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傳統日式家庭有在進屋後脫鞋的習慣,所以這龐大住宅各式各樣的木地板與榻榻米的維護,就需要費傭人很多心思。
而禪院家很大。
哪怕隻是其中一個庭院,裡面的日常維護也是需要複數個傭人一起努力才能完成。
年僅六歲的真依再怎麼努力,哪怕從早忙碌到晚,體能也不可能支撐她把家上上下下都打掃乾淨。
而且。
——也沒有正常人會要求一個小孩子辛苦到那個地步吧?
更何況惠當初同意真依留下的時候,本身也不是為了讓她做什麼家務的。
所謂“女侍”名頭,惠根本沒怎麼在意。
畢竟他是直接將對方當成關係不錯的親戚家的孩子的。
關係不錯的親戚,指珠代婆婆。
所以在珠代婆婆的孫女、那個自己名義上的堂妹(實際上的堂姑)留下後,年長對方兩歲的惠看在婆婆的面子上,也自認為有照顧對方的責任。
最初,惠甚至都沒想要給對方安排什麼工作。
雖然他也不太懂這個年紀的普通孩子該是什麼樣的……但在被禪院直毘人帶回來之前,惠也曾經在普通學校上過學,見過不少同齡人。
——見過那些“父母雙全,被愛著的,能夠正常歡笑與調皮搗蛋,能夠正常喜怒哀樂”的同齡人。
曾經會無意識駐足觀看的一切,塑造了惠對“正常”的認知。
所以他大概明白了。
或許他曾經無意識羨慕與向往的,如今期望津美紀所能擁有生活,就是這個年紀的孩子該有的正常的生活。
——幾歲大的小孩子,隻要每天都無憂無慮的享受童年就好了。
但在惠把真依交給珠代婆婆照顧、提及這件事時,珠代婆婆卻說至少要給真依一個工作,哪怕隻是做做樣子也好。
珠代歎息道:“如果什麼都不做,反而會讓人不安,哪怕真依隻是個小孩子……畢竟這裡是禪院。”
惠微愣了片刻,慢半拍的回過神,明白了其中的含義。
他呼出一口氣,稚嫩的神情閃過一絲糾結。
最終,惠乾脆地把真依的事全程交給了婆婆處理。
婆婆在禪院家待了大半輩子,有經驗,想必會比他更適合安排這些事。
而珠代婆婆也的確有給真依安排適量的家務。
大概是比禪院家年幼女孩的平均標準略低一些的工作量。
隻是她不清楚,身為禦三家當中不受歡迎的雙生子——真依和真希這對姐妹,一貫被她們母親交予更多的工作。
因為真希的性格太過“糟糕”,她們母親有意磨一磨長女的性子。大概也是為了讓小女兒不要學她姐姐,因此真依也被帶著一起加班。
所以。
珠代印象中的適量,在真依眼裡,便是突如其來的“輕鬆”。
“輕鬆”的安排帶來了反彈——因為父母命令帶來的畏懼,真依反而忍不住讓自己陷入超負荷的工作當中。
她不敢讓自己閒下來。
於是。
剛剛從訓練場結束訓練回來的惠,就這麼意外地在某日與不小心摔倒、弄翻水盆的狼狽女孩面面相覷。
她太累了,沒站穩。
以至於那盆汙水弄臟了緣側。
甚至還是在少主的面前。
……女孩因為慌亂與驚恐而泛出眼淚。
而惠在錯愕之際,也被對方的眼淚嚇懵了。
他完全不擅長哄人,一時間如坐針氈。
惠下意識左右張望,卻找不到珠代婆婆的身影,因此他隻能自己硬著頭皮上前、小聲去安慰對方,並本能的伸手幫忙收拾殘局。
……然後女孩變得更加慌亂不安了。
最終。
惠在僵硬之際,咬牙把玉犬喊出來救命。
毛茸茸的小動物,應該會很討小孩喜歡吧?
如果狗狗們太大了不喜歡,那他還有小兔子。
他可以召喚一堆小兔子的。
所以——
“彆、彆哭了!”
僵硬的男孩把玉犬往對方身邊推了推,又把軟乎乎的兔子塞進女孩的懷裡,然後比真依更緊張不安地說道:
“……又不是什麼大事,收拾收拾就好了。”
“還是說你哪裡摔痛了嗎?受傷了?”
