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林裡面向來危險, 湖泊裡自然也不例外。
白頭蠻鹿所在的地方雖然相距湖邊有一段距離,不過湖裡的蠻獸也應該會跳出來將它拖進水裡捕食才對。
現在卻沒見什麼蠻獸過來,應該有古怪。
鐘采摸著下巴, 正在琢磨。
小青鵬卻已經嗖嗖地飛了過去。
鄔少乾看出鐘采的想法,笑著指了指蠻鹿的灰色皮毛,說道:“你看。”
鐘采順著他指的方向看過去, 就見有幾片青色的羽毛黏在那裡,倏然懂了。
“是小青羽乾的, 留氣味?”
鄔少乾點了點頭。
鐘采恍然道:“到底是二階六段的蠻獸了, 對實力不如它的蠻獸都有威懾力。所以稍稍離開一會兒去找咱們,問題不大。”
鄔少乾笑道:“就是這樣。”
鐘采就高高興興地奔向蠻鹿,口中嚷嚷著:“它們一家鹿整整齊齊的,咱們也不能辜負,回頭一定要整個全鹿宴, 讓它們在餐桌上團團圓圓!”
鄔少乾很支持, 一邊緊跟著保護鐘采,一邊還提出了合理的建議。
“每頭蠻鹿都挑幾塊好的,對比後再挑最好的。咱倆胃口有限, 吃不完可就浪費了。”
鐘采仔細地青色鵬羽摘下來, 隨口問道:“那剩下的呢?”
鄔少乾回答:“做成肉乾。”
鐘采回憶著蠻鹿肉乾的味道, 是跟鮮肉不一樣的美味, 舔了舔唇,果斷同意了。
摘完羽毛, 鐘采捏著朝小青鵬晃了晃。
小青鵬啾啾叫,表示收不回去了。
鐘采也就用個小箱子裝上了收好——以後小青鵬再落羽毛,也都這麼處理。
鄔少乾則打量著蠻鹿的屍體。
乍一看比他和鐘采狩獵時要完整多了,但通過鹿血流淌的方向, 卻能發現這蠻鹿的致命傷在什麼地方。
想到這,鄔少乾順手給這蠻鹿翻了個身。
鐘采湊過來看,發現它心口那正有一個血洞,大量的鹿血都是從這裡冒出來的。
鄔少乾頓了頓,手指朝那血洞探去。
鐘采立刻知道他要乾什麼了,連忙把他的手腕抓住,說道:“老鄔,你先把袖子挽起來,待會兒一身血。”
鄔少乾果然一節一節地往上挽袖子,直到整個小臂都露出來,鐘采才鬆開手。
接著,鄔少乾修長的手指穿過血洞,徑直在裡面掏啊掏。
“我找找鹿心還在不在。”
鐘采瞧著這畫面略帶詭異,不過他倆平常不知處理過多少獸屍,隻要他哥們兒留意著彆把衣裳也弄臟了,掏個鹿心也不算什麼。
鄔少乾沒掏出什麼東西來。
鐘采突然有點好奇,乾脆把手伸進去,同樣掏啊掏。
同樣一無所獲。
兩人對視一眼,向小青鵬招招手。
小青鵬倏地落下來,落在鄔少乾的手心。
鐘采問道:“鹿心呢?”
小青鵬伸出爪子,虛空抓了抓;鳥嘴尖尖,對著前方一通亂啄。
鐘采好笑道:“敢情小青羽是鑽到蠻鹿肚子下面,把它心臟硬生生給挖出來的,還吃了。”
白頭蠻鹿就是這麼死的。
鄔少乾感慨道:“痛失一顆鹿心。”
鐘采也感慨:“小東西真會挑,鹿心就是血氣最旺盛的地方,味道不錯,還對它大補。”
小青鵬像是聽懂了,拍著翅膀,還挺得意地飛了幾圈。
鄔少乾看著這一幕,不由覺得眼熟:雖說是他名下的珍禽,可它還真是像阿采啊……
兩人檢驗了小青鵬的戰利品,見鹿血也差不多乾淨了,就準備將它收起來。
也就是在這時,遠遠地有個尖銳的男聲響起:“住手!”
