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嬤嬤初來鬆柏院時還對瑛瑛存有兩分輕視,她端著自己的身份,認定了瑛瑛這等小門小戶出身的女子眼皮子自該淺薄無比,不曾想她竟然會有壯士斷腕的決心。
明明杜嬤嬤與花嬤嬤已在薛老太太的支使下給了瑛瑛暗示,並把她吃食照顧的妥妥帖帖,卻不想還被薛英嫣尋到了機會。
昨日那眼生的小丫鬟送來了一碟糕點,杜嬤嬤湊近一聞便瞧出了不對,百般阻攔瑛瑛吃下糕點,誰曾想瑛瑛卻淡淡笑道:“這一回不成,隻怕還有第二回,與其日日擔驚受怕,這一回倒不如讓她得手了。”
瑛瑛知曉薛懷的心裡有她一席之地,也正是倚仗著這一點,她才敢豪賭一場,賭薛懷不會讓她受委屈。
所以瑛瑛便不顧杜嬤嬤和花嬤嬤的阻攔,咬了一口糕點下肚,意識昏迷的時候她心裡覺出點點後怕來——沒想到薛英嫣當真恨她至此,這平白無故的恨意顯得如此突兀且可笑,明明她不曾得罪過薛英嫣。
杜嬤嬤瞥了眼瑛瑛慘白的頹容,隻歎這張素白嫣然的面容下藏著一顆狠厲果決的心,雖為自保,可也露出她不遜色於男兒郎的堅毅心性來。
因此,她對瑛瑛的態度有了顛覆性的改變。譬如此刻,杜嬤嬤便微微躬著身子,問瑛瑛:“奴婢知曉夫人為何一醒來就要尋奴婢,夫人放心,這事斷不會傳到老祖宗的耳朵裡。”
杜嬤嬤與瑛瑛心裡都明白,老太太最珍視自己的愛女,對瑛瑛的憐惜也不過是面子情而已,所以瑛瑛故意讓自己中毒一事斷不能傳到老太太耳朵裡。
“多謝嬤嬤。”瑛瑛操著沙啞的嗓音,朝杜嬤嬤投去最深切的感激目光。
杜嬤嬤還要再客氣地推辭時,薛懷已步伐匆匆地走進了正屋,那雙如溪般澄澈的目光已不偏不倚地落在珠簾後的瑛瑛身上,杜嬤嬤霎時便意識到了自己的多餘,悄悄地退出了正屋。
之後,瑛瑛便倚靠在薛懷的懷裡,聽他清潤的嗓音裡冒出一句句滿是糾葛與錯亂的話本之字來,心裡竟是前所未有的安寧。
聽著聽著,她漸漸地生出兩分困倦之意,便乾脆靠在薛懷的肩頭睡了過去。
薛懷察覺到瑛瑛已熟睡,便小心翼翼地放下了手裡的話本子,卻是不敢挪動自己的身子,隻一動不動地守著瑛瑛。
外間的丫鬟們也都是聰慧之人,沒有薛懷的吩咐,再不敢進屋叨擾。
*
薛敬川與龐氏商議了一通後,還是將鬆柏院內的事說與了薛老太太聽,薛老太太聽後也很是震怒,先派人去把杜嬤嬤和花嬤嬤傳了過來,而後便在榮禧堂裡發了一通大火。
龐氏懶怠於婆母多言,便暗地裡推了一把薛敬川。薛敬川便隻能硬著頭皮上前道:“母親可要為懷哥兒和瑛瑛做主才是,妹妹這回的手可伸得太長了一些,傳出去外頭的人還不知要怎麼嘲笑我們承恩侯府呢。”
這話一出,龐氏便在側翻了個白眼,心內滿是感慨之語——她這夫婿當真不會說話。
果不其然,
薛老太太聽得薛敬川的話語後便蹙起了眉頭,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隻說:“外頭人都說你妹妹性子刁蠻任性,又不賢惠,還不是因你妹夫納了十來個妾的緣故。可若是你這個做哥哥的能立得住一些,你那妹夫怎麼敢如此行事?說來說去都是你無用。”
