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虎從得知消息的時候就一直在等著了。
這些年來, 他似乎總是在後悔。
早年的時候後悔沒有帶女兒多經曆幾個男子,以至於她輕易就被鐘冠林迷惑。
失去女兒後又後悔沒有時時盯著愛妻的安危,導致愛妻恍惚落崖。
失去愛妻後, 後悔自己一蹶不振,害得小女兒獨自支撐、操勞許多, 差點也被害了。
隨著時間推移終於漸漸釋懷後,還後悔最初遷怒了外孫, 這麼多年來從沒好好對待他,沒有給他足夠的關愛。
而現在,孫虎後悔自己沒有聽小女兒的提議、去主動親近外孫, 居然還讓他小小年紀的反過來體諒他這個外公,不僅給他們狩獵團壯大的機會, 還親自過來探望……
孫虎有些緊張地搓了搓手。
他從沒見過外孫, 也不知道外孫現在是什麼模樣?
聽小女兒說,外孫生得很好, 性子也很好, 很惹人喜愛。
孫虎更期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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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不知多久, 孫虎看到了徐徐而來的馬車。
看著尋常但用料講究, 其實品質很高;拉車的角馬上坐著面貌極佳的少年男女, 瞧著應當是隨行的仆婢;駕車的男子收斂著氣息,但依舊可以感知到對方的強大,比他這辟宮境一重還要強上許多,應當是鄔少乾的人……
馬車停了下來。
孫虎的視線,落在車廂門上。
駕車男子利落地下車、開門。
熟悉的女子身影先下來了, 是小女兒孫柳,此刻對他笑了笑。
孫虎的目光,看向孫柳身後。
下一刻, 穿著藍衫的少年輕鬆跳下,明亮的雙眼直看過來,眉眼間都帶著明快的笑意。
這就是采兒吧?真是生得好啊!
身形是單薄了些,但通身充滿了靈氣,性子也是熱烈可喜,讓人瞧著就心裡高興。
孫虎眼睛發紅。
跟鐘冠林那個浪蕩子雖有三分相似,但更多的,還是像了他的溪兒。
真是太讓人喜歡了。
孫虎大步走過去,去迎他的外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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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采第一眼就看到了駐地前方的老者。
身形很高大,也很魁梧,但頭發、短須都已經花白了,面容上有許多細紋,眉頭有深深的刻痕,是飽經滄桑的模樣。
要是在他的前世,八十多歲的老人能有這好似六十的模樣,已經是保養得很好了。
可今生不同,辟宮境的修者壽元足有三百歲,八十還很年輕,要不是經曆過許多磨難、受過不少打擊,又怎麼會顯露出這樣的老態?
這就是他的外公。
鐘采沒見過,但可以認出來。
外公很快走了過來。
鐘采看到他眼裡閃動的微光,稍頓了頓,也迎了過去。
然後,鐘采就被他一把摟進懷裡,被輕柔而不失力道地拍了拍背——就好像萬千言語無法訴說,隻能用行動表達。
被放開的時候,鐘采抬眼看看面前激動過後、又有些無措的老者,笑著招呼道:“外公!我來探望你啦!”
老者的面上,頓時笑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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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遠處,鄔少乾也下了車,靜靜地站在後方,沒有去打擾這對祖孫的會面。
他也觀察了孫虎,對孫虎生出了幾分好感。
除了因為孫虎確實飽含真摯的情感以外,還因為孫虎跟鐘采頗有相似。
鄔少乾看著,雖說其中的神采不同,但孫虎和鐘采的雙眼幾乎一模一樣。
愛屋及烏,就是如此。
那邊孫虎一時沒忍住激動地抱了抱鐘采,又很克製地放開了。
然後鐘采跟孫虎打過招呼,立刻回頭來找他了。
鄔少乾的眸光,很是柔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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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采笑著拉住鄔少乾,又來到孫虎的面前。
“外公,這位就是我的夫君。”
鄔少乾含笑,隨著鐘采喚道:“外公。”
鐘采嘰嘰喳喳:
“姨母告訴您了吧?他是我的生死之交,幫過我很多忙,還救過我好多次……”
“我以前修煉的時候,好多資源都是他給我挑的!外公送來的金子我都攢起來了,後來少乾出事兒,我過去都帶著呢……”
“這次他是特意出來陪我買……”他壓低聲音,“……火的。在拍賣會裡,他以前攢下的錢全都花了,好不容易才……現在他已經是個窮光蛋了哈哈!”
