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瑛瑛尋死的消息傳到薛懷耳畔時,他正在榮禧堂內與薛老太太周旋。
堂屋內立著的丫鬟和婆子俱都小心翼翼地侍立在側,盯著自己的足尖發愣,並不敢抬眸打量這一對互相慪著氣的祖孫。
薛老太太素知她這嫡孫有一副吃軟不吃硬的性子,渾身上下那股子文人風骨說好聽了是堅守自持,說難聽些不就是一根筋、認死理?
倒是與已故的老承恩侯脾性極為相像。
薛老太太生了一會兒悶氣,其間悄悄瞧了幾眼坐在她下首的薛懷,見他仍是那一副不動如山的安然模樣,終是忍不住開口問道:“柔嘉公主對你一往情深。你怎能棄了金枝玉葉不娶,偏去娶個五品小官家的庶女進門?”
薛懷持著清潤的淡眸,端坐在扶手椅裡的身子也如鬆如柏般氣定神閒,不論薛老太太如何逼問,他總是回答那一句:“孫兒與她破了男女大防,闔該娶她為妻,否則便是要置她於死地了。”
“什麼男女大防,不過是你心善救了她一回罷了。縱然如今京城裡有些流言蜚語,可晾上一年半載,有誰還會記得此事?”薛老太太拍桌而起,染著怒意的眉目擰成一團。
薛老太太年輕時也是個雷厲風行的人物,如今雖已年邁,骨子卻還藏著幾分說一不二的銳氣。
她發怒時帶起一陣令人心悸的威嚴氣勢,榮禧堂內的丫鬟和婆子們都不由地抖了抖身子。
唯獨薛懷不疾不徐地答道:“祖母此言差矣。無論事出何因,孫兒總是與徐小姐有了肌膚之親,即便您想了法子遮掩過此事,若是來日被人翻閱出來參上一本,傷的便是我們承恩侯府的名望。”
薛懷也知曉他祖母的軟肋在何處,其一是她已出嫁的姑姑薛英嫣,其二便是整個承恩侯府的名聲。
果不其然,薛老太太聽得薛懷此話後便隱忍不發,將裹在心口的不甘壓了又壓,最後彙成一句哀切的歎語。
“懷哥兒。你娶了彆人,怎麼對得住柔嘉公主對你的一片情意?”
孫媳的人選從端莊大方的金枝玉葉變成了個一無是處的心機庶女,換作誰都無法心平氣和的接受。
薛老太太氣惱無比,卻又實在拗不過自己的孫子,無奈之下隻得放軟語調打起了感情牌。
誰知薛懷卻隻是蹙了蹙劍眉,謙和又疏離地回道:“祖母慎言,我與公主發乎情止乎禮,不曾有過半分逾距的時候。”
這話一出,薛老太太也泄了力,面容瞧著要比昨日蒼老了十歲,隻見她擺了擺手道:“罷了,便隨你吧,娶個心機深沉、隻想攀龍附鳳的庶女進來,往後有的是苦頭要吃。”
薛老太太既下了逐客令,薛懷便也順勢起身,朝薛老太太躬身行了個挑不出錯的全禮後,才步履如風地走出了榮禧堂。
可把薛老太太氣了個仰倒。
薛懷一徑走去了自己的鬆柏院,挺朗的身姿方才踏足抄手遊廊,便隔著一道垂花門聽見了小廝們的竊竊私語之聲。
“那庶女
當真是好手段,見我們家沒有要提親的意思,便尋了死,逼得國公爺和夫人著急忙慌地上門。”
“這便叫欲擒故縱,眼瞧著這庶女是賴上了咱們世子爺,往後嫁進承恩侯府,不知要攪和出多少事端呢。”
?想看妙玉子的《瑛瑛入懷》嗎?請記住[]的域名[]?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交談聲漸行漸遠。
薛懷的面色尚且稱得上淡薄自許,可身形卻怔惘般地停在垂花門裡側,久久不曾挪動步子。
