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鹿鳴花宴(1 / 1)

瑛瑛入懷 妙玉子 8288 字 8個月前

第1章

傍溪湖旁,水澤靄靄。

彎彎盈盈的折柳倒映在明鏡般的湖面上,勾勒出春色的嫋嫋姿態。

四月好時節。

承恩侯薛家做東在京郊外的溪澗旁辦了場鹿鳴花宴,左右儘是風清雲秀、山花爛漫的景色。

尚未婚娶的世家貴女和王孫公子儘皆赴宴,明面上說是為了賞景散心,其實不過是要借著花宴覓得一場良緣罷了。

徐瑛瑛的嫡姐徐若芝寅時便起了身,將早早備好的百蝶紋齊胸羅衫裙裡裡外外地熏了一回香,又請妝娘替她描眉上妝,梳了個既端雅又俏皮的流雲鬢。

嫡母寧氏出身小門小戶,嫁給徐禦史後隻生了徐若芝一個女孩兒,便將其視若掌上明珠,千嬌萬寵地疼寵著嫡女。

徐瑛瑛為庶女,生母隻是伺候徐禦史筆墨的通房丫鬟,早兩年害病死了。

她便養在了寧氏膝下,過著瞧嫡母眼色過活的日子。

徐家本是不在此次鹿鳴花宴的宴賓之列。

偏偏寧氏和薛家的老祖宗有拐過十八彎的親戚關係,她便舔著臉上門求來了這花宴的帖子。

母女三人所乘坐的翠帷馬車停靠在圍場之外,下車前,寧氏伸手替徐若芝攏了攏鬢邊的碎發,並謹而慎之地囑咐她:“薛家世子爺年未及冠便得了進士的功名,又生的那般俊朗風雅,多少貴女卯足了勁要在他跟前露臉,你可要為娘爭口氣才是。”

徐若芝嫣然一笑,水汪汪的明眸處掠過幾分誌得意滿的傲氣,“娘放心吧。薛懷他才意斐然,並非俗人,女兒自有法子讓他刮目相看。”

“好芝兒,娘知曉你從前是明珠蒙塵,這滿京城的貴女裡有哪個比你還鐘靈毓秀的,一會兒的詩宴,你定然會豔壓群芳、拔得頭籌。”寧氏慨然般說道。

母女兩人說話時,徐瑛瑛卻隻縮在車廂的角落,低眉斂目地盯著自己的足尖瞧,即便寧氏喚她,她也隻是遲鈍地抬起頭,怯生生地答話:“母親。”

寧氏瞥她一眼,眸中儘是不耐,“這回帶你來赴宴,你也得落落大方一些,彆瑟縮得像路上的乞丐一般,沒得惹彆人笑話。”

徐瑛瑛怯懦地應道:“是。”

“罷了。”寧氏沒好氣地剜她一眼,隻道:“等你長姐的婚事定下來,你也該出閣了。朱老爺雖年紀大了些,卻也是個知冷知熱的好夫君,你嫁過去以後就是當家主母,且等著享福吧。”

說罷,寧氏便在徐若芝的攙扶下先走下了馬車。

徐瑛瑛與貼身婢女小桃仍綴在車廂末尾,因見四下無人,小桃便為徐瑛瑛打抱不平道:“那位朱老爺分明是個鰥夫,年歲都快和老爺差不多了,太太隻一心為了大小姐打算,根本不管小姐你的死活。”

寧氏與徐若芝不在跟前,徐瑛瑛便一改方才的謹小慎微,狡黠地眨了眨明眸道:“傻小桃,我不是太太的親女,太太自然不會真心為了我打算。”

她今日隻穿了件淡色的對襟襦裙,淺淺的敷了一層脂粉,眉目卻

如映在秋水裡的漣漪一般溢著奪人視線的光華。

小桃自來便知曉她家姑娘生的極美,可這美貌沒有家世與權勢做倚仗,便隻有任人宰割的份兒。

若早知這等美貌會招惹來朱老爺這樣猥瑣好.色的男人,倒還不如生的難看一些呢。

“那也不能把姑娘往火坑裡推。”小桃幽幽怨怨地說道。

外間的寧氏已催促著徐瑛瑛下馬車,她不敢推脫,便在小桃耳畔輕聲說道:“山人自有妙計。”

