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5 章 找醫生(1 / 1)

葉嵐君以最快的速度趕到了。

她和俞書傑在門外交流了會兒情況,才朝臥室裡走了兩步,但沒靠近。

白澗宗對外界的隔絕心理很嚴重,所以哪怕葉嵐君作為他的心理醫生這麼多年,大多數時候也都在山莊進行診療,卻從未進過白澗宗的臥室。

她和床上的白澗宗對視一眼,心裡微鬆。

白澗宗狀態看起來很差,但沒她想象中的差。

相反,真正需要注意的是燕折。

從表面來看,燕折隻是哭腫了眼睛,好像沒其它不對勁,但葉嵐君還是敏銳地發現了些細微的違和感。

燕折幾乎把自己縮到原有的一半體積,緊緊依偎在白澗宗臂彎……這個姿勢對於一個成年人來說,實在有點怪異。

董華剪開白澗宗的褲子,露出血肉模糊的傷口。

白澗宗之所以能用手指扣破大腿,除去用了狠勁以外,還因為他前些天自殘過,傷口還沒愈合。

這個畫面似乎刺激到了燕折,他直勾勾地盯著,身體僵硬地一動不動。

董華不敢多話,隻能儘可能小心處理,欲言又止:“老板,傷口有點深,需要縫合……”

又是在床上,腿又沒平放,懷裡還抱著個人,實在不是個好的縫合環境。

白澗宗:“就這樣縫。”

董華隻能照做。

唯一的好處是,白澗宗雙腿沒有知覺,不需要打麻藥。

正準備動手,燕折突然傾身,猛得敲打董華的腦袋,然後又秒縮回白澗宗懷裡。

“啊!”

董華痛蒙了,下意識想揉,但由於已經戴上手套,雙手隻能無措地僵在半空:“怎麼了?”

燕折厭惡地看著他:“你走開,你不要欺負他!”

“……”董華解釋道,“我沒有欺負他,我是醫生,他受傷了,再不處理會感染。”

燕折不聽。

白澗宗面色蒼白,語氣冷漠:“傷口感染了我就會死。”

“……”燕折像隻警惕的小狗,“那他為什麼沒有穿白大褂?”

董華確實不知道該怎麼解釋這個事,他是家庭醫生,白澗宗對他的穿著並沒有硬性要求。

白澗宗道:“因為我不喜歡有人在我面前穿白大褂。”

燕折哦了聲,說:“那您有點矯情。”

眾人:“……”

白澗宗一點沒慣著:“沒有你矯情。”

天天哭天天哭,打一下屁股都要哭。

董華試探地拿起鑷子與剪刀,清除傷口周圍已經失活的皮膚組織,見燕折沒有再打自己的意思,才開始專心縫合傷口。

熟悉的碘伏味引起了燕折的不適,他縮得更厲害了,小心翼翼地問:“他又弄傷你了嗎?”

白澗宗:“……”

這個“又”字實在敏感,引起了葉嵐君的注意。燕折好像辨識不了周圍的人,一直處於混亂之

中。

她用眼神和手勢示意白澗宗,順著燕折的話應下去。

白澗宗收回目光,嗯了聲:“那要怎麼辦?”

“我、我們跑掉。”

燕折鼓足勇氣,很小聲地說,“如果被他發現了,我就抱住他的腿不鬆手,您不要回頭,找警察叔叔回來救我。”

白澗宗喉嚨泛起一陣乾澀,他閉了閉眼,再睜眼時看見葉嵐君繞到了床另一邊,用手機給他打了一行字。

【問他:“我們不是被關起來了嗎?怎麼出去呢?”】

白澗宗照讀。

燕折湊到白澗宗耳邊,悄悄說:“我今天碰到一個哥哥,他說會想辦法救我的。”

“哥哥叫什麼名字?”

