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9 章 天宮舊事(十)(1 / 1)

天帝的話讓岑雙聯想到之前的經曆,也因此確定了天後就是他娘。

隻是他的娘親失去了一段記憶,而他大抵就在他娘失去的那段記憶中,是以他之前被人扔到魔淵那個熔爐裡,遭遇了致命危機,才會被他早在魔淵受過傷的娘親感應到,引得娘親不遠萬裡趕來救自己,亦或者是娘親遺留在魔淵的某些物事救了自己。

總之,他娘將他救下,卻又無法立即帶著他去到她身邊,隻能在分彆前夕殷殷囑咐,讓自己根據她留下的線索千裡迢迢地過來找她,而這都是因為他娘一旦與他分開,就會將他遺忘!

至於娘親為何會將他遺忘……根據方才天帝說的那些,岑雙大致能夠猜到,定是因為娘親在失蹤時經曆了一些不好的事,才有了自己,娘親為了逃離他可能存在的渣爹的魔爪,受了很多折磨,不得已才將他拋棄,在這過程中元神受損,記憶也缺失了。

如此便能說得通為何天帝與娘親天定姻緣,娘親還是有了自己,那是因為娘親當年是被強迫的,這樣的經曆,根本不配與“姻緣”二字沾邊,說是折磨都不為過,便算不得被人插足。

岑雙越是深想,就越是覺得自己這次真的搞到了真相,他甚至連這些時日一直想不通的,關於他娘為什麼一見著他就舊傷複發的事,在這一通深想之後,也終於想明白了。

——因為他與他娘遺失的那段記憶息息相關,所以當他以“鳳泱血脈相連的弟弟”這個身份出現時,便變相刺激了娘親的記憶,讓娘親的記憶有了恢複的跡象,才會讓她那般痛苦。

隻不過,雖然岑雙覺得天帝和他聊起這段過往,幾乎是在明示他出生的前因後果了,但這些以他猜測為主的糾葛,到底沒有經過對方的確認,所以他心中多少還是存著些僥幸——他不願意當一個人渣的孩子。

他想做帝後的孩子,鳳泱的弟弟,鳳嬈的哥哥。

大抵因為這樣的僥幸,讓岑雙即使清醒地知道自己不屬於天宮,看到那一家四口因為他的存在生出了難以修複的裂痕,也做不出離開天宮的決定,他想著洗塵宴上鳳泱太子與自己說的那一席有關“改觀”的話,便妄想著做一些能讓他們對自己改觀的事。

他甚至僥幸到,連向天帝確定一下自己的猜測都不敢,似乎隻要他不問,這個猜測就做不得數。

他就可以悄悄成為他們的孩子。

也許千年之後的岑雙再回想起這時的自己會覺得幼稚,會嘲笑自己的軟弱和貪心,會諷刺自己優柔寡斷拖泥帶水,連當斷不斷反受其亂都不明白。

可那時的他就是不明白啊,他就是那樣軟弱,膽小,貪心,舍不得好不容易找回來的親人,還妄想自己是這個家的一部分。

那日的最後,天帝囑咐岑雙,讓他近來都不要出現在天後面前,岑雙明白他的意思,而且他和自己說了那段過往後,就是天帝不說,他也明白——在娘親病好之前,不,即使是病好了,短時間內,他都是不宜去青凰宮探望娘親的。

這樣的

克製,便讓他一直乖乖待在那個小院裡,就算不久後天後康複了,也沒有著急忙慌地趕過去,而是伺機和鳳泱太子重修舊好。

雖然這個“機”他“伺??[]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了好幾個月,都沒被他“伺”到。

面前的天帝陛下還在欣賞那隻垂耳兔子燈,左邊看完了看右邊,上面看完了看下面,就好像岑雙做的不是再普通不過的兔子燈,而是什麼稀罕寶貝一樣。

看的間隙,還抬眸看了無聊到摳指甲的岑雙一眼,吩咐道:“不必在意我,隻管做你的便是。”

可他就是因為不想被人盯著看,才躲來這裡的啊。

岑雙有點委屈,但是岑雙不說。

大約是他身上的怨念幾乎實質化,所以還是讓天帝察覺到了,後者失笑地捏了捏胡須,又將手中的兔子燈放下,囑咐了幾句,轉身便要離開。

“天帝陛下。”

天帝被叫住,回頭沉靜地看著他。

岑雙不知何時撿起了那隻兔子燈,一邊擺弄著,一邊垂眸問道:“您覺得,我這個……它……嗯,怎麼樣?”