隨後便提著裙擺走下了馬車。

溪畔。

各家貴婦小姐們著了綾羅雲衫逶迤而來,鬢發間的金簪朱釵比溪面上掠過的浮光還要熠熠生輝。

寧氏瞧見此等陣仗,先失了一半膽氣,倒是徐若芝落落大方地與各家的夫人和小姐們問好,得了幾句誇讚。

徐瑛瑛在寧氏的眼神示意下,也笑盈盈地跟在徐若芝身後與貴婦小姐們問好。

隻是徐家勢弱,願意搭理寧氏等人的貴婦們也隻有面子上的熱絡罷了,並沒有哪家的貴女肯親親熱熱地與徐若芝、徐瑛瑛說話。

徐若芝接連碰壁,臉色便有些不大好看。她又顧忌著自己的名聲,不敢在鹿鳴花宴上動怒,便隻能把氣撒在了徐瑛瑛身上。

此刻徐瑛瑛離她最近,那雙軟若無骨的柔荑正垂在與徐若芝隻有咫尺的距離,她立時便借著繡擺的遮擋攥住了徐瑛瑛的皓腕。

狠力地擰上一把之後,才解了心裡的憤恨。

徐瑛瑛吃痛,迎上長姐如針砭的鋒利眸光,卻是連呼痛都不敢。

寧氏瞧出了兩個女兒之間的異樣,便笑吟吟地拉過了徐若芝,指著另一側水榭的方向道:“薛老太太在那兒,咱們先去想她請安。”

她回身見徐瑛瑛眸中蓄著淚,如蒲扇般的睫羽裡已然懸起了淚珠,便沒好氣地說道:“你長姐不過和你打鬨一下,你怎得就發起了脾氣?”

寧氏擺出了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慈母模樣,又對小桃說:“快扶你主子去西邊的圍房裡淨個面,這副樣子也不能去見老祖宗,真真是上輩子欠了你的,這輩子為你操心操神地還債。”

說著,便扭著細腰追趕上了徐若芝的腳步。

小桃被氣的眼眶煞紅,在徐瑛瑛的阻攔下才將她攙扶到了圍房附近,此處人煙稀少,隻有幾顆蔥蔥蘢蘢的古樹擋在圍房前頭。

圍房隻用大片大片的綢緞圍了幾圈,堪堪能遮住風雨,也隻能供女眷們小解與梳妝。

卷起袖口後,徐瑛瑛瑩白皓腕上的大片青紫痕跡便浮現在小桃眼前,她立時滾下淚來,心疼不已地說:“姑娘過的都是什麼日子啊。”

小桃的淚滴在她的皓腕之上,濺出的淚花碎成了四分五瓣的模樣,砸的徐瑛瑛也鼻頭一酸,竟是覺得此刻的痛要比方才被擰時還要在洶湧幾分。

“好小桃,彆哭了,我不疼。”徐瑛瑛不愛落淚,也不想關心她的人為她落淚。

眼淚是弱者的武器,可若是此時的眼淚不能帶給她半點

好處,她便不會浪費自己的眼淚。

小桃也知曉此處人多眼雜,縱然寧氏和徐若芝都非溫良之人,可她家姑娘是徐氏女,徐家的名聲榮辱與她息息相關,她行事說話時也不得不維護徐家的體面。

她便收住了眼中的淚,改而替徐瑛瑛梳起了鬢發,主仆兩人默契地不言不語,如此寂寂的時候,外間的腳步聲得以清晰地飄入她們的耳畔。

外頭的人似乎並不知曉圍房內有人在,隻嚷高了身量道:“還是世子爺大度,昨兒我喝酒誤了事,老太太要罰我打板子,我求一求世子爺,他便放過了我。”

“這是自然,誰不知曉我們家世子爺最是仁善有德,就說我伺候了他近十年,就沒有見過他發怒生氣的時候。去歲他殿試時可還被陛下讚過一句‘君子雅風’,連柔嘉公主私底下也對世子爺讚不絕口,瞧著是芳心暗許了的模樣。”

“世子爺處處都好,家世好,品性好,才學好,前途好,也難怪會被太後瞧上,咱們就等著尚主的賜婚聖旨吧。”

男聲越飄越遠,直到再也聽不清的時候,小桃才敢出身道:“姑娘,他們說的可是薛世子薛懷?”

“嗯。”徐瑛瑛若有所思地應道。

小桃喜從心來,得意洋洋地說道:“大小姐可是白用功了,薛世子是被太後娘娘和柔嘉公主瞧上的人,哪裡輪得到她?”

小桃隻覺得胸口堵著的那一口惡氣迎刃而解,歡喜之後,抬眸卻瞧見了怔惘著出神的徐瑛瑛。

“姑娘可是在為朱老爺一事煩心?”

此次鹿鳴花宴之後,寧氏定然會定下瑛瑛與朱老爺的婚事,如今時日無多,也不知姑娘會想出何等法子來脫身,若是當真嫁給了朱老爺,姑娘這一輩子也就毀了。

每每思及此事,小桃都無比煩心。

徐瑛瑛攏回思緒,溫婉的容色不見半分愁色,反而浮出一抹如釋重負般的笑意,隻聽她細聲細語地說道:“小桃,薛世子能被陛下讚上一句‘君子雅風’,必然是個虛懷若穀,心胸寬廣的人,絕不會對個溺水的女子見死不救,對嗎?”

