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9 章 紅塵舊夢(三)(1 / 1)

彆枝如今所在的這座山,名叫望仙山,因其雲霧繚繞青鬆環繞宛如天上之境,山勢險峻高聳入雲登高可望仙人而得此名,名字雖取得美,但真登上山,可望不見什麼仙人,而是一群將望仙山據為己有的妖精。

一身黑衣打扮的彆枝悠閒地坐在懸崖邊的青鬆上,他一手托著下巴,另一隻手捏著把鬆針,時不時扔一根出去,絲毫沒有之前在牛頭怪面前表現出的急切,怎麼看都有些百無聊賴,也沒有半點要下山的跡象。

也確實沒有下山的打算。

他丟著鬆針數時間,料定牛頭怪——也就是這座山頭原本的山大王——將他騙走,不止想要他與那個所謂的厲害修士兩敗俱傷,還會在洞中設下陷阱等他。

他佯裝信了牛頭怪的話,做出去找那修士麻煩的樣子,實則是要在他們陷阱布置到一半的時候,殺一個回馬槍,打得對方措手不及,順便殺雞給猴看,徹底坐穩這山大王的位置!

原本那時是這樣計劃的。誰知計劃趕不上變化。

若非他當年選的這個地方視野過於開闊,能將山上山下的動靜儘收眼底,其實也不會有後面的變化,也許他就會如一開始想的那樣,在合適的時間回去成為真正的山大王,通過宣揚惡名被記上惡妖錄;

也可能某一日他當膩了妖王,選一個凡人將他遺忘的日子,改名換姓三入凡塵,而那時的他,也不可能再與他們相遇。

如此,他不會牽扯進水芸城之亂,不會被莫名其妙的人痛恨上,不會為了救人而搭上千載時光,也不至於即使如今離開了混沌荒原,還因為擔憂始作俑者一直在暗中盯著他不放,顧念著莫詢的元神可能還在對方手上,而不能道出當年真相。

後悔嗎?

岑雙看著那個因為一個姿勢坐累了而換了個姿勢繼續數鬆針,對未來一無所知的少年,突然笑了一聲,惹來身邊人的注意,岑雙便揣著手看回去,對這人道:“清音,我們走吧。”

清音道:“去哪?”

岑雙便朝山下看去,似乎已提前穿過雲霧越過山峰看見朝這邊奔逃而來的身影,不知想到什麼,他的眉梢眼角終於染上一絲真實笑意,緩緩道:“去見一個人。”

一位故人。

一時記掛著過往之事,過了好一會兒岑雙才發現仙君似乎一直沒回複自己,雖然心中莫名肯定隻要自己下山,仙君也會隨行在側,可岑雙還是有些不高興了,無意識撓起了指甲,正欲說些什麼,忽聽得那沉默許久的人開了口:“是你放在心上的人?”

“噗——咳咳咳……什麼?”萬萬沒料到會等來這麼一句的岑雙好懸沒被自己的口水嗆死,一時間他咳得氣都順不過來,咳得原本無甚表情的仙君臉上透出些許疑惑來,才將那口氣緩過來,抬眼看著仙君,稀奇道,“你怎麼會這麼認為?”

清音不動聲色地側開了臉,道:“妖王重柳見你神色有異,如此推測。”

岑雙道:“他知道什麼。”

清音的目光便重

新落到他身上。

岑雙卻不著急跟他解釋,而是抬手扯了朵彩雲下來,再將仙君拉上去,朝著山下飛馳而去。

大約能看見凡人們居住的村落了,岑雙才放緩馭雲的速度,對仙君道:“清音,你還記得水月鏡花中,鏡靈小荷所在的那個幻境麼?”

“記得。”清音道。

“那你定還記得,屢屢出現在那個幻境之中的結義三兄妹罷?”岑雙道,“其實他們三個當中,最先結伴的是老二和老三,喜歡戴面具的老二你方才見過了,喏,那邊那個背著把紅傘,被一群修士追著跑的,就是老三了,她雖然喜歡穿男裝,可骨子裡是個實打實的小姑娘。

“我也不知她為何喜歡那樣打扮,分明有眼睛的人一眼便能看破她的女兒身——說起來,倒的確有一個眼神不好使的,即使朝夕相對,都沒看出哪裡不對,老二和老三覺得好玩,沒一個人點破此事,他們想著等哪日他發現了,定要狠狠嘲笑他幾日。

“但他們的結義大哥,從來是個傻的,所以到他死那天,都不知道三弟是三妹。”

……

直直朝望仙山飛來的紅衣少女乍一看似乎被追得很是狼狽,可若是從她正面去瞧,便能發現她臉上連點虛汗都沒有,分明還留存有不少實力,是在故意引那些追殺她的修士靠近此地。

她的手上還拎了個四五歲左右的小娃娃,那小娃娃長得粉雕玉琢,精致可愛,被這樣追殺也沒流露出半點害怕,反倒習以為常地盤緊少女的手臂,黑葡萄似的眼睛直勾勾地看著追在他們身後的修士,時不時提醒一句:“衣衣姐姐,他們追上來了。”

“就怕他們追不上來,”衣衣冷冷勾唇,隨後想起什麼,忙裡偷閒拍了一下小娃娃的尾巴,叮囑她,“人前叫我哥哥。”