霎時間,鄔少乾擋在了鐘采的前方。
隱蔽著的向霖握緊劍柄,隱藏在濃蔭中,猶如獵豹一般,隨時可以撲擊而出!
鐘采眯著眼,看向正往這邊衝來的修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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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幾個身軀精壯的男子,都穿著稍顯簡陋的獸皮輕甲,大概有一定的防禦作用。他們身上的氣息頗為旺盛,論起實力來,大概都在天引境五六層間。
剛剛叫嚷出來的是個略胖的青年,天引五層,輕甲也是最完整的。
其他人對他大概形成保護的姿態。
略胖青年迅速站定後,神情中帶著幾分貪婪:“見者有份,這白頭蠻鹿兩位吃不下,不如給咱們也分一分?”
鄔少乾面色不動。
鐘采在他身後,皺了皺眉。
好好出來玩一趟,大豐收正快活著呢,突然殺出來這麼個掃興的,真是晦氣!
略胖青年見兩人沒說話,頓時帶上怒色:“怎麼,敬酒不吃吃罰酒?”又揚手指揮道,“你們出兩個人過去,把蠻鹿……”收起來。
隨著這話,幾個皮甲修者互相看了看,已經準備分出人了。
但略胖青年還沒說完,卻被一道嘹亮的女聲打斷。
“臧寶滿!幾天沒用鞭子抽你,你又皮癢了是吧?截我們西虎狩獵團的交易?”
略胖青年整張臉都漲得通紅。
他本就沒長出一張俊臉,但好歹也不算醜,現在顯出幾分紅腫來,就驟然有些辣眼睛了。
但這廝惱羞成怒之下,卻是直接發號施令。
“都給我上!把這兩個家夥宰了,東西都給我搶過來!”
簇擁著他的幾個皮甲修者就擎起武器,紛紛朝著鐘采和鄔少乾衝去。
那女聲也再次響起,越來越近。
“給我住手!聽到沒,都給我——住手!”
有好幾支□□遠遠地被擲了過來,狠狠地打中了幾個皮甲修者的武器。
同時,又是好幾道身影飛快抵達,人數半點不比臧寶滿帶來的人少,與他對峙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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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後這麼短短的時間,已經上演了好幾出戲了。
鄔少乾不動聲色地站在原地,也沒什麼動作。
鐘采的視線則在兩邊人馬中掃過。
另一夥人的頭領是位女子,五官姣好,但大概是在外闖蕩久了,面容帶上了不少風霜的痕跡,輪廓也顯得有些硬朗。同時,她的肌膚呈現出小麥色,與她的同伴們一樣,都穿著一身簡陋的皮甲,卻依舊掩飾不住她健美的身姿。
雙方隊伍的氣氛很僵硬。
可毋庸置疑,臧寶滿在女子到來後,就沒敢再叫人出手了。
——這也不足為奇,單單是女頭領就已經是天引七層的實力,比臧寶滿一夥任何人都高,她的同伴也是天引六層居多,又壓了臧寶滿一頭。
僵持了幾個呼吸時間,女頭領發狠道:“已經不是一兩次,明知我們西虎的需要,你們金豹狩獵團就要截胡。以往我們帶的人手不夠,如今你若是還敢爭論,就不要怪我們辣手!”
臧寶滿臉色難看,到底沒有繼續說什麼,一招手,把人都帶走了。
女頭領還沒放鬆警惕,直到那夥人走遠了,她還吩咐一位同伴到那個方向守著。
同時,她也沒有忽視鐘采和鄔少乾,而是抱拳為禮,客客氣氣地說道:“少乾公子,剛才讓那些卑鄙小人驚擾了兩位,是我等的疏忽,還請兩位見諒。”
鄔少乾神情冷淡,沒有開口。
倒是鐘采,從鄔少乾後面探出頭來,問道:“就彆說廢話了,你們有什麼目的?”