鄔少乾沒有插話,隻是神情溫柔地聽。
孫虎則是一邊聽,一邊暗中觀察鄔少乾的面色。
好幾次,因為鐘采提起的“出事兒”“窮光蛋”之類的言辭,孫虎都是帶著擔心的——以往的交情再好,但這樣揭底也不妥當。
然而孫虎卻沒見鄔少乾有什麼芥蒂,反而始終將目光落在他外孫的身上,神色很是縱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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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孫虎不了解實情,要是鄔少乾沒有恢複的希望,鐘采自然不會將類似“被廢”的話隨便說出口。他還是很照顧他鐵子情緒的,可不想把人給搞鬱悶了。
而哪怕鄔少乾始終廢著,他或許會在旁人提起這事的時候有所不悅,鐘采卻不是旁人——鐘采的行動都已經擺在那兒了,其中情分他還不明白嗎?珍重都來不及,計較什麼一時口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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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孫虎的引領下,鐘采和鄔少乾一起往駐地裡面走去。
孫柳則是告知向霖馬車、角馬放在何處之類,也會告訴碧岑、巧葒如何領取資源、一些事務在何處去辦等等。
向霖、碧岑和巧葒幾人自然都是認真聽著。
他們都知道,兩位主子會在這裡留一段時間,這些事他們得搞清楚了,才能行動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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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不少狩獵者都發現了幾人。
他們瞧著鐘采和鄔少乾眼生,卻見自家團長滿臉的溫和慈祥,都很是驚訝。
倒是有幾個消息靈通的,與同伴說了說情況。
眾多狩獵者就也知道,原來是團長唯一的外孫過來探親了。團長跟對方沒怎麼見過,現在機會難得,自然就很溺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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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虎帶著外孫夫夫,徑直來到自己的住處。
鐘采還在比劃:“上次我們去山裡狩獵,他都走在前面……遇見其他人了,也是他……”
孫虎聽到這裡,一時有些放心,一時又有些微妙複雜的感覺。
根據阿柳和采兒的說法,采兒和鄔少乾是好友,婚配也不是因為兩情相悅。可如今采兒不僅態度隨意,口口聲聲還都是對方如何如何地待他好,以前好,現在好,一直好……看著雖很坦蕩,但是……就誇成這樣嗎?
在孫虎的印象裡,當年溪兒對浪蕩子一見鐘情後,儘管在家中時不時就笑得羞澀,卻也沒有一直念叨著誇讚。
或者說,溪兒不是沒念叨,但女孩子的心事更愛對母親傾訴,所以隻對妻子念叨了?但要真是這樣,妻子總要對他提兩嘴,逗弄一下溪兒吧?
妻子性子活潑愛鬨,采兒其實也有些像她的。
要是妻子也能見到采兒就好了。
孫虎心裡遺憾,推開了屋舍的大門。
“采兒,進來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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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鐘采態度熱絡,孫虎的忐忑也隨著對方的反應漸漸化去。
在聊過這一路、幾個人都坐在了正堂裡時,祖孫之間的氣氛也就沒什麼尷尬了。
孫虎說起話來也沒有原以為的左思右想、努力尋找話題。
鐘采喝了一口茶潤喉。
孫虎溫和地說道:“阿柳已經讓人備飯去了,再等等就能送來。”
鐘采笑道:“那就多謝外公了,我可得多吃點。”
孫虎笑容慈祥。
鐘采肅了肅神情,又道:“我聽說……早年外公就將娘帶走了。”
孫虎一怔:“你後娘說的?”