天帝像是一瞬間明白了他的意思,溫言道:“很不錯。”

岑雙戳了戳兔子燈,壓著唇角道:“那您覺得,公主殿下,還有天後娘娘,她們會喜歡麼?”

天帝道:“你如此用心,必是歡喜的。”

岑雙被誇得忘乎所以,當即要將手中的花燈送給天帝,後者倒是沒有拒絕,很自然地收入袖中,且在離開之前,溫和地詢問岑雙:“你想參加嬈兒的生辰宴麼?”

岑雙眼眸一亮,下意識問:“我可以見天後娘娘啦?”

天帝沒有直接回答,淡淡地看著他。

岑雙像是明白了,眸光一點點落下來,又很快翹起唇角,如實道:“下仙想參加的,隻要能參加,陛下如何安排下仙都接受。”

天帝點點頭,沒將岑雙的態度放在心上,或者說在他眼中岑雙就該是這樣的姿態,所以不太在意地道:“屆時朕會安排人帶你過去,但你需要記住,切不可出現在天後和公主面前。”

岑雙哪裡敢有意見,他連之後精心做了三個月的鳳凰花燈被鳳嬈公主扔掉,也沒有意見。

雖然天帝陛下讓他不要主動出現在天後和公主面前,但這並不意味著宴會的主人鳳嬈公主會不知道他也在受邀之列,甚至很有可能,岑雙之所以能被安排過來,完全是對方的意思,是對方向天帝求來的,所以岑雙這個位置,大概率也是對方安排的。

畢竟這是一個他能看清被諸位上仙簇擁的他們,而他們看不到他的位置。

一個隻要他入席,必定會踩到花燈殘骸的位置。

大抵那位天帝陛下被他的兔子燈“賄賂”到了,所以提前囑咐過鳳嬈,讓她不要當著岑雙的面毀壞或者扔掉花燈,所以她提前撕毀扔了,還扔在岑雙的位置旁邊。

身邊的仙君談起這個殘破的花燈,紛紛露出懷念的表情,說著他們還是凡人修士時,每到元夕都會入街市看花燈猜燈謎的過往

,隨後又用微妙的口氣?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猜測起這對他們而言十分常見的便宜玩意,是怎麼出現在公主殿下的千歲生辰宴上的?

他們不知道這個花燈是岑雙送給鳳嬈的千歲生辰禮。

岑雙也是這時才想起,雲上天宮是一個飛升仙人雲集的宮闕,即使因為長明無夜而沒有賞花燈的習俗,但這些仙人們可都是從凡間飛升上來的,如何會對凡間的物事感到稀奇?就算鳳嬈公主是先天仙人,但她的父親乃是飛升仙人中的佼佼者,凡間物事,有什麼是他拈不出來的?

而且鳳嬈公主又不像他,對方有的是機會下凡,他如今能見到的光景,對方千年下來,不知看了多少。

唯他見識短淺,看到從沒見過的東西,都不曾深想合不合適,就當做寶貝送出去了,也難怪對方生氣。

宴席的尾聲,帝後相攜離開,滿座仙人終於可以自由走動,身邊的仙君迫不及待地往上仙那邊靠去,如此便使得這片角落隻剩下岑雙一人,他倒也不在意,自斟自酌喝得愜意,連身邊何時走來個人都沒注意到。

來者撿起腳邊燈羽一角,把玩觀賞了一陣,不知是讚歎還是惋惜地道:“鳳翎獸的羽毛,鮫仙織就的綾綢,還有從數百朵火靈花中采摘的火靈精華做點綴,不知有多華美,竟這麼毀了,唉。”

岑雙像是醉糊塗了,對於來者的話沒有任何反應,隻會一杯又一杯地往嘴裡倒酒。

那人又道:“隻能遠遠看著的滋味,定然很不好受吧,最珍而重之的東西到頭來被人肆意踐踏的感覺,也很讓人怨恨吧?

