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2 章 浮世鑒(二)(1 / 1)

岑雙蘇醒之後在雪靈湖修養了兩日,便怎麼都待不下去了。

這倒不是說又冷又靜的雪靈湖不好,雖然岑雙的確是個熱衷湊熱鬨看樂子的人,雖然岑雙還有那麼點怕冷的老毛病,雖然……

咳,總之,他當真沒有嫌棄雪靈湖的意思,隻是無論從自身來說,還是雪相君的安全而言,亦或是考慮到那件引起這一連串事件的神器,岑雙都該離開了。

他穿上從如意袋裡取出的厚實裘衣,又將床上的大白蛋塞到了如意袋裡,掂量了兩下,將之放回袖袋,轉身朝木門走去。

待行至門口,忽而停了下來,他探手重新將如意袋拿出來,收束袋口的小青蛇自動吐出蛇尾,一面玄底赤鳳樣式的半臉面具隨即出現在他手中。

他捏著這面具在手中轉了一圈,反手扣在了臉上。

眼下他身無半點法力——早前《涅槃》自動運轉時恢複的法力,儘數被他拿去給岑小強造窩了,又礙於不知從何處傳來的惡意呢喃不便解開功法上的封印,岑雙隻能暫時用這個面具應一下急了。

說起來,這面具還是當初在水月鏡花裡,小荷借著中秋夜宴的名頭送給他的見面禮,那時對方有求於他,便在小骨頭的指導下弄出了這麼個東西,小骨頭麼,本就是岑雙的仙骨,最知道如何引起他的注意,所以這成功引起岑雙注意的面具,便在之後被他順勢帶了出來。

不過那時他倒是沒想到這鳳凰面具能在今日用上。

木門吱呀打開,寒風迎面而來,岑雙不自覺地拉了拉鬥篷,快步從木階上跨了下去,踩在雪地上時,又拉了一下衣物。

雪相君所居住的木屋統共有三層,岑雙便被安置在二樓。

隻不過,一開始他見二樓居室中的物品一應俱全,還以為是自己把人家的臥室給霸占了,直到岑雙幾度透過窗戶看見對方踩著木梯走向頂樓,而對方又始終不曾提出要給自己換房間,才猜測自己住的地方,大抵是對方根據頂樓居室的樣子臨時複製出來的。

當然事實是否如他所料,岑雙並沒有去驗證,儘管他心中的確好奇,可基本的禮數他還是懂得的,人家雪相君好心救他一命,他若在人家的地盤胡亂翻看,那可就太不禮貌了,再說這種事,人家想不想讓他知道都不一定。

而且對方作為七君之一,所居住的地方怎麼可能一點防備都沒有,眼下岑雙可是一滴法力都不剩下,若是不小心觸動了什麼陣法封印的,隻怕怎麼死的都不知道,所以當務之急,是趕緊離開魔淵,儘早恢複法力。

他沒有去觸碰周圍的柵欄,踏踏實實沿著雪路走了出去,柵欄之外,是一片不高不低的筆挺鬆木,青綠的針葉上覆了一層潔淨雪色,林中數條蜿蜒雪路,岑雙按照在窗口看見的雪靈湖方向,選了最左側那條,袖手走了一陣,便瞧見一座水榭。

水榭遠在小鬆林外,築於雪靈湖邊,立於水榭之上,回首看是天地雪裹一點青,舉目看如白紙上書墨一點,垂眸看時,見銀白湖泊,水波蕩漾,

卻看不到任何倒影,也窺不見水中具體情形,反而看得久了,猛一陣頭暈眼花。

岑雙閉了閉眼,又抬手將面具摘下來塞到袖子裡,揉了揉額頭,等那陣眩暈過去,才邁著步子走上蜿蜒曲折的水上回廊,朝著湖心的“墨點”走去。

可惜回廊走到儘頭,也沒能抵達目的地,隻得站在又一座水榭上,遠眺宛如墨點般的湖心小島。

好在那位雪靈湖主似乎預料到了岑雙會來找他辭行,所以早早備上了一艘小船,還喚了此地生靈前來為他撐船。

不知誕生於魔淵的生靈是否都是一個樣子,但就岑雙目前所見到的三種,都是面前這樣的炸毛圓球。

隻不過,球球是煤炭一樣的黑球,雙耳像極了白羆的耳朵,還有一條透明短胖染了些許墨點的尾巴;暮幸則是淺淡的灰色,耳朵肖似狐耳,以及一條同樣透明短胖,但帶著灰點的尾巴;至於面前這個,則是如此地湖泊一樣的銀白,耳朵像小鹿,頭頂還生了一雙嫩芽似的小角,它沒有尾巴,卻有一對透明中透出點點銀白的小翅膀。

銀白的圓球趴在船頭眼巴巴看了岑雙一會兒,透明的小翅膀便隱約透出些粉色,等岑雙上了小船後,那一雙小翅膀紅得幾乎維持不住透明的樣子了,連忙轉過身去,扇動小翅膀飛至半空,駕著小船朝湖心小島駛去。

也不知這些炸毛圓球是不是有獨特的聯係方式,所以在乘船這一過程中,白球一個接一個地出現,無聲跟在小船後面,隔著一定距離“悄悄”觀察著岑雙,且在岑雙回頭莞爾一笑時,翅膀“唰”地變成了粉色。

無比整齊。

岑雙微笑著收回視線,並沒有去管身後那一串小尾巴,對於這串尾巴,他也沒有太多想法,非要說有點什麼,那便是:雪相君似乎說過,他自幼生長在雪靈湖,那麼這是否意味著,對方也是這群銀白圓球中的一員?