鐘采點了點頭。
孫虎長歎一聲:“你娘本該焚化以後送進鐘家的祠堂,但你後娘進門太快,我一時不忿,上門將你娘的骨灰索要了回來。”他閉了閉眼,“你爹……輕易就給我了。”
——他對鐘冠林的心結持續多年都無法化解,並不隻因為一兩件事。
孫虎又道:“你外婆隨身帶著你娘的骨灰才能稍稍心安,後來她也出事,我好不容易找到了她的屍骨,就也焚化了,與你娘的放在一處。”
鐘采神情微黯,但很快就說:“我爹向來薄情,娘生前不明白就好。她不在了,與其獨自待在祠堂裡,還不如陪在外公外婆的身邊,也是一家團聚。”
孫虎見鐘采這麼說,心情也好轉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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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世界上,修者淬煉肉身,屍骨也往往有不少用處。
有修煉邪法的修者會到處搜刮其他修者的屍骨利用,也有很多蠻獸——甚至部分本性凶殘的珍獸,都會想要吞吃修者的屍骸。
有些修者生前無比強大,能留下一些傳承在自己的屍骨上,還能設置一些條件,篩選同血脈、同門、或者符合要求的修者進入,根據彼此的契合程度,給出相應的傳承。
所以那種傳承古老的世家大族、大宗大派因為占地面積極為廣闊,就能設置防守極其嚴密的禁地,將去世的族人、弟子的屍骨安葬在其中。
在合適的時間,就會讓後輩們進入,尋找機緣。
但相對較小的勢力、普通的散修們就不同了。
他們的人幾乎不可能強大到在屍骨上留傳承,他們也沒有防禦嚴密、不會讓屍骨被損的禁地來安葬同伴、親朋。
因此,這些人往往都會直接將屍骨焚化。
如同鐘家、鄔家這樣的家族,會設置祠堂,按照輩分依次將骨灰盒存放在特殊的櫃中,並在外面標注其來曆、簡單的生平等。
至於散修……
情誼淺薄的處理起來很是隨意,而情誼深厚的、一如孫虎這樣的人,就往往會將他妻女的骨灰收進自己最好的芥子袋裡,隨身攜帶,時刻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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鄔少乾聽著祖孫對話,心情有些奇異。
早先還不知道能不能恢複的時候,阿采曾對他說,要把他裝進祭壇裡,走到哪帶到哪……如今孫虎這個做法,倒是有些相似了。
區彆隻在於,他還是個活的。
鄔少乾禁不住又想,以他和阿采的交情,要是他一直沒恢複、壽元耗儘而死去,阿采隻怕也會把他裝進骨灰盒,再收進祭壇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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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采對孫虎說道:“外公,我想拜一拜娘和外婆。”他懷念地笑了笑,“雖然我不記得她們,但我長大了,總要讓她們認一認我嘛。”
孫虎沒想到鐘采會有這個想法,有些欣慰地點了點頭。
幾人回到房裡。
孫虎取出兩個封口的玉瓶,放在了一個高幾上。
——看品質,竟然都是二級玄器。
玉瓶上鐫刻著同一種、但色澤不同的花紋,活潑些的是他妻子的,明媚些的是他愛女的。
鐘采看了看這兩個玉瓶,走到高幾前方。
鄔少乾也走了過來。
鐘采側頭看他。
鄔少乾輕聲說道:“也讓她們認一認我。”
鐘采想想也是,拉著他,並排站在一起。
兩人就一起向兩個瓶兒拜了拜,然後不知怎地對視一眼,又轉向孫虎,也拜了拜。
孫虎:“……”
這一刻他仿佛有點眼花了——兩個骨灰瓶好像變成了他愛妻愛女似的,而眼前兩個年輕人拜來拜去……像極了拜堂。
孫虎趕緊虛扶了扶,張張口,沒說什麼。
要怎麼說?