女頭領看向鐘采時,並不像是面對鄔少乾時那樣渾身緊繃。
她稍稍溫和地說道:“兩位慧眼,我等的確有一樁交易想與兩位做。”
鐘采問:“什麼交易?我可先告訴你,這蠻鹿的鹿肉好吃得很,可是不賣的。”
女頭領笑了笑,面龐雖然仍舊顯得有些嚴肅,卻明顯已經儘量和藹了。
“並不是鹿肉,而是想要向兩位交易鹿角。”她輕聲說道,“我西虎狩獵團的團長意外受傷,請來的醫師瞧過,須得有白頭蠻鹿鹿角入藥,才有機會痊愈。”
女頭領的目光落在蠻鹿的角上。
“而且……若是鹿齡能達到百年以上,就萬無一失了。”
鐘采:“原來是為了救人。”他頓了頓,“那麼剛剛姓臧的一夥,目的是想阻止你們救人?”
女頭領並沒有隱瞞,而是仔細地解釋。
“金豹狩獵團和我西虎狩獵團有過節,臧寶滿是金豹的少團長。他們知道我西虎的團長需要這味藥,而團長又是我們西虎實力最強的,為了削弱我們的實力,以期日後吞並,他們用出種種手段,截胡過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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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於為什麼沒有截胡更多,主要是因為即使他們竭儘全力、全團出動,也就隻找到了次白頭蠻鹿的蹤跡而已。
除此以外,白頭蠻鹿乃是二階蠻獸,他們要想捕獵,更多是依靠陷阱,每每即使發現它們,也都要花費大量的時間來布置、做計劃。
金豹狩獵團向來是盯著他們的,打探到消息就會跟蹤而來,要麼將他們的獵物驚擾,要麼讓他們引誘獵物入陷阱失敗,導致他們次次無功而返。
西虎狩獵團恨極了金豹狩獵團,每次被他們破壞計劃後,都會跟他們打上一場。
尤其是積極帶隊的臧寶滿,女頭領找茬毆打過他多次,隻可惜不能將那廝打死,否則金豹狩獵團就不會再僅僅暗地裡搞事了。有了足夠的借口,他們可以聯合其他狩獵團,正大光明地“報仇”。
到時候,西虎團長隻能帶傷出手,事後恐怕就會救無可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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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采聽完,又問了一句:“你們可以出多少錢?”
女頭領連忙說道:“此物難得,我們自然願意出高價。隻要兩位肯割愛,我們可出五百金!”
此言一出,她身邊的好幾個同伴都露出了不讚同的表情。
但不讚同歸不讚同,他們倒是沒有當面反駁,都把情緒給壓了下去。
鐘采看了看他們,哼了一聲:“用不著高價,當咱們是什麼趁火打劫的人嗎?你拿兩百金來,交易就算成了。”
女頭領還要推辭。
鐘采卻擺擺手,讓她不要再說。
狩獵團其他人則都鬆了口氣。
女頭領也隻好閉嘴,取出金子,率先遞給鐘采。
鐘采則拎起一把刀,將鹿角割下來,丟了給她。
雙方再沒有更多交談。
女頭領和同伴們紛紛道謝過後,就快速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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帶著鹿角走到山腰下時,西虎狩獵團的幾個修者才發出自己的疑問。
“少團長,你怎麼對他們那麼客氣?”
“少乾公子不是已經廢了嗎,一絲氣息都沒有……”
“是啊是啊,你還一直高高把人捧著,哪怕有救命的東西,是不是也太過了?”
女頭領倒是不介意同伴們質問。
西虎狩獵團的風氣不錯,隻要出來做任務,無論頭領下發什麼樣的指令、是不是足夠合理,都不會輕易阻礙。
有什麼問題可以事後再解決,就比如現在。
女頭領說道:“你們都覺得少乾公子已經徹底沒有力量了?”
狩獵隊其餘眾人都是一愣。
問的是“徹底沒有力量”,而不是“徹底廢了”。
當下就有人聽懂了。
“徹底廢了和徹底沒有力量,這可是兩碼事啊!”
其他修者也都明白過來。
女頭領提點道:“少乾公子曾經是開光境的強者,高出我們的境界太多,即使他的伴生寶物被破壞,境界必然會下跌,但難道就會跌到全無嗎?”