“我不知道……他沒有說。”燕折突然激動起來,有些惶然,“他、他會不會在騙我?和之前一樣,故意這樣說,然後懲罰我……”

在場除葉嵐君以外,其他三人幾乎同時想起燕折對止疼類藥物有抗性的事。

可如果關住燕折的那個人那樣可惡,又怎麼會在打了燕折以後又給他用止疼藥呢?

再接著就問不出什麼了,燕折狀態很差,越來越混亂,幾乎語無倫次。

隻能從他的話中隱約拚湊出一個恐怖的輪廓——

十四歲以前,燕折很可能和白茉被關在某個地方,兩人都經曆了不同程度的折磨,經常受傷、見血。

並且,關住他們的人還曾設下陷阱,故意找人引誘燕折逃跑,等年幼的燕折照做、感受到希望以後,再突然出現,將燕折抓回去一頓懲罰。

想想都絕望。

氣氛一下變得沉默,隻剩下燕折默默流著眼淚、偶爾才發出低低的抽泣聲。

董華縫好最後一針,打完結便站起身,大氣都不敢出地處理醫療廢物。

“都出去。”

葉嵐君沒說什麼,跟在董華身後離開,俞書傑在最後,並關上了門。

安靜的臥室裡響起低啞的聲音:“再哭眼睛都要瞎了。”

燕折當然不會因為白澗宗一句話就不哭。

哪怕好幾年前,白澗宗也沒見過這樣的燕折,他也沒再出聲。

老實說,燕折除了正常的時候,什麼時候都很乖。

被捏住下巴也會順從地抬頭,由著白澗宗抹掉淚痕,然後繼續掉眼淚,哭得皮膚白裡透紅,像個漂亮安靜的瓷娃娃。

白澗宗隻能回憶年幼時母親哄睡自己的畫面、那已經十分久遠,遠到他都記不太清夜深人靜時母親哄他睡覺的低語。

他隻能生疏地,一下又一下,輕拍燕折的肩膀。

不知道是不是安撫起了作用,燕折很快睡著了。

有前車之鑒,白澗宗沒有貿然把燕折放在床上,隻僵硬地保持著懷抱的姿勢。

直到半個多小時過去,燕折的呼吸逐漸趨於平穩,他才艱難且緩慢地撐離自己的身體,將燕折平放到床上。

回到輪椅上,他盯著床上的燕折半晌,又給

蓋上毯子。

不管從前經曆過什麼,

燕折都已經跑出“那個地方”八年了,

他有未來,有新的希望。

可白茉呢?她還有活著的可能嗎?

白澗宗紅了眼,指尖幾乎嵌入掌心的血肉中。

……

葉嵐君坐在露台上,正在看她沒來之前,白澗宗和燕折在走廊上的對話錄像——

那會兒有個監控正對他們,剛好拍到了燕折應激的全過程。

葉嵐君已經在本子上寫寫圈圈了很多東西,聽到身後的輪椅聲也沒有回首,隻問:“哄睡了?”

“嗯。”

葉嵐君道:“我收回之前的話,燕折確實有點分裂的症狀……但完全不符合典型。”

她蹙起眉頭,站起來,轉身看著白澗宗說:“最好還是先帶他去做一次全身體檢,看看有沒有異常。”

“嗯。”

白澗宗垂眸。

沒讓燕折去做體檢,是燕折堅信自己穿書,貿然帶去可能會有所刺激。

“高管自殺”的預言本讓白澗宗有所動搖,甚至看了幾本以穿書為背景的網絡,但其內容無聊至極、毫無道理。

但經過剛剛那一切,白澗宗徹底不信了。

什麼穿書能讓燕折繼承這具身體的記憶?甚至不僅是記憶,還有感情與陰影。

何況如今的燕折和白澗宗記憶裡的燕折並無太多區彆。

無非是性格遞進上的差異。

十幾歲的燕折也喜歡裝乖演戲,但是要更內斂,如今的燕折更加放飛自我。但從飲食喜好上來看,幾乎完全一致。

“他口味重,秋葵是他為數不多喜歡的蔬菜,現在和以前都很喜歡。”