縱他大度灑脫,可也隻是個肉體凡胎而已,如今被人裹挾著玩弄於鼓掌之間,心裡總有兩分憤懣在。
隻是薛懷從不喜形於色,或遇煩悶鬱結之事,也隻會待在外書房裡誦讀幾本閒雲野鶴的遊記,或是筆走龍蛇般寫上幾個大字,心中的凝鬱自然遊刃而解。
今日他也是這般。
一進外書房便交代了貼身伺候的小廝,若不是極要緊的事,便不要出聲打擾他。
小廝莊重地應下。
可一刻鐘後,小廝便叩響了楠木門窗。
“世子爺,柔嘉公主造訪,老太太托奴才給您遞個信。”
薛懷正坐於幾案之後,本是在翻閱前朝治水之策,冷不丁聽得此話,明澈的眸子便落在幾案前擺著的那一架山水屏風之上。
京城裡有哪個人不知曉柔嘉公主對薛懷的情意?連薛懷這般遲鈍的人也察覺到了柔嘉公主對他的不同。
隻可惜他無心情愛,一心隻想立身為民、匡扶天下,娶妻生子於他而言不過是全了薛家宗嗣血脈的義務罷了。
如今他娶徐瑛瑛進門一事已是板上釘釘,既如此,他便不該再與柔嘉公主私底下相見。
隻是柔嘉公主這人也有幾分執拗在,且又出身尊貴,不好直言拒絕。
薛懷思忖一息後答道:“就說我身子不適,恐不能面見公主。”
小廝應下,便火急火燎地趕去了榮禧堂,將薛懷的話潤色了一番後說給了柔嘉公主聽。
“我們世子爺好幾日都不曾睡好了,還不是為了那庶女的事煩心,如今更是心下鬱結不安,疲容滿面,實在無法面見公主。”那小廝如此說道。
柔嘉公主身邊的姑姑立時眼疾手快地上前,塞了一錠銀子在那小廝手裡,“你先退下吧。”
那姑姑回身一瞧,便見柔嘉公主已紅了眼眶,當著榮禧堂伺候的下人的面前,已淚睫盈盈地滾下淚來。
這兩日柔嘉公主為了薛懷與徐瑛瑛一同落水一事寤寐不安、食不下咽,一顆愛戀薛懷的心猶如被人放在油鍋裡煎煮,又被人放在酷冬的冰水裡磋磨一般。
她對薛懷一片真心。
如今聽聞光風霽月的薛懷也為了不能娶她而如此鬱結於心,她本凋零四碎的這顆心便又漾出了些鮮活的生氣。
“老祖宗,此事就沒有轉圜的餘地了嗎?”柔嘉公主撇下以往的高傲,凝著淚問薛老太太道。
薛老太太也是白著一張臉,瞥了眼連落淚也如此端雅大方,儘是氣度的柔嘉公主,當下便憤然地說道:“懷哥兒他爹和他娘已帶了保山上門,向徐家
求娶了徐瑛瑛。”
柔嘉公主怔愣地陷在紫檀木扶手椅裡,久久不曾答話。
?想看妙玉子寫的《瑛瑛入懷》第 3 章 大婚前夕嗎?請記住.的域名[]?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
兩日後。
承恩侯府與徐家的婚事正式坐定,婚期便定在盛暑之前,徐禦史自然無有不應,隻為了庶女的嫁妝忙活了起來。
寧氏連連稱病,徐若芝更是撒潑打滾地鬨將了起來,被徐禦史指著鼻子怒罵了一回後,才收斂了幾分。
承恩侯府送來的聘禮極為齊全富貴,寧氏看花了眼,方才想把聘禮們造冊入庫,卻被徐禦史橫眉豎目地數落道:“聘禮如此豪橫,咱們的嫁妝也不能簡薄了,否則豈不是要讓滿京城笑話。”
寧氏最是愛財如命,驟然聽得此話便好似被人剜了心一般,當即便哭鬨著說道:“好你個徐寅,我為你操勞家事,生兒育女,到頭來攢下來的這滿貫家私卻要給你的庶女做嫁妝,還有沒有天理了?”