“修者前期氣息常常流露在外,多是因為還沒有與伴生寶物徹底融合,少乾公子沒了寶物,氣息反而更容易遮掩。”
“依我猜測,少乾公子在凝聚元魂時被害,神魂被衝開,境界自然下跌到辟宮境。”
“失去伴生寶物就無法將天地之氣牽引到道宮之內,他雖然境界還在,卻無法使用辟宮境的實力。但天引境主要開辟肉身,他隻要服用能補充玄氣的丹藥,玄力充盈在經脈裡,卻讓他可以施展出天引巔峰的實力來。”
聽到這裡時,狩獵隊眾人都對女頭領很是佩服。
有人不由笑道:“不愧是琨雲城的頂級天才,如今也不可小覷!那臧寶滿恐怕不知道,所以才會對少乾公子如此不客氣。”
有人則說:“我看他怕是壓根沒認出來少乾公子,還當是哪家實力低下的紈絝出來遊玩,他們那些人可以輕易對付吧。”
還有人就很遺憾。
“少團長方才出聲太早了,不然臧寶滿他們還有命在?”
又有人說道:“話不能這麼說,像少乾公子那樣的人,從前不知攢了多少積蓄,難不成還差咱們那幾百金?正是得少團長先主動賣個好,之後才好提出交易來。”
“的確的確,我想岔了。”
“還是團長的傷勢更重要!多虧了少團長反應快啊。”
女頭領見眾多同伴的反應,有些欣慰,繼續叮囑道:
“咱們在外面掙命的人,凡是多考慮一些總是好的。何況即使少乾公子真落到一點實力也用不出的地步,也不能欺辱。他敢來到這山裡,附近必然有死衛隱藏。”
“鄔家這樣的大世家,族人都會根據各自的資質配上死衛,死衛可是簽訂了死契的,必然要遵守主人的命令。諸位想想,以少乾公子曾經的資質,必然早早就會配上死衛,而那死衛的資質,怕是會達到玄品頂尖!多年過去,如今那位死衛又會是什麼樣的實力?”
眾多成員都是脫口而出:“辟宮境!”
女首領點點頭:“正是如此。”說時她輕歎道,“咱們這群人,還不夠那死衛一根手指殺的。哪敢不敬重他的主子!”
狩獵團成員們紛紛稱“是”。
此刻,女頭領才又一招手,揚聲說:“咱們快些歸家,救回團長!”
眾修者也都大喝道:“救回團長!”
接下來,一群人就加快步子,趕緊往狩獵團的駐地而去。
女頭領沒再說什麼,但是她的眼眸深處,神采卻有些複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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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群人徹底走遠後,鄔少乾收了鹿,輕聲問道:“阿采,你認識他們?”
——原來早在臧寶滿放話要殺了兩人搶東西時,鄔少乾是決定先收蠻鹿,再屠了他們的。
然而那女頭領一邊發話阻止、一邊接近時,鐘采卻暗中拉了拉他的袖子。
鄔少乾心領神會,才一直讓蠻鹿暴露在外。
這時,鐘采收回視線,拉了鄔少乾一把。
鄔少乾挨著他坐下,揉了把他的腦袋。
鐘采也沒介意,下巴擱在膝蓋上,悶聲道:“那個西虎狩獵團的團長,是我外公。”
鄔少乾一愣:“就是那個雖然你從小都沒見過,但是每年都會給你五十金的外公?”