……更像拜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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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虎很快將瓶子妥帖地收回。
大概是有了剛剛那個流程,他對鄔少乾的忌憚也減少了些,雖然還是哪裡有點不對勁,但逐漸能把他單純當作外孫婿來看待了。
孫柳很快帶著飯菜回來。
一家人圍坐在桌邊,頗為熱鬨地開吃。
鄔少乾一眼掃過桌面。
但凡上桌的各色菜都是適合天引境且滋味好的,乍看不顯眼,可細看就會發現,像西虎狩獵團這樣的勢力要籌辦這麼一桌,花費的精力必然不小,多半還得是好些天前就開始準備了。
鐘采倒是沒想這麼多,隻在吃了幾口後,給鄔少乾夾了幾樣自己覺得不錯的,還對孫虎、孫柳誇讚這菜味道好、廚子手藝好。
有鐘采在,氣氛總是不會冷場的。
稍稍墊過肚子後,幾個人邊吃邊聊。
孫虎關切地詢問:“采兒,這次能在西虎待多久?多住一段時日吧。”
孫柳也是很讚同,看向鐘采。
鐘采笑著說道:“十天半月吧。之後我和少乾準備找個鎮子、縣城去住,也不打擾外公和姨母的忙碌了。”
孫柳問:“想好住什麼地方了沒,方便去看你嗎?”
鐘采說道:“暫時沒定,還想找外公借地圖看看呢。”
孫虎也不含糊,直接將地圖拿了出來,遞給鐘采。
“吃完以後慢慢看,上面畫圈的那些都是西虎去過的,要是有挑中的,外公給你詳細說。”
鐘采一樂,接過收起來。
“那就再好不過了,多謝外公!”
鄔少乾給鐘采夾了一筷子蠻牛肉。
鐘采順口吃了。
孫柳說道:“你倆的住處已經收拾好了,就在這附近的一個小院,裡面有幾間屋舍。隻是肯定不比你們兩家的寬敞,有些簡陋。”
鐘采毫不在意地說:“簡陋什麼?我倆出去曆練的時候經常露宿山洞,也沒什麼不適應的。何況姨母和外公給我準備的住處,不可能太差。”
孫虎和孫柳都不由笑了。
越是跟鐘采相處,他們就越是喜歡他。
鄔少乾含笑,再給鐘采夾了塊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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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頓飯足足吃了個把時辰,很多話直接就說明白了。
關於之後出售丹藥的一些計劃,孫虎父女倆也都儘可能詳細地告訴了鐘采。
鐘采隨意說道:“我相信你們,該怎麼經營就怎麼經營。每隔一段時間,我派人暗中送丹藥來,就能省去很多麻煩事兒了。”
孫虎和孫柳都是點頭。
本來賣什麼丹藥也都是看丹師的,丹藥有缺的時候,等鐘采的人過來時再提就是。
明面上,雙方都隻能是正常來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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飯後,孫虎和孫柳親自送鐘采兩人入住。
這小院相較鄔家和鐘家的來確實有點簡陋,但裡面收拾得很乾淨,顯然是精心準備的。
鐘采很滿意,謝過了兩位長輩。
之後,兩人需要洗去風塵。
孫虎和孫柳就與他們告彆,心滿意足地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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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鐘采躺在床上,有點睡不著。
鄔少乾在旁邊察覺動靜,翻過身來,問:“還激動呢?”
鐘采點頭又搖頭。
“也不是激動,而是好像放下了一樁心事……”
鄔少乾挑眉。
鐘采說道:“但我以前也沒覺得有什麼心事啊。”
鄔少乾笑道:“我沒什麼經驗,不過聽著不是壞事。”
鐘采認同:“這倒也對。”
兩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鄔少乾伸手把鐘采的眼睛捂住。
鐘采默然掙紮了一下:“倒也不必連鼻子一起捂。”
鄔少乾忍不住笑出聲來。
鐘采斜眼看看他,抬手挪開他的巴掌。
鄔少乾還是帶著笑:“明天出去玩玩吧。”
鐘采當然是立刻說“好”。
兩人也不鬨騰了,都闔上眼,準備睡覺。
鐘采慢慢地放緩呼吸,腦子裡還是會閃過幾個畫面。
一時是在兩個骨灰瓶的前面,老鄔跟他一起拜了拜……
一時又是他頂著蓋頭進入鄔家的時候,在喜堂裡左拜拜,右拜拜。
怎麼說呢?
比起進鄔家時很隨便地獨自拜拜,這次在外公面前時,才更像拜堂。
鐘采有點想撓頭。
好像真跟老鄔結婚了似的……
也不對,他本來就跟老鄔結婚了啊!