薛敬川聞言便也訥訥不語了。
眼瞧著薛老太太拿捏住了薛敬川的錯處,龐氏終於按捺不住地開口道:“母親心疼嫣姐兒是人之常情。咱們做哥嫂的原也不該與妹妹多計較,可嫣姐兒此番做事實在太糊塗了些,哪裡有出嫁女在娘家侄兒房裡下毒的道理,若是傳出去,對嫣姐兒的名聲也沒有什麼好處。”
龐氏知曉薛老太太心偏,也不奢望著她能為薛懷和瑛瑛做主。可她這個做娘親的卻不能眼睜睜地瞧著兒子與兒媳受辱,便暗地裡以薛英嫣的名聲做威脅,讓薛老太太補償薛懷與瑛瑛一番。
薛老太太沉吟片刻後,便掃了一眼面色冷厲的龐氏,隻道:“這事是嫣姐兒做錯了,往後我會讓她少回娘家來,還有她那些留在府裡的忠仆,我也會統統打發走。至於瑛瑛,我房裡的那一架百鳥爭鳴的插屏,便權當是給她的補償吧。”
薛老太太的處境全然出乎龐氏的預料。
龐氏見好就收,謝過了薛老太太的“公平”處置,便領著呆呆愣愣的薛敬川回了霽雲院。
*
瑛瑛養了大半個月的身子,薛懷也請了半個多月的假。
後因瑛瑛能下地走路,且臉色也恢複了幾分紅潤,薛懷才肯放心去翰林院當值,這幾日杜嬤嬤與瑛瑛時時待在一處,杜嬤嬤本是個不善言辭之人,瑛瑛用厚厚的銀財開路,杜嬤嬤便教授了她好多承恩侯府的人事。
譬如二房與三房面和心不和,譬如祝氏雖外裡瞧著難以相與,人本性卻不懷。但是三房的那對夫妻是心計深沉之人。
許是薛老太太自覺愧對了瑛瑛,並沒有提及要把杜嬤嬤和花嬤嬤要回去一事,言談中隱隱有讓杜嬤嬤做瑛瑛的管事嬤嬤的意思。
瑛瑛自然十分高興,吩咐小桃等丫鬟好生敬重杜嬤嬤,鬆柏院頗有以杜嬤嬤為首的道理。
杜嬤嬤也是聰慧之人,眼瞧著瑛瑛深得薛懷疼寵,一旦她懷上子嗣,將來在承恩侯府的地位自然不可同日而語,而她雖在榮禧堂裡有幾分體面,可頂上還有好幾個嬤嬤壓著她呢。
寧做雞頭不做鳳尾,杜嬤嬤反複思忖了一番後便決意留在鬆柏院專心輔佐瑛瑛,花嬤嬤卻是回了榮禧堂,薛老太太對此沒有半分異議。
瑛瑛得知杜嬤嬤要長長久久地留在她身邊伺候,悄悄高興了一回,又囑咐小桃、芳華等人不可對杜嬤嬤不敬。
芳華與芳韻自然無有不應,倒是小桃吃味般地說了一句:“奴婢們哪兒敢對她不敬,她不把我們活吃了就算是我們的福分了。”
這些時日杜嬤嬤在鬆柏院裡作威作福,小桃這些大丫鬟們也吃了一番掛落,她自然心存不滿。
不等瑛瑛說話,芳華便截過了話頭,對小桃說:“夫人雖得
了世子爺看重,可宅本裡的事哪裡隻能靠著自己的夫君?夫人隻有自己立的住,才能真正地在承恩侯府裡站穩腳跟。咱們隻是奴婢,幫不上夫人的忙,隻有杜嬤嬤這般老成的仆婦才能為夫人指點迷津。”
小桃哪裡是不明白這個道理,隻是看不慣杜嬤嬤頤指氣使的模樣而已。
瑛瑛知曉自己這幾個貼身丫鬟都受了不少委屈,便笑著把妝奩盒裡的金釵分給了她們,並溫言安慰了小桃幾句,小桃卻被她哄得紅了眼,執意不肯收下金釵:“奴婢哪裡是要夫人的金釵。”
“好了,不過是支金釵而已,明日你就簪上,讓我瞧瞧好不好看。”瑛瑛笑盈盈地說。
自此,杜嬤嬤便成了瑛瑛身旁的管事嬤嬤。
薛懷倒是不摻和進這些小事,這段時日他除了要把翰林院裡的差事補上以外,便是去薛英嫣那裡給瑛瑛討回個公道。
