。

但他們這回沒有再衝動行事的想法,反倒是齊齊做出防禦的姿態,半包圍式的將少主護在最中心,連帶著禪院直毘人也黑著臉,邁步上前,用強壯寬闊的身體將自家繼承人徹徹底底擋住。

生怕對方再次搶人。

不被歡迎的五條悟聳聳肩。

看著昏暗的天色,他大大打了個哈欠,隨後很自來熟的招手道彆,仿佛是在親朋好友家做客般:

“現在天色也不早了,十點還有我很想看的電視劇,你們就不要送我了,拜拜——”

誰要送你啊!

一時間無數人在心底異口同聲。

沒人和他拜拜。

禪院一方的表情都極其冷硬,能忍住不說一句“滾”,已經用儘了他們的自製力。

而實際想法並沒有外表展露的那麼疏離警惕的四小隻,也不由的露出半月眼,對五條悟那肆意囂張的行為頗為無可奈何。

直到完全確定五條悟離開後,禪院那股壓抑的氛圍,才終於稍稍的舒緩了開來。

憲紀在事情告一段落後,便立即被留守在禪院這邊的加茂族人護送回了加茂本宅。

而惠、真希與真依三人,則是被直毘人帶走,前往了禪院主院的正廳。

這個正廳,一般是舉行家族會議、新年宴會的地方。

禪院高層們陸陸續續就坐,惠身為少主,在這個正廳自然也有自己的位置。

真希和真依沒有。

所以她們被要求站在邊上候著,像所有的侍女那樣。

在場的禪院高層,也有這對雙胞胎的父親禪院扇。

然而對方看都沒看他的女兒們一眼,隻是穩穩的坐著。

總之。

和預料中的一樣,在回歸家族後,惠他們第一時間被禪院高層喊去詢問今天發生的具體事情。

而也與預想中的一樣——他們三人基本不需要撒謊,隻要隱瞞憲紀媽媽的事,稍稍掩蓋一些細節,其餘的所有內容,隻需要實話實話就可以了。

雖然事情聽上去很離譜,但如果這事放在五條悟身上,莫名就顯得合理了起來。

那個男人,不管做了什麼難以想象的事,似乎都不會顯得奇怪。

當然,要醞釀一下感情,將最初的負面情緒提煉出來。

“今天這事的起因是在我。”

惠言簡意賅:

“是我在上次任務的過程中遇見了五條悟的後輩,和對方相處了一段時間,五條悟說,他正是從他後輩那聽說了我的事,以至於產生了好奇心,所以想要嘗試招攬我。”

“畢竟,我不是禪院土生土長的人,可能就是這一點,讓他覺得或許有可操作的餘地吧。”

禪院的族老頓時就緊張了起來。

“那你——”

“我當然是直接拒絕了。”

惠說著,眼神冷漠,語氣疏離。

他給出腦子正常的人都絕對能理解的邏輯:

“又不是斯德哥爾摩綜合征,誰要跳槽到綁架犯那邊、幫綁架犯做事啊?”

惠繼續道,刻意說了點族老們聽了會安心的理由:

“更何況,五條悟一貫和禦三家不對付,我們禪院尤其首當其衝,而我身上留著禪院血脈,根本就沒有合作的基礎,雖然他說他才不在意「十種影法術」,也不會做把危險扼殺在搖籃裡的舉動,我和其他三人毫發無損的平安回來,就仿佛是他給出的誠意證明——但這種事,誰能保證呢?”

“我不相信他,也沒有理由相信他,他給我的印象糟糕透了。”

“再者,我和五條悟那個人完全合不來,而比起性格頑劣的五條悟和他不穩定的邀請,毫無疑問,我更傾向於維持現狀。”

惠看向禪院直毘人,這幾句話,倒是他發自內心的:

“禪院到底於我有恩,你們沒有違約,我也不會違約。”

“而目前來說,也不會有其他地方,會比這裡更讓我覺得穩定。”

禪院需要「十種影法術」,所以惠對他們來說,具有極其重要的價值。

而惠也有需要禪院的地方,此外他的姐姐,他所認可的其餘禪院血脈的家人,都在這裡。

比起初次見面的五條悟給出的頗為唐突且離譜的邀請,反倒是這種實打實持續了五年多且一直很順利的雙方利益關係,更加讓惠覺得可靠。

禪院的高層漸漸安下心。

這話沒錯。

惠的確不可能同意五條悟的邀請,這孩子有自己的需求,現在跳槽肯定會給他的生活帶來變動,而那種變動,肯定不會是惠想要的。

“總之,事情大致就是這樣了,我們四人全程沒有分開,你們可以和真希、真依確認一下,對了,還有憲紀,他說的內容肯定和我大差不差。”

惠說明完情況後,一邊觀察著族老們的臉色,一邊有意扯開話題道:

“憲紀應該是被我連累的,他也收到了五條悟的邀請,不過,他和我一樣都拒絕了。”

“惠,你不要說是你連累了加茂少主。”

果不其然,一名族老當即眯起眼,迅速開口:

“五條悟明明也招攬過加茂家的繼承人,對吧?那就當他本來也是五條的目標,所以和你沒關係。”

加茂和禪院的結盟,因為今天的意外,而暫時沒能結成。

不過直毘人很篤定,說這事絕對不會打水漂。

如果說今日之前的加茂一方,心底隻有8成結盟想法,仍舊殘留著2成猶豫的話,那在五條悟綁了他們的繼承人後,他們的結盟想法就直接飆升到10成,不再帶有半點猶豫的。

畢竟,擁有祖傳術式的重要繼承人被堂而皇之綁走,加茂家受到的挑釁和侮辱也不小。

——所以說,五條悟這種肆意妄為到處得罪人的性格,真的可以完成改革嗎?

起身離開正廳,處理完一大件麻煩事的惠呼出一口氣,片刻將腦海裡一閃而過的吐槽拋之腦後。

談話終於結束,惠和真希真依她們,也總算能夠返回休息的庭院了。

扣除被帶去談話的那三十分鐘,怎麼想,他們順利回來的消息,現在都應該有傳到族內各個角落——包括他們所住的庭院。

所以庭院裡的大家,應該都安心了才對。

理論是這樣,但感性從來不是理論可以概括的。

三人在回到能夠放鬆的地方後,沒過一分鐘,就在驚呼聲中被接二連三趕來的人團團圍住了。

“少主!真希!真依!”

“太好了,你們都沒事!”

“今天真是嚇死我了,突然就被人告知,你們被那個五條悟給綁走了。”

“那個家夥沒對你們做什麼吧?”

“可惡,那個該死五條悟……!”

少主小院的大家,沒一個睡著了的。

花匠朝先生一瘸一拐,義肢敲在木地板上,劈裡啪啦作響。幾位侍女姐姐也眼眶發紅,快步趕來,完全忘記了禮儀,一個個都跑得飛快。

——院裡最小的三個孩子都丟了,其中還包括他們最敬愛的少主。

這樣嚇人的大事,如果不讓他們親眼看見平安回來的三人,他們怎麼都不可能睡得下去。

庭院裡的大家,眼底滿是緊張關切。

而那濃鬱的擔憂,並不僅僅局限於惠。

還很理所當然的包括了雙胞胎在內。

……明明真希和真依也被綁走了。

但在庭院之外的其他地方,甚至包括她們方才剛剛見過的父親,都沒有任何一個人關心過她們。

雙胞胎不在乎。

因為——

“沒事啦,沒事。”

“我們沒有受傷,也沒有騙你,絕對沒有讓圓鹿把我們治好、然後敷衍你們。”

年僅九歲的雙胞胎女孩揚起笑容,她們輕快的轉了一個圈,對面前的大家展示自己的活力。

誰稀罕那些人的虛假關心呢?

誰在乎被外面那些人無視呢?

雙胞胎們早就有自己認定的家人了。

“好了,你們不要再纏著少主他們了,那麼長的時間,他們肯定已經累了。”

匆匆趕到的珠代婆婆死死抓著自己的手,站在最遠處。

她一動不動的低著頭,愣是在旁聽了許久後,才邁步上前。

年邁的老人家一如既往的沉穩可靠,她總是能夠在恰到好處的時間點,有條不紊的幫忙處理好所有事。

在少主院內最高女侍婆婆的要求下,其他人終於戀戀不舍的離開。

而其他人離開後,一直低著頭的婆婆,也終於能夠邁步靠近她的少主和外孫女。

她輕聲問道:“少主大人,真希,真依,歡迎回來,浴室和床鋪都已經準備好了,你們隨時都可以去沐浴、休息,請問你們有用餐嗎?還有什麼其他需要嗎?我會立即給你們安排。”

“我們吃過了,沒什麼需要的。”惠搖搖頭:“真希,真依,你們先去洗漱睡覺吧,我的話,珠代婆婆,津美紀還好嗎?這邊比較近,我就先回來這邊和你們報平安了,看你們這個狀況……我得立刻去趟津美紀那邊。”

真希和真依對視了一眼:“那我們和你一起去。”

珠代婆婆:“稍等一下,津美紀小姐的話,她今天不在家。”

三人愣了愣:“欸?”