小桃這時還不知她家姑娘冷不丁冒出來的這一句話是懷揣了何等意思,她也瞧不懂姑娘眸中掠過的浮彩流光是為何而來。

她隻是下意識地點了點頭,訥訥道:“應是如此。”

*

寧氏與徐若芝湊到了薛老太太跟前,百般殷勤地討好,薛老太太卻隻是疏離淡漠地賜下了一盞糕點,這便打發走了寧氏。

徐若芝一出水榭,便惱怒不已地對寧氏說:“娘何必要在老祖宗跟前般低聲下氣,縱然老太太不喜歡我又如何?隻要薛世子對我情根深種,她還能做個棒打鴛鴦的壞祖母不成?”

寧氏最是疼惜自己的女兒,聞言便道:“乖女兒,母親也是為了你好,你既不喜歡母親做小伏低,一會兒便要在薛世子跟前為母親爭口氣。”

話畢。

幾個小廝便抬了幾隻八仙木桌和兩台纏枝芍藥的插屏來,詩宴即刻開場,徐若芝便娉

娉婷婷地走了過去。

八仙木桌旁隻設了兩把紫檀木太師椅,一把由柔嘉公主入座?[]?來[]_看最新章節_完整章節,另一把則虛置著無人敢坐。

不一時,貴女們都圍到了八仙木桌旁,鶯鶯燕燕湊在一處,比不遠處滿地遍野的山花還要再奇豔幾分。

此時涼風習習,春意漸深。

貴女裡最開朗大方的那一位便提議道:“不如就以‘鹿鳴’二字為題,限一炷香的時間,瞧誰寫出來的詩最有靈氣。”

端坐在紫檀木扶手椅裡的柔嘉公主取下了鬢間綴著璨亮東珠的玉釵,並道:“那本宮就來為各位才女添個彩頭。”

那玉釵價值不菲,又是柔嘉公主貼身之物,其間的榮耀恩勢自不必贅述。

各家貴女們皆是卯足了勁地要拔得頭籌。

徐瑛瑛便是在貴女們都凝神思索著手中詩句的時候走來了溪畔,起先她隻是瞧了眼身前略顯湍急的溪水,綠油油水澤的泛著碧光,與湛藍的天色融為一體。

此刻她此起彼伏的心緒如潺潺溪流一般隨風流淌著,掙紮著求生的欲念和那一點淺薄的良知交纏著要分出個勝負。

最後儘皆淹沒在靄靄的水霧之中。

“薛懷。”

柔嘉公主欣喜地從扶手椅裡起身,朝著瑛瑛後頭的草長鶯飛的空地上望去。

風清雲朗,春意徐徐。

來人一襲月白色的對襟長衫,腰間環著通碧玉帶,綴下來的絲線隨著他沉雅的步調晃出搖曳的風姿。

待走近了些,徐瑛瑛才瞧見了薛懷的容貌。他身形偉岸挺朗,姿態如清竹高岩,雙眸溫潤,神色平和間又透著幾分矜貴的傲然在。

這便是名動京城的承恩侯世子——薛懷。

難怪柔嘉公主這樣的人物見了他都要喜形於色,再難握起女兒家的矜持。

徐瑛瑛也多瞧了他兩眼,最後便越到了插屏處,正立在她嫡姐和另外幾個貴女身後。

此時她的左側留下了不足一丈寬的空道,右側則剛好被八仙木桌以及小桃和幾個侍女堵住。

薛懷若要走到柔嘉公主身旁,要麼是繞一大圈子的遠路,要麼就是走徐瑛瑛身旁的空道。

自始至終,瑛瑛皆是安安靜靜地垂下眼簾,並沒有來回張望。

她暗自提起了心,柔荑緊緊攥著軟帕,暈出的薄汗沾濕了軟帕一角。

幾息後,薛懷果真挺立著往徐瑛瑛的左側走來,幾乎是在用一時間,瑛瑛身前的徐若芝驚呼了一聲。

女子尖利的聲響在寂靜的溪畔顯得如此突兀,可比這更為突兀的還是兩道一前一後的落水之聲。

徐若芝先捂住了自己吃了痛的腰肢,再去瞧身前被沾染了墨汁的宣紙,洶湧的怒意已然襲上心頭。

可在場諸人哪裡還有心思去搭理陡然驚叫出聲的徐若芝,也沒人在意她是遇上了何事才會突然發作。

柔嘉公主瞧見了溪澗裡的景象,率先白了臉,慌忙吩咐後頭的婆子和小廝:“還不快去救人?”

這時,徐若芝才後知後覺地調轉了方向,正好將溪澗內緊緊相擁著的一對男女納入眼中。

男子面如冠玉、器宇軒昂,即便烏發被水浸濕了大半,即便落於如此狼狽的境地,依舊清濯過人、矜貴無雙。

女子則顯得極為瑟縮害怕,她的鬢發與衣衫被溪水浸濕了大半,受了驚嚇的她無木可依,隻能死死地攀住眼前的男子。

濕發蜂腰緊貼著寬硬胸膛,姿態親密到嚴絲合縫,著實令人眼紅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