小娃娃乖乖改口:“衣衣哥哥。”

衣衣滿意地又拍了她一下,道:“等他們再追過來些,我就將你藏到前幾日帶你過來布置的那個法陣裡,你便與從前一樣呆在法陣裡等我回來,我去將他們引到前面那座妖山上,我打探過了,那座妖山最近換了個頗有些本事的妖王,應當可以拖住他們一段時間,到時候他們再想起你我,估摸著我們已經到半妖之城了。”

小娃娃似懂非懂地點點頭,道:“衣衣哥哥小心。”

衣衣揉了揉她的腦袋,之後全力朝前飛去,短時間與那些修士拉開一個極遠的距離,又近深山,林木豐茂,修士們隻覺得一眨眼,那紅衣少年便不見了,再一眨眼,對方仍拎著一隻小半妖不遠不近地跳躍著,當下便明白對方是在拿他們當猴耍,一瞬惱羞成怒,個個祭出法寶法器,自損八百也要追上對方!

為首的修士中年男子模樣,他看著被困在劍陣之中的紅衣少年,沉聲道:“將那孽種交出來,或可看在同道之情饒你不死!”

衣衣挑眉道:“你叫我交我就交,你算老幾啊?”

中年男子面色更沉,怒道:“冥頑不靈!”話音未落,便雙手結印,他身後的修士亦不需要他說,相當默契的一同

動作起來。

眼看森然劍氣逼近,衣衣眉心一跳,當即將拎著的小娃娃朝中年男子一扔,大聲道:“打打殺殺多不禮貌,你想要給你就是了!”

她此舉突然,一瞬間讓修士們亂了手腳,中年男子倒是不急不緩,結印的手頓了一下,便提起佩劍朝飛來的小娃娃刺去!

眼看他們追了數日的小娃娃即將身首異處,修士們還沒來得及擺出個“終於結束”的表情,就見那被刺中的小娃娃突然爆發出一陣強光,定睛一看,哪裡有什麼小娃娃?分明是那紅衣少年的法器紅傘所化!

傘骨一擊即中,中年男子負傷之下,圍殺衣衣的劍陣便不堪一擊,紅傘一撐,陣便破了,她打著傘,朝幾人揮了揮手,再度騰空跑遠;中年男子按了按抽痛的腦門,沒時間調息,勒令弟子們迅速跟上!

但這次,他們才踩著佩劍騰空,忽地停了下來。

衣衣也止步不前。倒不是她不想走,而是一時半刻走不了。她和小娃娃一直躲著的大麻煩,來了。

高空雲煙變幻,山風席卷而來,於這樣的強風之中,一白眉男子不急不緩,踏空而來,轉瞬便出現在眾人眼前。他身上隱有仙人之氣,祥光籠罩,儼然半步登仙,距離飛升天宮已不遠了。

這是站在人間巔峰的強者,如今的衣衣即使與這裡的妖王聯手,也不一定是白眉男子的對手。

衣衣扯了下嘴角,道:“來得可真快啊,就這麼想要趕儘殺絕?”

白眉男子道:“那孽障現在何處?”

衣衣道:“孽障?那也是你們承天門弟子的血脈,是你承天門太上長老唯一弟子的遺脈!就因為她是半妖,你們便要將她處死?早知你們這所謂的第一仙門也如此愚不可及,我便不該遵照她母親的遺言帶她去認你們這些狗屁親!”

她話音未落,負傷趕來的修士們便滿臉憤怒地看著她,為首的中年男子更是罵道:“我呸!月長老天賦卓絕,本該一代天驕,卻被那妖怪害得修為散儘,含恨而終,若月長老在天有靈知道那妖怪還偷偷給他生了個半妖出來,隻怕當即氣到魂飛魄散——”

剩下的話,在白眉男子一抬手間,乖覺地咽了下去。

白眉男子面無波瀾,開口還是那句:“那孽障現在何處?”

衣衣氣極反笑,道:“你不是很厲害麼,沒長眼睛,不會自己找?”

……

“尊主,仙官大人,你們走得未免也太快了,若不是您的過去還在山崖上,我們跟著他一路過來,隻怕你們離開了我們都不知道。”重柳一邊哀歎,一邊搖著扇子與紅蕖君快步走近。

岑雙回眸一笑,滿懷歉意道:“記起一些舊事,是過去不曾見到的,趕著過來看戲,怠慢了重柳兄與紅蕖君,二位勿怪,不過二位也無須擔憂會被丟在此地,待神器重新推演完畢,即使我們相隔天涯海角,也會重聚在新的時空裡。”

“竟是如此麼?這可太有意思了,如此我倒不用再拘於某個地方,也可以四下尋些趣事瞧瞧了,”重柳道,“說來,方才跟著過去的尊主過來,見您在山腳下被一個小半妖賴上了,那小半妖人身蛇尾,瞧著竟然有些眼熟?”

岑雙笑道:“重柳兄心中既已有了猜測,何須再向本座討要答案。”

重柳合扇道:“果真是月小燭,月將軍啊!”

紅蕖君雖與他一道過來,卻沒有認出山腳下自己走出法陣的小半妖是誰,此時聽到那三個字,額角的青筋都抽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