珠代婆婆依舊低著頭,垂著眼眸。

她開口道:

“因為今日原本是預定的禪院和加茂的交流日,津美紀小姐存在特殊,在特殊日子裡本身就被限製了移動範圍,而你們白天又有各自的事情,所以,她在今天上午九點的時候接到同學的邀請,出門玩了。”

“然後大概下午五點的時候,她又打了電話給我,問我可不可以在同學家留宿。”

“津美紀小姐最初是打算打給少主您的,但是電話打不通……所以她就打給了我。”

“請原諒,我擅自對津美紀小姐隱瞞了您和真希真依被綁架的事。”

“我告訴津美紀小姐,說加茂的使者仍舊沒離開,少主您在忙,所以沒空接電話,然後,我又擅自同意了津美紀小姐去朋友家留宿的請求。”

“因為當時的禪院狀況已經很混亂了,津美紀小姐在那個時間點回來的話,我有點擔心她得知消息後會不會做出什麼莽撞的事……抱歉,少主,是我自作主張了。”

說著,珠代婆婆深深鞠了一躬。

“不,你不用道歉,倒不如說幫了我大忙。”

惠趕緊擺擺手,然後緊接著追問:

“說起來,你有確定津美紀留宿的地址嗎?有和她同學以及同學家長交流過嗎?”

“都有,津美紀小姐說,明早十點前就會回來。”

“那就好。”惠總算放下了心底最大的一塊石頭。

既然津美紀不在家、沒有發覺今天的事情,那惠現在也可以去休息了。

就在少年打算邁步時,他忽然頓了頓,察覺到了什麼。

惠的綠眼睛眨了眨,看向了珠代婆婆低著的腦袋。

……珠代婆婆一向很擅長忍耐。

她忍耐了近乎一輩子了,所以再怎麼惶恐難過的事情,她都能夠將其深深藏在心底。

——她麻木的、僵硬的神情,就是她最好的掩護色。

但是今晚,珠代婆婆一直都垂著腦袋,輕闔著眼皮。

一直一直都沒有看向三人。

這完全不符合珠代婆婆的習慣和禮節。

真奇怪啊。

惠有點擔心:“婆婆,你怎麼了?”

“是?”

“你為什麼一直低著頭?”

“……”

真希和真依互相對視了一眼,一左一右貼過去,好奇仰頭看向珠代婆婆的臉。

婆婆一愣,想躲。

但是她躲不開,女孩們動作又快又準,視力還一個比一個好。

“珠代外婆你……”真希立即就結結巴巴了起來,一時間不知所措。

——極其擅長忍耐的老人家最好的掩護色,在今天徹底破碎了。

碎得七零八落。

碎得徹徹底底。

隻要有人看她的臉一眼,就能看見一個隨時都會哭出來的、臉上還殘留著濃鬱惶恐痕跡的普通老奶奶。

所以珠代才一直一直的低著頭。

惠他們四人被拐的時候,珠代婆婆當時就在現場。

一直跟著少主的她,負責在附近放風的她,是親眼看見五條悟把人拐跑的。

她溫柔善良的、最敬愛的小少主。

她活潑開朗,本該能夠逃過自己這般未來的小外孫女們。

在那短短瞬間,就這麼消失在了眼前。

珠代婆婆當時眼前一黑,近乎昏厥。

五條家的五條悟。

不僅是世仇的家主,還是和自家少主的術式有特殊恩怨的存在。

“五條悟那家夥……不會是……想要趁少主沒成長起來之前……”

“凶多吉少……”

老人家腦袋昏昏的,她聽著族人的不安談話,手腳冰涼得厲害。

她滿腦子都是世家間的刺殺暗殺,因此擔心受怕了一整天。

因為地位卑微,沒法打聽救援進展,她甚至隻能夠安靜的惶恐的候著。

什麼都沒有的人,總會對自己好不容易擁有東西視若珍寶。

婆婆惶恐了很久,祈禱了很久。

如果少主和女孩們能平安回來——

婆婆無數次的想,哪怕她現在就慘痛、死無全屍的死去,也沒關係。

那三個孩子,是她這漫長又毫無自尊的人生裡,讓她唯一一次覺得自己活過來的、最重要的寶物。

“對不起,我……怎麼都控製不住。”

都已經被看到了,珠代婆婆總算是緩緩抬起了頭。

她那破碎的假面下,是失而複得、大悲大喜後複雜交錯的模樣。

“少主大人,真希真依……”

婆婆喃喃著,這位拘謹了大半輩子的老人,就這麼伸手,用那乾枯又皺巴的手臂,顫抖著將三個孩子淺淺圈住。

而在沒有被拒絕後,更是一點點將他們緊緊摟進懷裡。

“太好了。”

“真的太好了。”

老人喃喃著,喜悅的眼淚重重的落下。

“我最重要的孩子們,我的全部……都沒有消失,真的,真的太好了。”

婆婆的懷抱並不寬大。

那是個枯瘦又脆弱的懷抱。

然而此時此刻,卻給他們一種廣闊又溫暖,無比讓人眷戀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