鐘采點點頭。
鄔少乾沉吟著:“你沒跟我說過他的身份,不然我可以想辦法讓你們見上一面。他既然每年都會給你送金子,自然還是惦記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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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家的月例是按照族人們的境界來分配的。
族人還沒修煉時,月例是銀;達到天引境一層到四層這個範圍的,月例則是十銀。
算一算,鐘采一年到頭,也就能從族裡領個一金出頭。
鐘采活了十八年,前面幾年當然是沒修煉的,但每年還是有五十金,隻是最初是被他後娘收著而已。等他差不多該懂事了,後娘就把金子都給了他,既沒有私吞,還告訴了他金子的來曆。
倘若鐘采沒有前世記憶,當然會產生很多複雜的感情,可他有記憶,心裡也就門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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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采撇撇嘴:“他是惦記我,但他也不想見我。”又補充,“他既然不想,我也就不為難他了。這裡頭還涉及到長輩之間的糟心事兒,我跟你一塊兒時開心著呢,說這些乾什麼。”
鄔少乾靜靜聽著。
鐘采說道:“現在遇上了,我就乾脆跟你講講。”
“我娘是難產而死的。你也知道,幾萬個女修者裡也未必能有一個難產的,偏偏我娘就攤上了這個倒黴事兒。”
“要是她沒嫁給我便宜爹,壓根不會這麼早死。那時候她也才剛過了二十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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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頭領帶著一群同伴,用最快的速度回到了西虎狩獵團。
狩獵團在琨雲城附近的一個中鎮裡建造的駐地,面積不算小,團裡擁有一百多個成員,並根據不同的實力,分出了十六個狩獵隊。
女頭領是狩獵團團長的義女,名叫孫柳。
儘管隻是義女,但她本身實力出眾,處理起團中事務來也是井井有條,所以狩獵團上下都對她很服氣。
在團長重傷的時候,孫柳出面做主,沒有任何一名成員有異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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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柳很快把鹿角交給了重金請回來的劉醫師,自己則來到了義父孫虎的住處,一間頗為舒適的大屋。
孫虎就躺在榻上,面如金紙,很是虛弱。
孫柳看著這樣狼狽的義父,不禁眼眶微酸,趕緊走過去,給他掖了掖被角。
孫虎隻是養神,察覺動靜後睜開眼,慈愛地笑了笑。
孫柳自然也露出一個笑容,說道:“爹,這次運氣很好,順利買到了百年鹿角。過不了幾天,爹就能痊愈了。”
孫虎微訝,面色微喜。
孫柳坐在榻邊,給孫虎講了講近期駐地裡的事,有些拿不定主意的事務也向他請教。
孫虎早就把孫柳當作繼承人了,凡有所問,都是仔仔細細掰碎了講解。
孫柳聽著,頗有收獲。
說完這些,孫柳又講到臧寶滿如何想要再次阻止卻被她化解的事,聽得孫虎也是十分欣慰……
最後,孫柳略有遲疑地開口。
“其實——”
孫虎溫和道:“跟爹還有什麼不能說的?”
孫柳輕聲說:“其實,咱們交易鹿角的對象是采兒。”接著她快速描述了一遍當時的情景,“雖說他嫁給少乾公子了,但方才遇見臧寶滿時,少乾公子一直將他擋在身後,與咱們的交易也都是他來做主……似乎,似乎感情是很融洽的。”
孫虎猛地閉眼,啞聲說道:“過得還行嗎?那就好。”
“當初他娘非要嫁給那個浪蕩子,結果兩年就沒了命。我好好的一個外孫,日子過得已經夠低調了,從不惹事,卻又被那鐘家硬生生嫁了出去,給他們家資質好的做替身!要不是少乾公子品行好,我那外孫比他娘的下場更慘!鐘冠林那個王八蛋,他,他——”
孫虎說到這,情緒過於激動,猛烈地咳嗽著。
孫柳連忙為孫虎順氣,又給他倒了一杯茶潤喉。
孫虎喝了茶,漸漸平複了情緒,有些黯然。
“是我這個做外公的沒做好,因為他爹娘的事遷怒那孩子,這些年從沒去探望過。也是我這外公實力弱小,還沒什麼勢力,在婚姻大事中都不能為他說句話。”
孫柳立刻勸道:“也不是爹的錯。爹現在還不到百歲,就算要提升實力還有得磨。何況鄔家那般勢大,咱們知道時采兒已經嫁進去了,想提前阻止也來不及。”
孫虎重重地歎息。
孫柳安慰他道:“說不定……采兒肯賣鹿角,就因為知道是爹你受了傷呢?他或許也是惦記你的。你好好養傷,等痊愈了,咱們給他寫信。”
孫虎微微搖頭,慢慢地闔上眼。
“彆去打擾他。我這做外公的沒有真正疼愛過他,現在有什麼臉面去給他寫信?”
