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 章 等她(1 / 1)

瑛瑛入懷 妙玉子 6836 字 8個月前

第18章

轉眼間已臨近薛懷趕赴江南辦差的日子,聖旨下發至承恩侯府,薛敬川愁容滿面地與龐氏商論了一番,隻歎道:“賑災一事險難重重,旁的庶吉士都躲得遠遠的,隻有咱們懷哥兒主動請纓,全然不把自己的安危當一回事。”

旁人都因這事而在私底下稱讚薛懷無愧君子之名,稱他耳清目明、立身於民,清折不彎,自有聖人出事之風。

可這些誇讚之語於薛敬川和龐氏而言不過是虛名而已。為父母者,最在乎的便是孩子的安危康健,哪裡在乎他辦下多少差事,許下多少功績?

“懷哥兒自小便與其餘的孩童不一樣。他有顆濟民扶世的心,一心都撲在了江南水患一事上。咱們做父母的也不能拖了他的後腿,明日可要笑著為他和瑛瑛踐行才是。”龐氏內裡擔心不已,面上卻做出一副豁達闊朗的模樣來。

薛敬川自覺妻子的話言之有理,不得不收起了滿腔的慈父心腸,朝龐氏笑道:“娘子說的是,好歹此番遠赴江南,還有瑛瑛在旁照顧懷哥兒。”

他了解自己的兒子,若是瑛瑛沒有跟去的話,懷哥兒興許會屢次犯險、絲毫不顧忌自己的安危。可一旦有人會因受他而牽連而涉足險境,懷哥兒便會謹而慎之,不再如此孤勇無畏。

龐氏三番四次地撮合瑛瑛與薛懷,除了一心期盼著孫子孫女以外,便也起了想在薛懷的心裡係上一處俗世牽絆的念頭。

她這個兒子的性情,說好聽了是溫良仁善、儒雅自持。說難聽些不就是涼薄無情,心中隻有大愛,並無小愛?

“君子”二字既是讚詞,也為懷哥兒覆上了一層冷冰冰的外衣。

至於瑛瑛能不能走入薛懷的心間,龐氏心裡已有成算。

她笑盈盈地與薛敬川說:“說不準去時是兩個人,回來就是三個人了呢。”

薛敬川聞言也抑不住心裡的期盼,與龐氏相視一笑,一切儘在不言中。

*

非但是薛敬川與龐氏擔憂著薛懷的安危,連時常與薛懷慪氣的薛老太太也將前頭的齟齬拋之腦後,隔三差五地將薛懷喚到榮禧堂,噓寒問暖一番。

長房長子遠行,二房與三房自然也該慰問一番。祝氏孤高自傲,起先並不願搭理瑛瑛這個心機叵測、出身淺薄的女子,後聽聞薛懷遠赴江南竟帶上了她這個正妻後,才頭一回將瑛瑛納進了自己的眼底。

“沒想到你這個嫂嫂倒有幾分本事,得了你大伯母的喜愛不說,還能哄得懷哥兒帶她一塊兒去江南,隻怕是不可小覷。你這兩日多去鬆柏院與她說說話,也好結個善緣。”祝氏這般與女兒薛月映說道。

薛月映乃是二房唯一的嫡女,自小被祝氏捧在手心裡疼寵,早養出了一副目無下塵、清高不已的性情。

“府裡的下人們都在說,大哥這次去江南可是險難重重,否則祖母怎麼會不計前嫌地賞了那麼多藥材給大嫂。依女兒說,大嫂是走錯路了,跟著去江南哪裡有半分好處,倒不如在京城裡待著侍奉婆母,還能得個賢惠孝

順的好名聲呢。”薛月映手中穿針納線的動作不停,嘴上如此說道。

祝氏聽後卻難得肅起了臉,正色般地對女兒說:“你還小,哪裡知曉夫妻之間的相處之道?賢惠孝順的名聲一文不值,若不得夫君的喜愛,沒有法子隨夫君去外頭赴任,正妻的名聲也不過都是虛名而已。”

她是由人及己,憶起了遠在西北的薛二老爺和那誕下兩個庶子的“貴妾”,心裡已然裹滿了酸澀和懊悔。

若是當年她能壯士斷腕,舍得放棄京城的一切鑽營與名聲,隨著薛二老爺去西北外放,如今一切會不會都變了樣?