鐘采沒忍住地翻了個身。
怎麼搞的,跟老鄔結婚的真實感,今天突然這麼強烈了。
鄔少乾看了看鐘采的後腦勺,微微搖頭。
算了,不吵他。
慢慢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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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早,鄔少乾先醒了過來。
鐘采還在睡。
實力越高的修者越不在乎睡眠,但對於鐘采來說,還是得睡飽了以後才有精神。
鄔少乾沒打擾鐘采,隻安靜地看著他的睡臉。
即使這家夥還睡著,居然也感覺挺熱鬨的……
鐘采硬生生地……沒被看醒。
他跟鄔少乾太熟了,半點防備也沒有。
彆說對方隻是不出聲地看著他而已,就算上手捏把,他也醒不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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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采這一睡,就直到烈日當空。
他不起來,鄔少乾也懶得動,也窩在床褥裡,隻將兩隻青團子握在手裡揉搓,心情很好。
小青羽和小青暉都很老實,都被搓得腳朝天了,也沒出聲吭嘰。
鐘采睜開眼的時候,就看到鄔少乾玩得很開心。
“老鄔,什麼時候了?”
鄔少乾笑著回答:“快午時了。”
鐘采“謔”了一聲,挺直身子。
“都這麼晚了?我這才剛到外公家呢!”
鄔少乾笑道:“外公和姨母都沒過來,大概也是知道你一路疲累。”
鐘采緩緩躺回去:“那還好。”
兩人挨在一起躺著。
鄔少乾一揮手,將窗子打開。
霎時整個房間都亮堂起來。
鐘采愜意地枕著胳膊。
鄔少乾跟他一樣枕著,神態很閒適。
兩人還是沒急著起來。
一直到午後,鐘采才打了個嗬欠,翻身下床。
“下午咱倆出去走走,看看這鎮子裡的情況怎麼樣,晚點再回來。”
“好。”
“近期我就不煉丹了……之前給你的補氣丹分我點,在駐地裡的時候,我乾脆修煉得了。”
“行。”
“你養魂丹彆忘了吃,每個時辰都吃。”
“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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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小院裡簡單地填了肚子,鐘采拉著鄔少乾一起去找孫虎。
狩獵團裡的事務還是孫柳在忙活,所以早早就起來了。尤其前幾天她堅持去等鐘采,不少事務沒來得及處理,招待完鐘采後,就已經忙得分身乏術起來。
孫虎正握著芥子袋說話,見外孫來了,露出了笑容。
鐘采瞧一眼芥子袋,沒說什麼,而是跟孫虎交代自己兩人的去向。
孫虎自然不會阻攔外孫,隻囑咐他注意安全,又取出兩塊能在西虎駐地通行的令牌,分彆交給了兩人。
鄔少乾沒想到自己也能有一塊,愉悅地道了謝。
鐘采勾著他的脖頸,高高興興地向孫虎道彆。
孫虎目送兩人離去的背影,忍不住摸了摸芥子袋。
“夫人,你說采兒和鄔少乾到底是怎麼回事?就真的隻是生死之交?”
“夫人說的是,我這做外公的隻看他們後續如何就是,不要多話討人嫌……”
“夫人,鄔少乾待采兒的確很好,與鐘冠林截然不同。他們既然已經婚配,日後要是真能成,倒也沒什麼不好。”
“溪兒放心,采兒現在很出息了,以後說不定能治好他夫君……”
“夫人也放心,我會看著些的。”
·
鐘采和鄔少乾誰也沒帶,肩並肩地走在小霖鎮的街道上。
大概是之前有兩個勢力頗大的狩獵團入駐、時常成群出行的緣故,這裡的街道很寬闊,能容納五六頭坐騎並排行走。