可惜七君的真實身份從被授予七相法寶那一日起,便成了不能宣之於口的秘密,所以除了雪相君本人外,無人知曉他的真實過往,哪怕是雪靈湖這群與他朝夕相處的銀白圓球。

雖然岑雙也無法肯定,但隻要一想到高潔清雅的雪相君,其原形可能是短胖炸毛的絨球……

未及多想,小船已然靠岸。尚未上島,便聽得縷縷琴音。

自遠處傳來的琴聲與這裡的環境極為相稱,透著些在浩瀚湖泊上獨乘一舟的孤冷,亦如站在水榭上眺望孤島時給人的蕭瑟之感,又像是大雪紛飛中孤獨跋涉的人,在遇見點著燭火的小屋後的刹那欣喜,卻發現小屋不過是海市蜃樓時的無限悵惘。

岑雙側耳聽了一陣,便微笑著上了岸,回身對渡他一程的生靈禮節性地拱了下手,那白毛圓球也在此時化出人形,乃是一位著白裙的妙齡少女,水靈靈的大眼睛悄然瞧了岑雙一眼,很快收了回去,怯生生行了一禮,轉眼消失在岑雙眼前。

岑雙將手重新放回袖中,揣著手原地站了一會兒,等明確了琴音傳來的方向後,才重新邁開腳步。

小島隻是被湖泊襯得渺小

,實際上走起來◇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卻是漫長得很,在失了修為的情況下,岑雙隻能一步一個腳印,走了大約兩個時辰,才順著琴聲尋到那個席地而坐的白色身影。

琴音還在繼續,岑雙便沒有上前打擾,袖中的指頭隨著節奏一下一下地敲擊著手背,待一曲終了,前方的人十指平放,才朝前走了數步,含笑道:“相君似乎有什麼心事?”

雪相君沒有出聲,像是默認了岑雙的話。

岑雙已然來到他的身側,遙看水天一色之際,感慨道:“江上清風,山間明月,竟彈出了殺伐之氣……予我之物非我所求,我之所求非我之物,看來相君的心事,不淺啊。”

雪相君按在琴弦上的手收了回來,不答反問:“公子法力尚未恢複,便要離開了?”

“是時候了,”岑雙側頭看向他,微微笑道,“又要勞煩相君助我一次。”

雪相君微微頷首,將手套摘了下來,但那一雙手並沒有直接暴露在岑雙眼前,而是像籠了一層迷霧,隨著他十指撥弄琴弦的動作,連帶部分琴身都被迷霧遮擋了。

岑雙的視線在那雙被遮掩的手上停了停,旋即若無其事地移開,轉而看著前方隨著琴音響起而開始旋轉的湖水,就這麼看了一會兒,他突然道:“我有一個朋友,他也有類似於相君這樣的心事。”

見雪相君一言不發,岑雙側頭笑道:“也許是在下唐突,也許隻是巧合,可方才聽到相君的琴音,在下第一個想到的,便是我那位心有所屬的友人。”

雖然他從來沒有聽過清音仙君彈琴,但從他聽到那一陣琴聲開始,識海中便自然而然地浮現出了仙君對自己說他有一位心上人,且心上人不喜歡他的畫面,當時仙君給他的感覺,與方才琴聲流露出的情緒,即使不能說如出一轍,也像足了七成。

所以他才猜測,這位雪相君十有八九,也是有個心上人的,而且和清音仙君一樣,那位“心上人”應當也是個求不得又放不下的存在,隻是不知,那人是魔淵裡的,還是這段時間在外面遇到的了……

岑雙唇角微微彎著,說了那一句後便不再言語,就這麼耐心等待著,直等到濃密的迷霧將湖泊籠罩,一塊塊碎冰憑空浮現,於湖面聚攏拚湊之際,才等到對方的回應。

對方道:“公子說的友人,便是自己麼?”

雪相君的語氣極淡,淡得讓人分辨不出他的情緒,岑雙也的確分辨不出,因為他被這猝不及防的一句砸得暈頭轉向,笑容都僵在臉上,無意識道:“啊?”

碎冰越發完整,一座冰雪凝成的橋梁破開迷霧,向著迷霧之外迅速延伸,一眼望不到頭。

大抵是岑雙的茫然太過明顯,即使雪相君沒有看他,都能察覺到他身上溢出的情緒,所以靜了片刻,解釋道:“你昏睡之後,一直在叫一個名字。”

岑雙不明覺厲,當即在自己一眾不死不休的老對手裡回憶了一遍,連混沌荒原那些個刺頭都沒放過,還是把握不住自己究竟最看不慣誰,感覺到每個人在他這裡都是一樣的看不慣後,便停止回憶,虛

心請教道:“什麼名字?”