“何況他雖然聰明,也許知道我給他送了金子,但我從沒有給他帶過話,鐘家都不知道我做了這個狩獵團,他就更不可能知道了……”
孫柳聽著,沒有繼續說話。
見孫虎疲憊地睡著了,她才輕手輕腳地走了出去,關緊了門。
·
山裡,湖邊。
鐘采對鄔少乾說道:“我娘和便宜爹可不是什麼利益交換、家族聯姻。她出身散修,跟便宜爹是自由戀愛的。”
鄔少乾點點頭:“我見過不少散修結伴曆練,彼此可以同生共死,時常互相搭救,跟家族之間的聯姻有所不同,能稱之為‘伴侶’。”
鐘采說道:“可不是嗎?我娘也向往伴侶,偏偏愛上了便宜爹。”他想起一事,補充道,“對了,剛才那位女頭領其實是我的姨母。”
鄔少乾挑眉。
鐘采繼續說道:“那些事兒,得從我外公說起。”
·
孫虎的資質並不怎麼好,隻是個黃品中等而已。為了能有保命的本事,他多年來一直孤身修煉,是個獨來獨往的散修。
在他達到天引境十二層時,已經四十多歲了。
因為身體暗傷不少,孫虎為了之後能順利突破,就找了個村子養傷,也邂逅了一位天引二層的姑娘吳希。
吳希很崇拜孫虎,多次給他送食水。
孫虎逐漸心動,與她成了家。
兩人婚後很幸福,吳希很快有孕,生下了一個女兒,被孫虎取名孫溪。
夫妻倆都很寵愛孫溪。
孫溪不僅美貌,性子也好,資質更是勝過父母,達到了黃品頂尖,可謂是他們的掌上明珠。
在孫溪十歲的時候,去山裡遊玩時發現了一個棄嬰。
她很喜歡這個棄嬰,就把她抱了回去。
棄嬰從此成了孫虎夫妻的義女,還因為她命大沒被山獸叼走,生命力強悍,因此取名孫柳,意思就是堅韌的溪邊柳,正該和孫溪是一雙姐妹。
有趣的是,即便彼此沒有血緣,孫柳居然跟孫溪有幾分相似之處。
孫溪更是高興,姐妹倆關係極好
孫柳從小就從村人閒話中得知自己是養女,但這沒什麼可在意的,反正父母姐姐都很愛重她,那點閒話算什麼?而當她的資質顯露出來、同樣是黃品頂尖後,閒話也就消失了。不少人反而羨慕起孫虎夫妻來。
而孫柳始終沒變,她努力修煉,就是想要以後能保護親人。
隻是,當孫溪長到十七歲時,卻遇見了人生中的劫數。
·
當時的鐘冠林才十多歲,也不過是天引境十層的實力,在山中曆練時被強過自己的兩頭蠻獸追擊。
孫虎正帶著兩個女兒進行狩獵指導。
孫溪對鐘冠林一見鐘情,孫虎就幫著鐘冠林引走了一頭蠻獸殺死,才讓鐘冠林得以騰出手來,除掉另一頭。
鐘冠林受了些傷,也乾脆到村子裡養著。
孫溪知道自己父母曾經是怎麼結緣的,也對鐘冠林示好。
鐘冠林的正妻剛剛去世,續娶的妻子的資質是可以酌情下降的,他對孫溪的品貌也頗為喜愛,就提親了。
一切進行得很快。
孫虎並不喜歡那種利益冰冷的大世家,跟他們散修其實不是一路人,也覺得愛女無法適應。但孫溪卻是一腔熱情,孫虎也隻能答應。
婚事很順利,孫虎儘全力給女兒準備了嫁妝,就連孫柳也將自己攢下的私房錢做了添妝。
孫溪嫁入鐘家後,也許因為的確是抱著熾熱愛意的,鐘冠林待她也很不錯,還不時陪她一起出來與孫虎一家見面。
孫虎不喜鐘冠林後院有那麼多妾室,可畢竟愛女是繼室,鐘冠林待她也還算周到,隻好認了。
後來就是孫溪有孕、難產。
對孫溪而言,不幸的是遇上了這種情況,年紀輕輕香消玉殞;而聊以安慰的是,她在鐘冠林的熱情還沒消退前就去世了,至死都還覺得夫妻很恩愛。
孫虎對鐘冠林本來就有怒氣,覺得他沒有照顧好愛女,偏偏鐘冠林沒多久就迅速又找了一個繼室,他才真正憤怒起來。