鐘采東張西望,時不時地就拉著鄔少乾衝進不同商鋪裡,有時候隻瞧一瞧,有時候買點東西。
閒逛的時候,兩人聽到了不少關於西虎狩獵團的議論。
·
西虎原本跟金豹差不多,都有一百多個狩獵者成員。
不過之前金豹出事、西虎發展,西虎就吸納了很多一直搖擺不定的修者加入,成員新增了五六十個,湊到了足兩百的數目。
很多狩獵者挺遺憾——還以為西虎會大肆擴張,沒想到居然穩了一手,得了整數以後就不再繼續接收成員。他們稍微猶豫,就沒了加入的機會。
老人們也沒給新人們什麼下馬威,而是手把手地帶著,讓新人們很快適應了那裡的氛圍。
西虎上下不說煥然一新,卻也大增氣勢。
據說還有幾個實力高強的狩獵隊隊長特意帶新人進山,在外圍尋找合適的角虎,帶回來馴化、用符籙操控,成為新人們的坐騎。
不過,這些新人沒一個是曾經加入過金豹的。
那晚金豹出事,跑了的那些修者藏匿了一段時間後,就回來想從金豹的遺跡裡搞資源,也有想要轉而投入西虎懷抱的。
但西虎可瞧不上那些人的做派,壓根沒收。
西虎也沒有趕儘殺絕的意思,不收歸不收,卻沒有將人驅逐出鎮子。然而那些人卻不安分,反倒是糾集起來,互相湊成了幾個小型的狩獵團,剛安頓就開始互相衝突,將附近搞得烏煙瘴氣的。
於是附近的人去西虎投訴,西虎的人出面,又花費了不少時間,才將這些事解決掉。
隨著這樣的過程,西虎在小霖鎮裡的名聲更好了,也越發令人向往。
越來越多的狩獵者生出加入的心思,都很期盼現今的西虎快點磨合完,再快點擴張。
等西虎再次招人的時候,他們就要踴躍而入了!
·
鐘采一路笑一路聽,不時扯著鄔少乾說幾句話。
鄔少乾含笑看他,隨時附和。
半天是逛不完鎮子的,鐘采晚上回去,陪外公吃一頓飯,早上出門,又晚上回去。
一連三四天,鐘采和鄔少乾的行程就是瞎逛。
鐘采眼裡看見的是熱鬨,耳裡聽到的近乎都是西虎的好話,心情能不好嗎?
而鐘采的心情好了,鄔少乾的心情就也很好。
·
兩人早出晚歸,跟狩獵者們沒什麼接觸。
不過狩獵者對兩人卻很好奇。
他們不太清楚兩人的具體情況,但大致知道了團長外孫是跟他夫君一起來的,倆人感情很好。
夫夫倆從不乾涉狩獵團內部的事務,就隻是過來玩一玩……狩獵者們對當然不會有什麼惡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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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把整個小霖鎮都走遍後,鐘采和鄔少乾沒再出去。
兩人面對面,盤膝坐在一間空屋子裡。
鄔少乾分出一匣子極品補氣丹,遞給鐘采。
鐘采更乾脆,打開匣子放在自己的前方,拿出一顆直接塞進嘴裡。
下一瞬,濃鬱的藥力流入腹中,化為一股澎湃的玄氣,迅速地走向他的血肉之內。
鐘采牽引著這些玄氣,進一步地淬煉顱骨。
已經沒有危險了,卻是個水磨工夫……但是有極品丹大量提供玄氣,就能加速再加速。
第五層、第六層這兩個階段,鐘采打算用最快的速度淬骨。
之後他還是主要煉製養魂丹,而等他哥們兒的資質恢複以後,他就得開始琢磨護心丹了——六層到七層,淬煉的可是心臟。
鐘采對心臟特彆謹慎。
前世就是心臟出問題死的,今生也差點這麼死了。
鐘采覺得自己還挺幸運,便宜爹手裡剛好有沒用完的下品百草丹,聽醫師說他心臟有點毛病,也沒吝嗇給他吃。不然他就得一直虛著,等認識老鄔以後讓他幫忙弄丹藥了。不過下品丹還是差點意思,老鄔後來給他塞了不少補身子的藥,他才能這麼活蹦亂跳的。
·
在鐘采修煉的時候,仍舊廢著的鄔少乾就在一邊安靜畫符。
但凡能用上的,能多儲備就多儲備……
·
又過了幾天,鐘采順利地將顱骨精煉完成。
鐘采查看一下自己的情況,得意地說道:“老鄔,我這丹藥真不錯,每天吃一顆,這才沒多久,我就是五層巔峰了!”