可惜這世上沒有如果。

薛月映瞥了眼母親,瞧見她眸中瀲灩著的淚花與眼角數也數不清的細紋,知曉她是被觸及了心事,便移開了話題,隻說:“明日我就去鬆柏院與嫂嫂說話。母親您就放一百個心吧,女兒的婚事權由長房來牽線搭橋,女兒省得這個道理。”

祝氏這才收起心中的哀傷,轉而笑著與薛月映論起京城未嫁的公子哥。

此時此刻的三房也在議論著薛懷與瑛瑛即將趕赴江南一事。

李氏柔情蜜意地替薛敬山揉肩捶背,笑著與他說:“這禮可會太簡薄了一些?”

薛敬山生了張容長臉,比薛敬川瞧著要老成幾分,他性子板正,於科舉上沒有半分建樹,便料理起了承恩侯府族中的庶務。

薛老太太對這個老實不爭的庶子十分滿意,也不曾克扣過三房的吃穿用度,待李氏的態度也算和藹親切。

“咱們三房銀錢不豐,不過靠著公中的份例勉強度日而已,大哥他們也不會在意這些銀錢,你隻需儘你的心意就好。”薛敬山如此說道。

李氏備給瑛瑛的送行之禮是一條狐皮大氅和一些她的秘方醬菜和酸梅蜜餞。

“夫君說的是。”李氏說完這話後,便再無他言。

*

薛老太太不滿意瑛瑛這個孫媳,除了上月裡的家宴裡與瑛瑛說了兩句話後,其餘的日子根本不肯讓瑛瑛來榮禧堂請安。

此番為了長孫的安危,她不得已放下了心中的嫌惡,不計前嫌地將瑛瑛喚來了榮禧堂。

瑛瑛本是在鬆柏院內收拾行李,得了薛老太太的傳喚後,便仔細上了妝,換了身鮮亮討喜的紅色比甲衫裙,喜盈盈地趕赴榮禧堂。

不巧的是,薛老太太的幼女薛英嫣也在榮禧堂裡陪薛老太太說話,她嫁去了英國公府後因與婆婆關係不睦的緣故,時常尋了裡頭跑回娘家。

薛英嫣與柔嘉公主情誼深篤,早先便在薛老太太跟前把瑛瑛貶到了塵埃裡,如今也依舊瞧不上瑛瑛這個侄媳婦。

瑛瑛走進榮禧堂的正屋後,便察覺到了左側遞來的惡意目光,她仿若未覺,娉娉婷婷地向薛老太太行了禮後才裝作驚訝地望向薛英嫣道:“姑母來了。”

薛英嫣不過抿唇一笑,倨傲的面容裡隱現幾分不耐。

薛老太太倒是不把女兒與瑛瑛的交鋒放在心上,她也沒有心思去為難磋磨瑛瑛,隻問她:

“昨日嬤嬤教你的法子你可都記住了?”

瑛瑛心裡叫苦不迭,嘴上卻還要恭敬答道:“回祖母的話,瑛瑛都記住了,昨兒還給夫君按了按肩膀,他也是極受用的。”

這是假話。

昨日薛老太太傳她來榮禧堂後,便讓一個嬤嬤教她如何給男子按摩捶背,一應要領都教的事無巨細,生怕瑛瑛不能學以致用。

夜間安寢時,瑛瑛躍躍欲試,正想讓薛懷領略一下她的“學習成果”之時,薛懷卻倏地從軟榻裡彈了起來,避開了瑛瑛軟弱無骨的柔荑,倉皇無措地逃去了外書房。

瑛瑛分明是按照嬤嬤教她的法子給薛懷按摩的,可薛懷的反應卻如此之大,必然是這個嬤嬤教藝不精、誤人子弟。

隻是打狗還要看主人,瑛瑛不得不給薛老太太身邊的嬤嬤一個面子,便用“薛懷極受用”這樣的謊言囫圇了過去。

“嗯,你去了江南以後也不要偷懶,懷哥兒在外頭辦差辛苦,你可要照顧好他。”薛老太太蹙著眉道。

瑛瑛正想應話時,薛英嫣卻笑著插了一嘴道:“小門小戶的庶女,能有什麼伺候人的本事?若是懷哥兒能娶了柔嘉公主進門,這樣受苦受累又危機四伏的差事那裡會輪到他的頭上?”