“可這世道就是不公正的,你為之付出一切努力追逐了半生的東西,有的人不費吹飛之力就得到了,你求而不得的人,有的人勾勾手指他就過去了,就像有人生來是最低賤的半妖,而有的人從出生開始就是天之驕子,先天仙人。

“地位崇高的仙人,與生來低賤的妖,是不會互相理解的,隻有你成為他們,或者讓他們成為你,才有可能坐到同一席。

“多好看的花燈啊,可惜再不能複原了。”

岑雙是真的醉糊塗了,他的識海嗡鳴不止,什麼聲音都聽不到,眼前景物也模糊不清,隻隱約看到一個著紅衣的仙人走了過來,坐了一會兒,又離開了。

直到視線之中闖入一個算得上熟悉的身影,岑雙才感覺自己稍微清醒了些,這讓他哪怕醉意上頭,也明白機不可失,當即抱著酒壺搖搖晃晃地撞過去,扯著對方的衣袖讓他跟自己喝酒。

對方似乎說了什麼,岑雙沒有聽清,隻感覺到手裡的袖子猛地抽了出去,人也迅速轉身,就好像迫不及待要丟下他的樣子,不由揮了下手,連忙要追上去,卻因腿腳虛浮,剛追出兩步便摔在了地上。

酒液灑了半身。

那個穿著黑金錦衣的人隻得走回來,將他扶起,歎氣道:“我不是說了,去給你拿醒酒湯,你跑什麼?”

也不知岑雙聽清了沒有,埋頭一把抱住他的衣袖,怎麼都不肯撒手,被鳳泱推急了,就開始咕咕噥噥,也不知在嘟囔什麼。

鳳泱與他交流無果,頓了頓,俯身靠近了些,便聽得那少年低喃道:“太子哥哥,彆丟下我,我不想再一個人了。”

後來鳳泱背著岑雙回到太子宮,原本白茫茫如雪如霧的結界自動消失,就像從來沒有出現過一樣,假裝自己熟睡的岑雙低頭靠在鳳泱的肩膀上,布滿傷痕的唇角輕輕翹了起來。

鳳泱太子,還是那麼好騙,心腸也軟,連眼淚都不用掉,就能博取他的同情。

這樣下去,是要吃大虧的。作為天上人間最好的弟弟,岑雙覺得,他得找機會提點一下鳳泱才行。

但最近不行,畢竟他剛騙完人,可不能撞槍口上。

反正有他看著,一時不會兒,誰還能欺了他岑雙的哥哥去?

想著想著,某隻裝睡的鳥兒,不知不覺竟當真睡了過去。

睡著的岑雙做了個夢,夢中有兩個仙人,三隻青鳥。

他也在裡面。

……

自鳳嬈公主的千歲生辰宴後,鳳泱太子打開的結界就再也沒有關回去過,他沒有提之前為何對岑雙避而不見,岑雙也默契地沒有追問,仿佛兩個人真的回到了驗明親緣關係之前,隻要岑雙來尋,隻要鳳泱得空,兩人便會把酒言歡,無話不談。

其實岑雙也看得出,鳳泱面對他時仍是有些不自在的,就像他看得出,在大部分他過來找鳳泱的時間裡,對方其實是更想送客的,隻是每當此時,岑雙都會抱著酒壇靜靜地看著他,也不必說什麼,鳳泱太子原本要說的話就怎麼都說不出口了。

因此,岑雙越發覺得,鳳泱太子當真是心太軟了。

“你也隻會在我這裡得了便宜還賣乖了。”鳳泱這麼評價了一句,手上的動作稍稍加快了些。

“嘶!疼疼!!”岑雙疼得直抽氣,反應在手上便是猛烈的掙紮,可他不掙紮還好,這一掙動,傷口直直撞上鳳泱為他抹藥的手,眼淚都要掉下來了,立即將爪子縮了回去,護在懷裡,倒打一耙道,“你輕點啊!”