“我背你去珠代婆婆那裡吧,婆婆那邊會有藥膏,順帶再讓她帶你換個衣服,你衣擺都濕了一大塊。”
小小的少主說著,然後從自己身上摸出了一塊手帕,遞到了真依面前。
女孩茫然的抱著兔子,看著在她身邊嗚嗚叫的玉犬,然後紅著眼眶接過手帕,呆呆看著少主滿是擔憂意味的眼睛。
沒有責備或不滿。
反倒是在那瞬間,真依隱約看見了自己雙胞胎姐姐的身影。
那股微妙的熟悉感覺,就好像膽小的自己又多了一個會照顧她的哥哥似的。
……最後,是兩人一起收拾的殘局。
因為沒辦法扔下六歲的女孩子不管,惠在收拾完之後,陪真依一起去找珠代婆婆——真依沒真要惠背,隻是猶猶豫豫地拽住對方的袖子,然後低著頭跟著人走。
直到珠代婆婆過來帶走了真依,惠才終於鬆了口氣。
女孩子掉眼淚,真的太可怕了。
惠心累的想著。
隨後,在晚上遇見珠代,惠下意識向對方詢問真依目前狀況的時候,他意外得知了女孩這兩天一直在悄悄加班的事。
“為什麼?”惠茫然不解。
珠代婆婆:“可能是她的父母給了她太大的壓力吧?我大概能猜測真依的雙親會對她說什麼,無非就是要好好侍奉少主你,不要偷懶之類的話。”
孩子因為年幼單純,偶爾會更加的一根筋。
例如說不要偷懶,孩子就很可能在壓力與環境因素的影響下而本能地理解為“不能閒下來”。
六歲的孩子,已經能夠很清晰的記事、懂得“恐懼”的含義了。
更彆說真依的性格本身就比較膽怯柔軟。
“就沒辦法勸勸她嗎?”
“我勸過了,不過,我的話大概沒什麼說服力吧。”
惠沉默了片刻,“所以,真依無論如何都一定要像大人一樣工作嗎?明明才六歲。”
珠代婆婆看著自己也不過八歲、臉上淤青還沒消的小小少主,一時間有些心緊。
她心情複雜地垂眸,平靜道:
“我無條件支持少主的決定,如果少主覺得不用,那我也這麼認為,隻是,真依才剛剛過來,恐怕一時半會還無法適應這一點,她的父母似乎對她造成了很大影響。”
惠這次沉默了很久。
在禪院待的時間越長,見過越多被無形的規則壓迫到失去反抗心理的底層人物,惠就越發確定——絕對不能讓津美紀和禪院牽扯太深。
不能讓津美紀住到自己身邊的想法,也變得更重了。
惠不喜歡這種無形的壓迫。
好心的珠代婆婆壓抑了大半輩子,熱愛園藝的花匠先生一度想要自殺,六歲大的孩子要開始學會看人臉色、像大人一樣乾活。
……而討人厭又漠視生命的禪院直哉,卻可以囂張跋扈那麼多年。
像是人性規則的扭曲崩塌一般,讓惠極其難受。
惠清晰認識到一件事。
——禪院家不存在童話。
。
在變異式神出現之後沒多久,惠便開始以咒術師的身份出任務了。
並不頻繁,大概一周一兩次左右。
雖然八歲就開始出任務有點太早了,但禪院直毘人卻不覺得有什麼問題,反而認為能夠在實戰中讓惠迅速變強。
畢竟有變異式神在。
式神使公認的弱點是本體,而八歲的式神使,身體無疑相當脆弱。
但想要借此攻擊到惠,那也得有越過式神接近惠的能力才行。
——有那個強大的變異式神在,惠可以說比不少成年術師都要安全。
而恰好,在與真依碰面的次日,惠就又收到了家主這周給他安排的工作。
小小的孩子聽著輔助後勤給他說明的任務內容,在點頭表示了解,轉身回房間換好衣服、並帶著咒具出門之前,他忽然冒出了一個想法。
思索後,惠特地繞路去找了真依。
“真依!”
正在打掃的女孩一愣,立即站起身:
“是?”
惠走過來,認真開口問道:
“你喜歡動物嗎?”
“欸?”
“喜歡嗎?”
被突如其來的問題問懵了的真依,躊躇地點了點頭。
惠:“那你喜歡什麼樣的呢?貓咪?狗狗?兔子?還是彆的?”
真依不由回想起昨天惠率先召喚出來的兩隻大狗,還有無數的小兔子。
對比來對比去,女孩猶豫道:“狗狗吧?”
“狗狗啊……什麼樣的狗狗呢?”
“什麼樣都很可愛。”
“是嗎,我知道了。”
惠點了點頭,轉身離開了。
隨後。
在順利完成任務、成功祓除掉咒靈後,惠在回去路途拽著接送他的禪院族人,讓人帶他去了一趟寵物店。
少主的開支能夠找家主報銷。
所以,惠順利地在當天就抱了一隻性格很好的小柴犬回來。
很標準的黃白雙色,黏人,愛撒嬌。
而在把小柴犬帶回自己住宅之後,惠躲在房間裡,先把玉犬召喚了出來。
玉犬們一出來就瞪著小柴犬,一副狗臉震驚,難以置信的模樣。
惠挨個拍了拍它們,然後向智商高於常狗、能夠完美聽懂主人指令的它們交代著一些事。
於是。
玉犬開始嗷得撕心裂肺。
慘得仿佛主人要把它們掃地出門
不久後。
小柴犬便順理成章的出現在了真依懷裡。
“撿的,玉犬不喜歡,在生氣。”
惠彆開腦袋,在真依呆呆的神情下冷靜道:
“但我很喜歡這隻柴犬,不想扔,所以,你以後的工作就是‘全天’照顧這隻小狗。”
……哪有早上剛問人家喜歡什麼,下午就撿到什麼呢?