薛英嫣的夫婿名為郭誠,本也是個年少有為的少年郎,可成婚後因與薛英嫣感情不睦的緣故,時常流連花月場所,年紀輕輕便染上了花柳病。
好在郭誠顧惜自己的性命,禁欲了兩年之久,花柳病才好了不少。
如今郭誠已在父母長輩的央求下進了刑部當值,他做事還算勤勉,瞧著年底的時候還能再往上升一升,因此薛英嫣對自己的這位夫君也是又愛又恨,滿心滿眼的妒恨與酸澀無處發泄。
薛英嫣善妒又小氣,成日地整治自家後院裡的妾室,她越是要針對誰,郭誠就要與她唱反調,偏偏寵幸那個妾室。
從前薛懷心疼自己的姑姑,可如今卻隻剩下了恨鐵不成鋼的厭惡。
他幾次三番地與郭誠相會,並當著郭誠的面將薛英嫣暗害侄兒媳婦的話說了出來,可算是把郭誠的臉面踩在了腳底下。
自此之後,薛英嫣便被郭誠關在了家中,等閒並不許她外出。
此番小懲大誡也是為了給薛英嫣一個警示,若是她能迷途知返,薛懷也不至於冷漠無情到罔顧這麼多年的姑侄情分,可若是她執迷不悟,薛懷定然不會再心慈手軟。
解決了薛英嫣這一頭,薛懷便又讓人去打聽柔嘉公主近來的行蹤,得知她已待在公主府裡數十日未出門後,薛懷便毅然決然地趕赴公主府。
柔嘉公主本是坐在閨中與嬤嬤們一起玩雙陸,冷不丁聽得薛懷求見的消息,立時喜得不知所以,可她方才站起身來,卻又猛地意識到了薛懷此番前來公主府的意圖。
蓬勃的喜悅褪去,隻剩淩遲般的清醒。
柔嘉公主自嘲一笑,便對身邊的嬤嬤們說:“不必為我上妝了,那個瑛瑛整日裡素面朝天,薛懷不也如此喜愛她嗎?”
若比顏色,她與瑛瑛尚且能平分秋色。可若比出身、家世,瑛瑛實在連與她相提並論的資格都沒有。
可落在薛懷的眼裡,高貴的出身和榮耀的家世都如同過眼雲煙一般。
柔嘉公主斂起了傷心,一徑趕去了薛懷所在的前廳。
薛懷坐了一刻鐘,一身玄墨色的對襟長衫陷於扶手椅裡,他挺直著脊背的姿態漾著幾分文人雅士的淡然,如芝如蘭的身段比任何一個世家公子還要再英朗俊秀幾分。
“臣見過公主。”薛懷面色淡淡地朝柔嘉公主行了禮。
柔嘉公主連忙讓他起身,和煦地朝他莞爾一笑,水汪汪的美眸裡儘是含情脈脈的柔意,“薛公子怎麼有空來瞧本宮?”
薛懷抬起那雙璨若曜石的眸子,直挺挺地迎上柔嘉公主裹著笑意的視線,他卻是不苟言笑地望著她,說了一句:“公主可知曉臣的姑姑暗害臣的妻子一事?”
他的話語正映合了柔嘉公主的猜測,薛懷果然是為了瑛瑛而登了公主府的大門,若非因此,他怎麼願意來與自己相會呢?
柔嘉公主面色裡顯出幾分神傷來,那恰到好處的柔弱染進她勾勾盈盈的柳眉之中,挫去了她高高在上的銳氣,露出幾分楚楚可憐之態。
她歎息一聲,問薛懷:“薛公子是覺得此事與本宮有關嗎?”
偏偏薛懷對她的示弱熟視無睹,他面不改色地說道:“單憑臣的姑姑一人,隻怕不能從西域商販的手裡要來這奇罕的蠱毒。倒是臣聽聞公主前些時日從西域人的手裡得了一匣子東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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