徐禦史瞪她:“你這無知婦人懂什麼?瑛瑛嫁的好,將來對我們徐家隻有好處,芝姐兒的婚事也能更上一層樓,你的目光怎麼就不能放的更長遠一些?”
寧氏這才哭哭啼啼地住了嘴,在徐禦史耳提面命地催促下,她才勉勉強強給瑛瑛湊足了六十八抬的嫁妝,雖則大半的箱籠都空蕩無比,可面上瞧著倒也算過得去。
瑛瑛則安心備嫁,躲在閨房裡給薛懷縫製對襟長衫、鞋襪扇套,以及承恩侯府其餘長輩們的鞋襪。
若是門當戶對的人家,成親前男方總會派個婆子上門將男方那一頭的衣碼尺寸透露給女方,可因瑛瑛嫁給薛懷的方式令人不齒,承恩侯便沒有派人上門來。
瑛瑛隻能靠著那一日在溪澗裡緊緊攀附著薛懷胸膛的回憶,去猜測他的身量尺寸。
小桃也笑盈盈地坐在小杌子上替瑛瑛打下手,嘴裡不忘說道:“姑娘的針線活素來無比精細,給未來姑爺縫製的這一件對襟長衫又花了不知多少心思,姑爺瞧了定然歡喜。”
瑛瑛手裡頭還侍弄著針黹,聽得小桃的笑語,縱然面上不顯,心裡卻也隱隱生出了幾分期盼之意。
她知曉自己愧對薛懷,將來嫁進承恩侯府後必然要以夫為天,好好侍奉敬愛自己的夫君,也盼著薛懷那樣仁善的君子能不計前嫌,給她一個安身立命之所。
“我也希望他能喜歡。”瑛瑛低眉斂目地一笑,將眉宇中的羞赧藏起,便又開始做起了針線活計。
*
此時此刻的承恩侯府。
送走柔嘉公主之後,薛老太太心口慪著的這股氣卻怎麼也揮之不散,當日夜裡便發起了高熱,請來了太醫,忙活了大半夜才退了燒。
薛懷也是一夜未眠,睜著眼聽聞薛老太太無恙後,才鬆了一口氣。
又過了兩日,薛老太太便借著身子不適為由頭隔三差五地傳喚薛懷,左不過是犯起了老小脾氣,不是說柔嘉公主的好處,便是在薛懷跟前論起瑛瑛的心機。
聽得薛懷耳朵都險些生出繭來。
這便也罷了。
薛老太太自個兒心頭不舒坦,便又名正言順地磋磨起自己的長媳,龐氏在榮禧堂內侍疾時可受了不少閒氣。
龐氏受了莫大的委屈,便將薛懷喚了過去痛哭了一場。
薛懷最怕的便是母親和祖母的眼淚,這些時日便飽受淚水的侵蝕,像他這樣灑脫恬淡的人渾身上下都泛起了委頓的頹然。
鬱結於心的他踱步走回了外書房,滿腔憤懣無處發泄,他便提筆寫下了送予瑛瑛的“約法三章”。
她尚未進門時承恩侯府已被她攪弄成了這副模樣,若是將來進了門,還不知要鬨出什麼事端來。
薛懷不得不早做打算。
約法三章其一為:不圓房。
薛懷對瑛瑛的品性仍有幾分懷疑,暫且不願意與她有夫妻之實。
其二為:相敬如冰。
他不會去插手瑛瑛的事,也不願瑛瑛來叨擾他,最好是井水不犯河水,做一對相敬如“冰”的夫妻。
其三為:擇日和離。
說到底這樁婚事並不是兩情相悅的良辰美緣,薛懷無心情愛,瑛瑛也是另有目的,若是她將來遇上了心悅之人,薛懷自然願意與她和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