雪相君道:“鳳泱。”

“……”

冰橋已然築成,但維係著橋梁的琴音還不能停止▋▋[]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所以雪相君仍然維持著一開始的動作,連“側頭去看一眼岑雙反應”這樣的舉動都不曾有。

直到他聽到岑雙的笑聲。

“哈哈哈哈哈不是,你哈哈哈……你以為哈哈哈哈……你以為鳳泱太子是我的什麼人啊?哈哈哈哈——”

雪相君被他笑得微愣,抬起頭時,剛好見人笑得前仰後合,好半響才緩過來,擦了擦眼角,又從袖中拿出一副面具,不慌不忙地扣在臉上,隨後邁開腳步,踏上了那一座冰雪橋梁。

大約行了數十步,岑雙忽然頓住,側身看了過來,似笑非笑地道:“相君此去人間,大約沒有見過天後娘娘罷,若是相君見過天後,又仔細對比過鳳泱太子與在下的眼睛,便能明白那位殿下與我究竟是什麼關係了。”

雪相君大抵還在愣神,所以遲遲不曾應答,岑雙也不等他回答,徐徐一笑,溫聲道:“青山不改水長流,雪相君,後會有期。”

話音落下,人影也徹底消失在迷霧之中。

……

岑雙覺得自己沒有在迷霧中走多久,那陣琴音便消失了,與此同時,他腳下的冰雪長橋也消失不見,雖然周圍的迷霧並沒有徹底散去,但他知道,他現在站著的地方已經不是魔淵,而是天上人間與無上魔淵的交界地——臨壍。

岑雙原地觀察片刻,便將戴著竹葉青的那隻手抬了起來,隨後,漫不經心地將手環卸下一半。

刹那間,盤踞於靈台中的青焰立時躁動起來,其中一部分更是失控得竄了出來,四肢百骸遊走過一遍,再猛地紮進元神之中!

烈火焚燒的滋味自然不會好到哪裡去,但岑雙除了面色比之前更為蒼白,額頭滲出細密的汗珠外,也無更多異樣了。

他甚至還能在這樣的痛疼中,理智而清晰地確認了一件事:果然,隻要出了魔淵,不管他再怎麼造,那些呢喃碎語都無法再找上他。

所以,無上魔淵是他和那些呢喃的“橋梁”?可魔淵為什麼能成為這樣的“橋梁”?那些呢喃又是誰傳過來的?為什麼岑雙能聽到這些呢喃?難道和千年前他墜入熔爐的經曆有關?還有他如意袋裡的那個蛋……

太多的困惑縈繞在岑雙心間,而這些困惑,似乎隻有在魔淵才能得到答案,但岑雙短時間內是肯定不會輕易再踏足魔淵了,畢竟,就算不提那些纏著他不放的惡意呢喃,那幾位在魔淵呼風喚雨的叛變相君,眼下也已經被他得罪了個遍。

惹不起,惹不起。

想到這裡,岑雙便打算將手環徹底卸下,想要在那幾個相君察覺到他已經離開魔淵,從而趕來追殺他之前,多恢複兩成法力。

可就在他的指頭搭上手腕之際,眼前的迷霧忽然散開大半,右側也有什麼東西猛地朝他撲來,岑雙的法力才恢複了指甲蓋那麼一點,即使察覺到了,也根本閃躲不開,被那東西撲了個滿懷,連累他原本要拆手環的動作,反倒按著向內一壓,把手環牢牢扣緊了。

對方不止撲他,還抱著他的頭嗚嗚咽咽胡亂叫喚:“賢弟!真的是你啊!方才殿下還問我那個人是不是你,我特意過來確認,沒想到當真是你!嚇死為兄了你知不知道,還好還好,你出來了便好,你沒事真是太好了!”

岑雙扯著嘴角將他從自己身上扯下來,製止他還要和自己抱頭痛哭的動作,語重心長道:“勞賢侄擔憂,我的不是,說起來,賢侄怎麼也過來了,你之前不是說,等看完仙道大會,要去梅雪宮那邊轉轉麼?”

江笑嚴肅著一張臉,沉聲道:“賢弟如此說,未免太看輕為兄了,你出了這樣大的事,我還能去哪裡轉?至於我為什麼在這裡——這事說來話長,總之得感謝太子殿下,若非他願意捎我一程,以我如今的修為,確實是過不來的。”

岑雙頓了頓,笑問:“鳳泱太子竟也過來了?”

江笑點點頭,往邊上邁開一步,指著身後道:“是啊,喏,殿下就在那裡,他挺擔心你的。”

遠處的迷霧已被法術徹底驅散,鳳泱太子也早就施法完畢,但他的腳卻像是在地面生根了一樣,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直到岑雙看了過去,他才朝這邊走了兩步,很快,又止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