鄔少乾一笑,誇讚道:“你不僅煉丹厲害,修煉也很厲害。”
鐘采故意想了想,說:“那還是煉丹更厲害一點的。”
鄔少乾忍俊不禁。
鐘采也笑了:“我想著,咱倆已經在外公這住了快十天了,也該走了。”
兩人沒閒著,每晚都會在地圖上篩選落腳地,選好了以後,又會趁著陪孫虎用飯時,問問他那些地方的情況。
精挑細選之下,兩人確定去一個風景很好、人口很多的大縣……附近的小鎮。
像那樣的大縣裡,能供養的最高實力也就是懸照境,附近小鎮最高供養的實力則不過是剛入辟宮境的修者。
鄔少乾在小鎮裡恢複資質,能更加放心。
兩人要是想做什麼交易,去大縣很方便,甚至那大縣的不遠處還有一座五級城。
·
突然間,向霖求見。
鄔少乾眉頭微皺,讓人進來。
鐘采問:“怎麼了?”
鄔少乾說道:“這些天你專心修煉,外公和姨母都來探望過你。”
鐘采點點頭,然後呢?
因為他外公姨母關心他,所以他鐵子是乾了點什麼?
果然,鄔少乾說道:“我猜你大概想要離開了,於是就讓向霖出去查探一番,看西虎是否還有暗中的敵人。”
鐘采了然,也皺起眉頭。
“現在向霖過來,就是發現了敵人。”
鄔少乾頷首:“向霖,你說吧。”
向霖沉穩地稟報道:“鎮中還有少數心懷不甘的原金豹狩獵團成員,但他們沒有能力再起波瀾,即使有異動,西虎也能順利解決。”
“不喜西虎行事風格的暗流也在湧動,但西虎也有能力解決。”
兩人都聽著,既然這兩個問題不大,那就是其他問題了。
向霖說道:“最近有個生人在打聽西虎的事。與常人不同的是,所有西虎相關的消息,巨細靡遺他全都要。比如西虎曾經的成員與來曆、新成員與來曆、他們過去的詳細經曆等等。此人做得很隱秘,為此花費了不少錢財。若不是我實力勝過他頗多,也很難發現其中的蛛絲馬跡。”
鐘采和鄔少乾都是神色微肅。
打探消息很正常,什麼都想知道就確實不正常。
要不是對西虎有企圖,那人何必知道得這麼細致?越是圖謀大越是需要大量信息輔助,才能將西虎摸得透徹,方便下手做點什麼。
鐘采眯起眼:“能不能看出那人的來曆?”
向霖說道:“隻大概看出對方骨齡不大,應該是天引境的。”他稍作思索,“在小霖鎮裡,他很自信,天引巔峰的可能性更大。”
鐘采輕哼一聲。
鄔少乾直接吩咐:“明日我們去山間找個僻靜的地方,你去把他抓過來。”
鐘采也讚同:“管他什麼心思,抓過來審一審就知道了。”
向霖自然是立刻答應了。
·
鎮子裡,巷道中。
紀博平飛快地逃竄著,身上數張符籙閃爍光華,將他身法的速度提升了好幾倍。
辟宮境的速度是天引境的兩倍以上,他得用出多張疾行符,才能達到超越對方的效果。
但與此同時,他玄力的消耗也相當大,要不是口中含著天材地寶、源源不斷地為他補充,他隻怕已經無力支撐,被追上了。
紀博平不能理解,為什麼會有人這麼找他。
更可怕的是,這人分明就是一位強大的辟宮境!
·
紀博平花費不少時間摸清了這個鎮子裡強者的分布情況,還用上了能探測的玄器。
各勢力都沒法在他面前隱藏,他很清楚鎮中一共有多少人的實力在他之上,行事的時候也都會避開這些人,以免出什麼岔子。
隻可惜,那件玄器每次探測都要花費玄珠。
紀博平弄到的玄珠可沒幾顆,是半點也不敢浪費的——要不是西虎狩獵團的劇情大幅度改變,他根本不會在小霖鎮浪費時間。
現在紀博平卻後悔了。
早知道就不那麼摳搜了,怎麼能自以為探出了鎮子裡所有的辟宮強者就放心了呢?還可能有新來的啊!他就不該抱有僥幸心理!
