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瑛瑛察覺到了薛懷異於尋常的溫柔。
這些溫柔與他平日裡的儒雅隨和不同,是瀲灩在明眸中還要爬上眉梢的真摯神色,當他凝望過來時,瑛瑛不知為何心下竟漏了一拍。
她揣著好奇打量了薛懷,問他:“夫君是在廊道上等我嗎?”
本是一句隨口之言,她說出口後甚至不期盼著薛懷的回應。
誰曾想素來對這些親昵之語萬分木訥的薛懷卻赧然般地答道:“嗯。”
清冽的嗓音微乎及微,卻還是傳入了瑛瑛的耳畔。
月色迷離,這對少年夫妻便在斜長的廊道上無言相望,旖旎如煙般朝著瑛瑛拂來,將她這顆哀切的心從泛著苦汁的河池裡撈了出來。
“外頭冷,夫君隨我進去說話吧。”瑛瑛莞爾一笑,柳眉彎彎盈盈地露出鮮活的喜意來。
薛懷本是彆扭著自己的心境,瞥見瑛瑛如此高興的模樣,索性也跟在她身後往內寢裡走去。
夫妻二人仍是分地而居,薛懷也依舊如往常那般躺在軟榻上安寢,可不知為何聽到架子床那兒傳來的“窸窣”換衣聲之後,他便覺得格外口乾舌燥。
莫不是晚膳裡吃的過於鹹了些?薛懷隻得拿起桌案上擺著的涼茶,喝下一杯後才覺得好受了幾分。
他睜著眼到天明時分才有了些許困意,空想了一整夜,卻還是想不明白自己究竟中了什麼邪。
為何會不習慣內寢裡沒有瑛瑛的身影?為何會對她意動,為何會應準她一同前去江南?
薛懷困頓其中,遲遲尋不到要領,便也隻能長歎一聲後不再深究。
*
與此同時的公主府內。
柔嘉公主閉門不出,遣人從花樓裡挑了幾個眉眼有幾分像薛懷的清倌兒送來公主府,夜裡鋪設了宴席,讓這些清倌兒陪她喝酒解悶。
伺候公主的姑姑們心裡著急不已,卻不敢在柔嘉公主情傷至深的時候觸她逆鱗。
不得已,幾個姑姑便隻能向英平王遞了信,讓這位皇叔來規勸柔嘉公主。
英平王乃是先帝的遺腹子,陛下為了彰顯皇室中人的兄友弟恭,對這個唯一的弟弟仁厚善待,賜下了超一品的爵位,更許他隨意出入金鑾殿的特權。
柔嘉公主與這位年紀相仿的皇叔關係匪淺,每每她心緒不佳的時候,便會趕去英平王府,朝著她的皇叔陪她下棋解悶。
隻是近兩年英平王娶了鎮國公家的女兒為妻,成家立業之後與柔嘉公主也淡了往來。
若不是這段時日的柔嘉公主行事太過離經叛道,這些姑姑也不會出此下策——竟在如此寂冷的深夜使人去英平王府送信。
兩刻鐘後,身著裘狐皮大氅的英平王果真踩著濃重的夜色登了公主府的大門。
自有姑姑領他進內院,一推開公主的閨房,便瞧見了上首那位喝的爛醉的金枝玉葉,以及她身旁躺的四仰八叉的俊秀清倌們。
領著英平王進屋的姑姑瞧見此等景象也
忍不住蹙起了眉頭,她側目偷偷打量了英平王一番,卻從這位冷面王爺的臉上瞧見了些許神傷。
這神傷太過外露,以至於在迷蒙的夜裡都顯得那般清晰可見。
“公主平日裡也不是這般,王爺可不要生她的氣才是。”姑姑不曾多想,隻以為是英平王以長輩的身份牽掛著柔嘉公主。
“嗯。”英平王肅著臉點了點頭,隨後道:“你下去吧。”
姑姑不疑有他,行了禮後便退出了公主的閨房。
隻見那位在京城裡得了“惡鬼羅刹”名號的英平王步調緩慢地朝著柔嘉公主的方向走去,待人冷漠無比的他踢開了那些人事不省的清倌兒,隻輕柔地抱起了地上的華服女子。
他英武高大的身軀與女子姣美如柳般的身形極為殊異,皇叔與皇侄女之間的親密觸碰本也該點到為止。
可對於李承禮來說,往後此生他不會再有機會這般肆無忌憚地與他心愛的女子獨處一室。
他格外貪戀此息與柔嘉緊貼著的時刻。
三兩步的距離便已走到了床榻之前,層層疊疊的床帳如覆在李承禮心上的枷鎖一般,催著他將柔嘉放到了軟被之上。
他坐在床榻邊沿,神色專注地打量了柔嘉一番,而後便不可自抑地露出了兩分笑影。
“傻柔嘉,那薛懷當真就這般好嗎?”
話出口的刹那,他渾身上下的血骨都在以“酸澀嫉恨”的名義瘋狂叫囂著。
他當然嫉妒薛懷,
這人不僅得了柔嘉的歡心,還惹得柔嘉如此傷心落淚。
他怎麼敢?