這話也戳中了薛老太太心裡的不忿之處,她才給了瑛瑛一個好臉,轉瞬間又濃霧滿面地說道:“誰說不是呢?”

瑛瑛立在堂屋中央,她斂下蒲扇般的睫羽正盯著地磚上的纏枝紋樣出神,影影綽綽的燭火遮掩住她素白的容顏,將她一切的情緒都悄悄掩藏了起來。

一刻鐘後,薛英嫣將瑛瑛從上至下地數落了一回後,才算是出了心中的一口惡氣,瑛瑛也終於得以離開了榮禧堂這等不俗之地。

走回鬆柏院的路上,她一反常態地沒有讓小桃提燈往抄手遊廊去開路,而是笑著說:“往內花園裡繞一圈吧。”

嫁來承恩侯府後,她似乎從未有過閒情逸致地打量自己的“家”。

是了,比起徐家而言,眼前的承恩侯府更像是她的家,起碼龐氏待她和善,薛懷時至今日也沒有提及要與她和離一事。

僅僅如此,便能讓瑛瑛心滿意足。

清輝般的月色灑落人間,瑛瑛立定在妍麗的花圃叢中,明明瞧不清楚迷蒙夜色下的景色,她卻笑著稱讚了一句:“真美。”

小桃歪著頭疑惑不解地朝黑蒙蒙的遠處望去,隻道:“夫人瞧的見?”

瑛瑛卻是恍若未聞,一陣夜風拂來,卷起她鬢邊散亂的發絲,也吹滅了她嘴角的笑意。

小桃聽到了自家姑娘悠遠又清淡的嗓音。

啞啞的,還帶著一分哽咽。

“我隻有一個家。”

*

薛懷品閱完古籍之後,便趕回了正屋。

屋內雖然燈火通明,可內寢裡卻沒有那道熟悉的身影,薛懷走近在珠簾裡側,照常般往軟榻上一躺,將昨日擱在桌案上的遊記拿了起來。

隻讀了兩頁,卻怎麼也讀不下去了。

思緒紛雜不堪,薛懷還是放下了遊記,從軟榻裡起身,走到門口問侍立的丫鬟:“夫人去了何處?”

天色已晚,往常這個時候瑛瑛要麼在內寢裡做針線,要麼就是安寢入睡,不曾有過空懸一屋的情況。

如此空蕩蕩的屋舍,讓習慣了瑛瑛存在的薛懷極為不適應。

薛懷問話的丫鬟是自小便伺候在他身邊的紅袖,紅袖性子木訥老實,當了這麼多年卻還隻是個二等丫鬟。

“奴婢不知曉。”紅袖素來隻顧著自己爐火上的活計,從不過問鬆柏院旁的事務,更加不知曉瑛瑛去了何處。

和善慣了的薛懷心中不可自抑地滾起些煩躁之意,似是想責備眼前這個過分木訥的丫鬟,可話到嘴邊卻怎麼也說不出口。

紅袖是失職,可他這個做人夫君的呢?

連他的妻去了何處都不知曉,豈不是更加失職?

他哪裡有資格去數落紅袖?

“你先下去吧。”薛懷清潤的面容上掠過些許懊惱,隨後在倚靠在了廊柱之上,朝著一側的角門望去。

夜風拂來,吹得他手腳冰冷無比。

約莫望了一刻鐘之後,六角宮燈泛出的點點光亮才撞入薛懷的眸中,他通體的冰寒也在紅色比甲衫裙的逶迤搖曳裡淡去了大半。

等到瑛瑛走近他身前,歡喜又笑意盈盈地喚了他一句:“夫君”後。

薛懷的嘴角不住地往上揚起,他聽見了這寂寂秋日裡獨獨屬於他自己的清晰無比的心跳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