一邊想,紀博平狠狠地在自己身上又拍了張疾行符,進一步地加快了速度。
他極快地分辨道路,拚了命地衝向鎮外。
到山裡!到山裡去!
山脈很深,隻要進去了,追兵未必敢深入,他就可以更快地逃走了!
·
紀博平還在不斷地反思、猜測。
難道說,正因為他一直暗搓搓地打聽西虎的事,才引來了這樣的禍端?
但據他所知,據他近期的打探,西虎狩獵團都不可能有這樣的強者。
又或者是在他打聽的過程裡,觸犯了這個強者的什麼禁忌?他撞破了什麼必須被殺人滅口的事?否則他都逃了,這強者還有什麼必要非得追殺他不可呢?不浪費時間嗎?
還是這強者就是單純的不甘心,看他這樣的小螞蟻也敢逃走,心裡不痛快,就非得把他抓住不可?
萬千的念頭,紀博平都在腦子裡過了好幾遍,逃走的步伐卻是半點也沒有減慢。
紀博平經驗豐富,每當有符籙的光華逐漸衰弱時,都能及時補上。
所以他還能一直奔在最前方。
隻是追兵的實力太強大,就算他這麼努力,也依舊無法完全甩脫……
終於,紀博平衝進不遠處的群山。
有希望了!
但願前面的山林再茂密點,遮擋再大點,才能多多阻礙後方的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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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采和鄔少乾來到山中,那處跟向霖確定的相見地點。
這裡有一掛瀑布。
潭水清幽,裡面還有不少遊魚,隨便抓幾條烤了,滋味都還不錯。
兩人坐在岩石前,避風架起篝火,一起吃烤魚。
鐘采一邊吃,一邊納悶:“不就是個天引境嗎,怎麼向霖去了這麼久還沒把人帶來?該不會還有什麼潛藏著的玩意兒吧?”
鄔少乾說道:“那人鬼鬼祟祟,連向霖都險些被瞞過,抓起來費點事也尋常。”
鐘采點頭:“你說得對。”
兩人繼續吃烤魚。
吃完以後,向霖還沒回來。
兩人準備在附近走一走。
剛進林子不久,鐘采看上了幾隻菌子藥材,興致勃勃地過去摘取。
鄔少乾見狀,就守在他的旁邊。
倏然間,不遠處似有風吹草動。
鄔少乾神情一凜,臂上已然張弓——便有利箭飛射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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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博平都儘可能地鑽入深邃的林子裡了,還是沒能甩掉追兵,玄氣又大量耗費。
他咬緊牙關,已經打定主意,哪怕將所有的資源都用掉,也絕對不能被抓住!
但是這一刻,紀博平心裡卻陡然生出一股極為強烈的警兆,讓他瞬間頭皮發麻、汗毛倒豎!
生死一線!
紀博平瞳孔急劇收縮,不敢有絲毫猶豫地取出護身寶物——
一件二級的防禦玉佩,快速激發!
下一瞬,鋒銳的箭矢撲面而來,挾著凜冽的風聲,與恐怖的殺機。
透明的防禦罩豎在前方,箭矢的前端與之相抵,發出了刺耳的尖嘯聲。
不過是一個呼吸時間,防禦玉佩就抵擋不住,發出了清脆的碎裂聲響。
箭矢上的餘威依舊猛烈,仍舊直射而來。
紀博平反應也快,已然趁機滾了出去!
那箭矢“嗖”地射中他身後的大樹,將樹身都炸開了一個大洞,發出巨大的轟鳴。
紀博平簡直要炸了。
這是什麼人射來的一箭,怎麼這麼可怕!
他找來的二級玉佩難道是廢物嗎?竟然隻能抵擋這麼短的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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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紀博平心念亂轉,瘋狂地給自己尋找生機。
追兵就要到了,前方卻還有殺機,但他又沒得罪前面的人,說不定是個誤會,不知能不能利用前面的阻擋後面的……
就在這時候,前方的林子裡,大步走出一位神情冷酷的挽弓青年。
青年著錦羅玉衣,容貌也極為英俊,卻正用一種看死人的眼神,在看著他。
見到此人的刹那,紀博平面色慘白,遍體生寒!
鄔少乾?怎麼會是鄔少乾?!
他不是已經被廢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