*
天剛蒙蒙亮時。
龐氏連夜囑咐好廚娘,要她們做上一桌豐盛的早膳,就當是為瑛瑛與薛懷踐行。
瑛瑛隻用了半碗百合粥便欲退到一旁服侍龐氏用膳。
龐氏還沒有發話,薛懷卻極罕見地破了自己“食不言寢不語”的規矩,擱下手裡的筷箸道:“母親不在意這點虛禮,你快坐下用膳吧。”
他是脫口而出,也是真的不願讓瑛瑛勞累。
昨兒瑛瑛收拾行李收拾到了後半夜,她雖特地放輕了動作,可薛懷卻神智清明得沒有半分困意。
他隻得起身勸瑛瑛不必這般勞心勞神、事事妥帖,此去江南應有半年的功夫耗在來回的路途之上,若是缺衣少食,自可在沿路買下。
瑛瑛卻頂著那雙水靈靈的透亮杏眸,含笑著與薛懷說:“我怕夫君用不慣外頭買來的衣衫鞋襪。”
薛懷這才定睛往地上的箱籠裡瞧去,六個箱籠裡有五個都是他的貼身衣物與書籍書冊,瑛瑛自己的私物隻占了一隻箱籠。
“撤掉三隻,多放些你的衣衫首飾。”薛懷眉宇間滯澀不已,顯然是不願意讓瑛瑛委屈了自己。
瑛瑛卻笑道:“妾身自去江南隻是為了照顧夫君而已,帶這麼多衣衫首飾做什麼?倒是夫君您身負官差而趕赴江南,俗話說得好,‘先敬羅衫後敬人’,您若是穿戴的不體面,隻怕差
事不好辦呢。”
一席話說的薛懷啞口無言。
聖人書上時常提及女子要端莊賢惠,萬事以夫君為先。可眼前天壤之彆的箱籠之分??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卻好似一記狠辣的掌風向薛懷拂去,燒的他臉頰滾燙無比。
寅時一刻。
薛懷還是支使著詩書和五經撤下了三隻箱籠。
思緒緩緩籠回,薛懷瞥了一眼身側笑意盈盈的瑛瑛,不知為何竟是覺得心口憋悶不已,當下便道:“母親,您說是嗎?”
龐氏撞上自家兒子嗔怪般的目光,慌忙上前把瑛瑛按回了團凳之中,並道:“好孩子,快坐下用膳吧,不然懷哥兒要把我身上盯出兩個窟窿來了。”
話落,祝氏與李氏也忍不住笑道:“娶了妻的人就是不一樣,我們懷哥兒也會心疼媳婦兒了。”
長輩的促狹調笑聲臊得薛懷隻一心顧著悶頭吃飯,連瑛瑛也紅了雙靨,莫名地比平常多吃了半碗素粥。
早膳用罷,龐氏與祝氏等人便將薛懷與瑛瑛送出了前院,薛老太太因不忍與長孫的分彆之苦,便推辭著不肯出來送行。
龐氏面上鎮定地交代著薛懷與瑛瑛,囑咐他們萬事小心,凡事都要先顧著自己的安危。
薛懷臨行前也罕見地望向了自己的爹爹,正巧把薛敬川眸中一閃而過的淚花收進眼底。
他一怔,頭一次以這般清晰直接的方式瞧清楚了重如泰山的父愛。
薛懷朝著薛敬川躬身行禮,隻道:“父親萬萬保重自身。”
話語點到即止,遮掩住了薛懷對父親的一腔愛意。
薛敬川紅了眼眶,一連說了好幾聲“好”字後便目送著薛懷與瑛瑛先後上了馬車。
馬車漸行漸遠,直到繞去了西街後才沒了蹤影,這時薛敬川也終於肯依依不舍地收回自己的目光,在龐氏的刻意討好下走回了承恩侯府。
*
車廂內。
瑛瑛偷偷瞥了薛懷幾眼,便見他清潤的眸子正愣愣地盯著攏起的車簾瞧,薄唇微微抿起,如冠玉般的臉龐裡漾著若有若無的傷心。
她這時才明白,無論是君子還是俗世凡人,離家遠行後都免不了傷心難過一場。
她的夫君不是九天宮闕上的謫仙,而是活生生的擁有喜怒哀樂的人。
假以時日,他定然會被自己的真心所打動。
與她生兒育女,相廝相守。
思及此,瑛瑛不由得憶起早膳時薛懷為她說話一事,他雖說話時面貌冷峻無比,可望向瑛瑛的視線裡卻藏著掩也掩不住的擔憂。
瑛瑛非常高興。
此刻的她愈發堅信“精誠所至金石為開”的這一句話。
瞧,薛懷對她的態度不就越來越好了嗎?
隻要她再努力一些……
瑛瑛喜上眉梢,絲毫沒有聽見小桃的說話之聲,更沒有精力去防備馬車途徑石塊的顛簸之感。
她抵不住這等震顫之感,單薄的身子便往薛懷的方向倒去,若是倒的不巧隻怕人要摔到車板之上。
除了車板之外,便隻有薛懷的懷裡可供她緩衝一二。
瑛瑛沒的選擇,隻能往薛懷的懷裡撲了過去。
巧的是。
薛懷在察覺到瑛瑛的身子往一側傾倒的時候,他幾乎是不假思索地張開了手臂,牢牢地抱住了撲面而來的瑛瑛。
顛簸驟停。
丫鬟們也驚魂未定,朝著主子們的方向看去時,卻瞧見了身形依舊筆挺的薛懷,以及安安穩穩地坐在他懷裡的瑛瑛。
薛懷的雙腿之上是纖細婀娜的女子,雙手箍著的也是女子不盈一握的腰肢。
兩人嚴絲合縫地相擁在逼仄狹小的車廂裡,姿態儘顯親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