隻是,孫虎是惹不起鐘家的。
鐘冠林後來跟他見過一面。
那時他的態度雖然看似客氣,實際上跟孫溪還在的時候已經有了微妙的不同。可以想象,再過上一段時間,他這個曾經的嶽父對鐘冠林而言,漸漸也會與尋常散修沒什麼不同。
從此,孫虎除了給鐘采送金子以外,再沒有上鐘家的門。
·
孫溪的去世對孫虎一家是巨大的打擊,吳希從此鬱鬱寡歡,在山中狩獵時失了神,居然掉下山崖而死。
孫虎接連失去了親人,渾渾噩噩了許久,多虧有孫柳一直照顧。
孫柳當時年紀小,即使努力修煉也終究實力有限,一日有人欺上門來,孫柳眼看要被打傷擄走,孫虎才清醒過來。
之後孫虎開始積累勢力,建立了一支西虎狩獵隊——愛妻名“希”,愛女名“溪”,由此而取。
幾年過後,孫虎終於突破為辟宮境修者,勢力也從隻有幾個人的狩獵隊,逐漸成為了至少幾十人才能形成的狩獵團。
·
孫虎對外孫的感情很複雜,早期的時候是因為種種緣故也有些遷怒他,創立狩獵團後卻是有些不敢再去見他了,畢竟他沒在外孫最需要的時候出現、照顧。
孫柳很明白孫虎的心結。
她同樣很看重姐姐留下來的唯一孩子,也同樣不敢過去探望。
不知不覺間就是這麼多年過去了,發生了那麼多事。
父女倆一直都有留意鐘采的消息,知道鐘采生得什麼模樣,也知道他嫁給了鄔少乾。
但鄔家比鐘家勢力還要大上許多,他們沒有跟裡面聯係的渠道,都還沒能想到接下來要怎麼給鐘采送錢。
孫虎不久前差點被害死,孫柳忙著找藥,又隻能將找渠道的事擱置了。
孫柳萬萬沒有想到,會在這期間,反而遇上鐘采。
·
鐘采乾脆地躺倒在草地上,將自己知道的都說了出來。
鄔少乾同樣躺在他的旁邊,側頭看他。
鐘采說完後,鄔少乾有些納悶。
“阿采,你年紀小,他們又躲著你,這些事你是怎麼知道的?”
鐘采的神情微微有些古怪:“你肯定想不到原因。”
鄔少乾的確想不到。
鐘采笑了笑:“是我後娘說的。”
鄔少乾:“你後娘?”
鐘采點頭道:“就是她。”
“我小時候在她那養了幾年,她給我帶來外公的金子時,會告訴我來曆。雖說她沒有待我如同親子女,該給我的還是給了,該說的實話也一句沒落下。”
鄔少乾想了想說:“她查過你外公一家子的事吧。”
鐘采:“的確查過。”
“後娘的心思很細,嫁進來以後就想了解前任的情況,應該花了不少力氣去查。所以她知道便宜爹和我娘怎麼相識的,怎麼談戀愛的,又怎麼生我的,外公那邊怎麼回事。”
“我覺得她還是有份善意的。查到什麼告訴我什麼,大概是有意讓我知道我親娘是個什麼樣的人吧,讓我記住她?”鐘采又有點好笑地說,“利用也是有的。在她給我仔細講外公的事、話裡話外都示意外公待我不錯的時候,外公已經有了狩獵團,還正好剛突破辟宮境。”
“後娘所在的家族裡有不少實力比外公更強的族人,但她也沒放棄任何一個拓展人脈的機會。儘管現在可能用處不大,但時間久了,說不定什麼時候她就能用上西虎狩獵團呢?又不費什麼事,提前做點鋪墊,以後方便開口嘛。”
鄔少乾莞爾:“你對你後娘的觀感不錯。”
鐘采直白地說:“是不錯。她能做到這個份上已經挺好了,我懂事早,她怎麼想的我能看出來。我了解得越多,也越能減少做錯事的幾率。”
鄔少乾抬手又揉了他一把,讚同道:“也對。”又問,“既然你外公待你的心意真誠,咱們現在也出來了,要不要找個時間上門拜訪?”