鳳泱沒跟他廢話,直接將他那隻多了兩道鞭傷的手拉了回來,上藥之餘,沒好氣道:“現下知道痛了?那剛剛問你怎麼了,又說沒事——這叫沒事?”

岑雙嘴硬:“真沒事……你太用力了才會痛。”

因他叫喚得厲害,所以指尖與他的傷口隔了老遠,隻用法力一點點將靈藥塗抹在他傷口上的鳳泱:“…………”

但凡是個脾氣爛一點的在這裡,比如臭脾氣“名動”天上人間的梅雪宮狐仙,早就將藥瓶砸岑雙頭上了。

奈何鳳泱太子的脾氣實在好,他不止沒有砸岑雙,還小心翼翼地給岑雙上好藥,眼看著那兩道鞭傷迅速愈合,好聲好氣地道:“好了,擦了藥就不痛了——還有哪裡傷著?”

岑雙收回左臂,又將衣袖放下去,聽到鳳泱的話,抬頭瞧了他一眼,隨後搖了搖頭。

鳳泱道:“還要瞞我?這麼明顯的鞭刑,你當我看不出來?既是鞭刑,怎麼可能隻有手臂……”

岑雙

道:“我是用左手碰的不該碰的東西,所以隻被鞭笞了左臂。”

說這話的時候,又悄悄往鳳泱那裡看了一眼,見他微微蹙眉,仿佛是將自己看穿了,不由有些心虛,眼眸忽閃了下,很快想起什麼,眼神堅定地瞪了回去。

鳳泱不想和他大眼瞪小眼,所以在岑雙瞪他的時候,就已經直起身子,兩步走了過去,伸手就往岑雙衣襟上放,駭得岑雙跳了起來,倒退三步,警惕地護著自己的衣服,嚷嚷道:“乾什麼!說話就說話,乾什麼扒人衣服!”

鳳泱從容地收回手,提醒他道:“方才你也是這麼攔著我看你左手的。”

岑雙狡辯道:“那又不一樣!”

鳳泱不與他爭辯哪裡不一樣,隻緩緩道:“你自己脫,還是我幫你?”說著,指尖彙聚熒光,似乎馬上就能“幫”岑雙一把。

岑雙扯了下嘴角,轉過身將衣服解開,層層衣服滑落,露出了布滿傷痕的肩背,隻不過,背上傷疤雖多,卻都是舊傷,與他面上的傷十分相似,隻是沒有臉那麼嚴重。

岑雙側頭朝鳳泱看去,哼道:“這下總該相信了罷,太子殿下?”

鳳泱太子沒有說話,沉吟片刻,趁岑雙不備,忽然將聚在指尖的熒光點向後者。

岑雙倒是瞧見了,但沒來得及躲開,眼看著那簇熒光打在他後背,泛起層層虛幻漣漪,一瞬便將岑雙施在上面的障眼法破除,露出了裡面密密麻麻的鞭傷。

皮開肉綻,慘不忍睹。

上藥的時候,鳳泱變得格外沉默,連以往無可奈何的叮囑都沒有了,氣壓低得岑雙頗不自在,腦袋左右轉了轉,沒話找話道:“其實我也有擦藥的,就是那個藥效似乎不太好,都兩個時辰了,還沒長疤,那家藥鋪不太行,改日我定要去靈仁殿揭發他們!……

“我也不是故意要瞞你,就是想著,這也沒什麼嘛,都不怎麼痛的,我剛剛那樣大喊大叫,純屬無病呻吟,就是想讓殿下關心關心我,你看我這不是活蹦亂跳——”

“這次是因為什麼?”