葉嵐君靠在露台邊緣,聽著白澗宗描述種種。

晚風並沒有吹走白澗宗身上的病氣與憔悴,從眼下的青黑來看,昨晚應該就沒睡好,不知道是因為幻肢疼還是其它原因。

眼裡的血絲也沒有散去,褲子依舊是被剪破的那條,上衣也沾了星點血跡,唇色蒼白。

白澗宗是個驕傲的人,哪怕心裡有病、雙腿殘廢,也從沒在彆人面前不體面過……

這麼狼狽的樣子,葉嵐君第一次見。

“但是前四年,他的性格和我所熟悉的完全不同,飲食習慣也不一樣。”白澗宗掀起眼皮,“除了人格分裂,我想不出彆的解釋。”

葉嵐君沒有妄下斷言:“先去醫院做檢查。”

白澗宗說:“明天。”

“明天也得先看看燕折情況,有沒有恢複……正常。”葉嵐君道,“他之前出現過類似的情況嗎?”

白澗宗頓了頓:“有過一直哭,但沒說過這麼多話,也沒把我認成過彆人。”

葉嵐君若有所思:“你認為他剛剛是什麼情況?”

白澗宗頓了頓:“像變成了小時候。”

這個小時候是指燕折十四歲以前,沒有人了解的一個階段。性格上仍有如今的影子,隻

是多了份稚嫩的固執。

葉嵐君喃喃:“不僅像小時候……”

燕折的狀態不太符合葉嵐君所了解的任何一項心理病症,

畢竟平時太正常了。

剛剛就好像突然受了刺激,

腦子裡的所有記憶全都碎片化了,他沒有能力將記憶碎片組合起來,所以陷入了極度的混亂中——

一會兒把白澗宗當做“大白”,一會兒把他當做可依賴的陌生人,一會兒又把白澗宗當“媽媽”。

可這份混亂又保有理性,燕折沒有發瘋發癲,沒有傷害彆人,隻是語言上顛三倒四,總體是可控的。

葉嵐君慎重道:“這可能是他記憶恢複的一個征兆。”

白澗宗驀然抬眸。

葉嵐君覺得,燕折的情況固然離奇,但白澗宗的狀態顯然更危急,更需要解決。

母親的失蹤、九年前車禍現場的那句“崽崽”已經成了白澗宗的心魔,不是有了喜歡的人就能輕而易舉被治愈的。

年少時疼愛自己、朝夕相伴的祖母都沒能讓白澗宗走出來,“重歸於好”才兩個月的燕折又怎麼能做到?

太難了。

他已經不單單是心理問題了,已然成了“病”。

葉嵐君每個月都給白澗宗開藥,但她猜白澗宗一定一顆都沒吃。

既然母親是心結,那查出當初的真相,找到白茉或許才是打開心結的關鍵,哪怕這並不能讓白澗宗痊愈,但至少能讓他配合治療。

之前葉嵐君想幫忙,但沒有信息,如今倒是有了一點突破口。

她突兀道:“你可能需要找到一名醫生。”

白澗宗的聲音很啞:“什麼?”

“隻是一個猜測。”葉嵐君說,“剛剛董醫生給你縫針,燕折為什麼會卻誤以為他在傷害你?”

白澗宗緩緩道:“……因為董華沒穿白大褂?”

“從燕折言行的前後邏輯來看,是這樣。”葉嵐君邏輯清晰,“如果燕折真的……曾和你母親被困在同一個地方,還經常被折磨,那麼除了傷害他們的人,他最經常見到的應該就是醫生。”

一個每次都會穿著白大褂去的醫生。

不然白茉和燕折早就死了。

陰暗逼仄的環境裡,傷口感染最為致命。

這個信息聽起來重要,卻又帶來新的問題。

世上醫生那麼多,到底要從哪找起?

白澗宗注視著濃鬱的夜色,眼底泛起了比夜色還要濃鬱的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