鐘采有點猶豫:“他現在應該還是不想見我吧。”
鄔少乾笑了:“可以先聯絡你姨母,問問她的意見。如果你外公隻是拉不下臉與你見面,心裡卻還想著,不正好是個機會?”
鐘采覺得很有道理。
“也是啊……”
鄔少乾提醒道:“彆看你外公現在已經得了鹿角入藥,但狩獵團常年曆險,要是哪天遇上了更艱難的事,你卻事後再知道,恐怕就會留下遺憾。”
鐘采呼出一口氣,點了點頭,神情間陡然就出現了一股躍躍欲試。
“那咱們下山以後,我就給姨母去信!”
鄔少乾含笑看著鐘采,見他終於容光煥發,心裡也高興。
儘管他自己幾乎沒什麼親情可言,鐘家對鐘采也是利用更多,但鐘采外公那邊卻頗為真誠。
要是能恢複幾分情誼,對鐘采應該是好事。
鐘采不知鄔少乾的想法,不過察覺到鄔少乾的視線後,不由也看了回來。
當他看清了鄔少乾的神情,隱約就有點怪怪的。
又有點高興……
兩人仰面躺著,都不說話了。
在這樣的情境中,向霖更加壓製了自己的存在感,將這一片靜謐都留給了兩位主子。
就連小青鵬都不知什麼時候團在了鐘采的頸側,兩爪朝天,窩著睡著了。
鐘采和鄔少乾似乎被這種氣氛所感染,安靜了一會兒後,不由自主地小憩起來。
等到他們清醒的時候,都已經天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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儘管兩人有了去西虎狩獵團的想法,卻不必急於一時。
孫虎的傷勢還在,入藥得花費時間,孫柳必定還處於忙碌之中,根本分身乏術的。
兩人匆匆忙忙地去聯係孫柳,不是給人家添麻煩嗎?
再說鐘采已經把事情想明白了,心情也通透,就又有心情遊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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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在外圍山脈中一共待了七八天,每天遊山玩水、順便狩獵,得了滋味好的吃食後就會趁著風景好的時候,迅速烤了燉了。
除此以外,兩人時不時還能在山中采摘一些藥材,為鐘采填充藥櫃。
有時候會遇見年份久的珍藥,附近往往都有珍獸或者蠻獸守著。
如果是遇見珍獸,隻要它對他們沒多少殺意,大多都會驅趕了事。
而要是遇見蠻獸,必定就是你死我活。
在兩人的芥子袋裡,漸漸裝滿了各種肉食。
因此他們對食材也更挑剔,不夠好的壓根就不會存上,幾乎都歸攏一邊,準備批量賣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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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終於玩夠了,鐘采才和鄔少乾一起下山。
兩人回到豐雲城,直接回到小院。
休整一晚後的次日,鐘采提筆寫了一封信。
正是給孫柳的。
鄔少乾喚來碧岑,讓他去西虎狩獵團一趟,將這封信親自交到那位少團主的手中。
碧岑接到任務,仔細藏好信件。
然後他套了一匹角馬,飛快地離開了豐雲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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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虎狩獵團所在的中鎮處於琨雲城與豐雲城之間,但是僅憑一階角馬的速度,依舊得好幾天才能抵達。
碧岑路上不敢耽擱,足足花費了天多,終於抵達鎮子,也從路人的口中打聽到了西虎狩獵團的具體所在。
因為出自鄔家,碧岑還是很有見識的。看到駐地後,他稍作打量,就知道這裡的成員還算有規矩。不過整體來看,駐地本身還是普通了些。
碧岑走到負責把守的狩獵小隊前方,客氣地詢問:“不知貴團中少團長可在?”
狩獵小隊的修者們在碧岑出現後就同樣打量了他,心裡有個大概印象。
此刻見碧岑詢問,狩獵隊長走出來,也還算和氣地反問:“你找我們少團長有事?”
碧岑笑著說道:“是我家主子有一封信想要遞交少團長,吩咐我一定要親手奉上。因此還請諸位通傳,不勝感激。”
狩獵隊長也沒有為難他,點了點頭,說道:“那你等一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