真依抱著小狗,在回神的瞬間,她眼眶又紅了起來。
惠一頓,如臨大敵繃緊身體,在震驚不解之際,又一次被嚇得炸毛了。
。
不過玉犬對小柴犬的抵觸貌似是真的。
當初原本以為隻是在聽他命令演戲的淒厲哀嚎……現在想想,大概也是玉犬們發自內心的。
……在得到“新工作”後,真依便天天帶著小狗在庭院裡玩。
惠每天訓練回來,習慣性坐在緣側休息時,漸漸開始信賴他的女孩也經常會試探著帶小柴犬過來。
一開始真依隻會支支吾吾的回報養狗狀況。
後來,便能隨意的聊天。
他們會在聊天時一塊逗小柴犬,偶爾惠也會把玉犬一塊放出來。
隻不過,兩隻玉犬每次出來都會死死戒備著小柴犬。
惠教小柴犬握手,玉犬黑會搶先跑過來握手。
惠想要摸摸小柴犬的腦袋,玉犬白就會立即一個飛撲把自己腦袋往惠的手心拱。
玩扔球遊戲,小柴犬剛屁顛屁顛的追著球跑出去,玉犬黑就先一步躥出去叼著球回來放在惠面前。
完事還得意洋洋的撇了小柴犬一眼,和玉犬白一起尾巴瘋狂搖擺。
偏偏小柴犬看不見式神、不知道玉犬們的存在,它隻是傻傻的發現自己正在追的球突然不見了,於是茫然的坐在原地,最後委屈巴巴的跑回來撒嬌。
惠:……
真依:……
嫉妒使狗面目全非。
“小心眼。”
惠哭笑不得,他挨個捏了捏玉犬們的腮幫子,但隻得到大狗狗*2的無辜回視。
真依看著這一幕,也忍不住笑了出來。
漸漸地。
年紀本來就相仿、性格很好的孩子,很快就因為相同的愛好(養狗)而拉近了距離。
而原本膽怯小心的女孩,也在這座奇怪的庭院裡找回了應有的輕鬆自在。
真依開始和惠說自己的事。
因為她發現不管自己說什麼,惠都會很認真的聽。
不喜歡的事情可以說。
委屈的事情可以說。
難過的事情也可以說。
並從來不會因此而覺得她麻煩或者“想太多”。
而在某一次她拽著惠的衣角喊了一聲“哥哥”,並得到對方的認真回應後,年幼的女孩便像是得到了糖果一般,眼神閃亮地揚起了非常燦爛的笑容。
再不久之後——
真依的雙生姐姐因為不放心,所以跑過來找她了。
抱著小柴犬的真依嗓音輕快,她帶著笑容,不斷和自家姐姐分享著自己近期的生活。
看著妹妹眼底的亮光,真希在驚訝之餘,緩緩鬆了一口氣。
但說著說著,真依看著自家姐姐,忽然伸出手,拉著對方就往屋內跑。
“真依???”
真希被拽了個踉蹌,眼睛都睜得圓圓的。
真依沒有回答,隻是沿著緣側邁步奔跑著——不用擔心會被責罵,步伐輕快肆意地奔跑著。
等終於在熟悉的地方找到了熟悉身影,真依才停了下來。
“少主!惠少主!”
“嗯?”
惠順著聲音看去,然後歪了歪腦袋。
興高采烈的真依喘著氣,然後非常認真的介紹道:
“少主,快看,這是我的姐姐真希。”
說著,又扭頭看向真希,“姐姐,這就是我之前和你說的惠少主。”
被妹妹突如其來的行動弄得一頭霧水的真希茫然的眨巴眼,然後和同樣茫然的惠對上了視線。
——而這就是未來一起長大的兄弟姐妹術師三人,第一次彙聚到一塊的場景。
作者有話要說: 再解釋一次哈:
惠過繼了,過繼到家主名下了!
過繼的意思,是指現在惠名義上的爹是禪院直毘人,所以輩分是按照這個來算。
不可能還管真希她們叫堂姑的啦,如果過繼之後還按原來的輩分,過繼就沒有意義了。
畢竟本身就是為了擺脫少主的“身世汙點”,禪院才搞的這麼一出。
所以真依管現在的惠叫哥是正常的,這是僅本文“過繼與年齡二設”下的狀況~
SO之後再問不會解釋了喔!前文是寫過原因的~
感謝在2023-05-19 21:37:22~2023-05-21 05:23:20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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