沉默轉移到了岑雙身上。

空蕩蕩的藥瓶被擲於桌面,發出了不大不小的撞擊聲。

岑雙下意識瞧了一眼那個青瓷瓶。

半響,等鳳泱坐回原來的地方,岑雙才低聲道:“今日隨鳳嬈公主去了青凰宮,在青凰宮裡的梧桐樹上睡了一覺。”

“你怎麼……”大約想起岑雙是與誰一同去的青凰宮,於是到嘴的話說了一半便咽了回去,再出口時,變成了解釋,“母後的那棵梧桐樹,是昔年父帝求娶母後時種下的,說是定情信物都不為過,母後極是看重,平日裡,連碰都舍不得讓旁人碰一下,你居然爬上去睡覺,無怪母後發氣。”

岑雙悶悶道:“鳳嬈公主可以在上面睡覺。”

鳳泱臉上的笑淡了許多,他注視著岑雙,陳述道:“小嬈是父帝和母後的女兒。”

岑雙的指頭往手心縮了下,偏頭避開鳳泱的視線,自顧自道:“其實娘娘要罰我的時候,我並不明

白自己哪裡錯了,還為此問過娘娘。”

鳳泱道:“母後怎麼說?”

岑雙道:“娘娘沒有理我,就是在原本二十鞭罰的基礎上,又加了十鞭。”

這句話後,又是久久無聲。

鳳泱似乎輕輕歎了一聲,岑雙沒有聽清,是以並不是很確定,不過他很清楚地聽見對方吐出了一個“你”字,又戛然而止,使得岑雙原本低落的情緒如潮水退去,變成了好奇,抬頭一看,竟見鳳泱雙唇微動,是個正說著話的樣子,可岑雙分明什麼都沒有聽見。

那廂傳音完畢的鳳泱察覺到身旁投來的視線,側頭與那雙黑亮的眼眸對上,微笑道:“說起來,我們好像還沒有互刻靈印,我都不知道你的訊靈是什麼。”

岑雙沒有回答,他的目光都落在鳳泱剛召出來的棉花上——至少從外形上看,那就是一朵棉花,有著柔軟而溫暖的輪廓,但它遠比普通的棉花更白淨蓬鬆,還像靈寵一樣機靈,會主動飛到岑雙面前,落在桌上,像是在觀察岑雙。

岑雙置於桌面的手無意識往回收了收,偏頭與那朵棉花“對視”,烏溜溜的眼眸眨也不眨,盯了一會兒,突然出手,任誰都沒有反應過來,就將那朵棉花握在了手中。

一手握著棉花,另一隻手試探著戳了幾下,但不管他怎麼戳,這棉花都一動不動的,連掙紮都不會,讓岑雙霎時什麼惡趣都生不出來了,頓覺無味,轉手將其丟回桌面。

鳳泱瞧得好笑,抬手將懵住的棉花召回,搖頭笑道:“這是我的訊靈,不是靈寵。”

“訊靈?”岑雙歪了歪頭。

鳳泱道:“訊靈術,不曾修習?”

岑雙搖了搖頭,心中想著,這種一聽就是用來聯絡外人的仙術,那人才不會讓他修習,莫說修習,就是提,都不會有人在他面前提起,不過看透那人的真面目後,這些事也沒那麼打擊他了,唯一讓他覺得稀奇的,是他如今在天宮也待了好些個年頭了,仙人見過不少,卻是第一次見著訊靈。

難道這種仙術隻能由上仙修習不成?

他的疑問,還是鳳泱給他解答的,按鳳泱太子的說法,這訊靈術雖然難學,但並不限製身份,哪怕是凡間的妖怪,隻要能取到訊靈術法訣,假以時日,也能修出自己的訊靈,至於岑雙從不曾見過其他仙人的訊靈,則是因為訊靈術本身的特殊性:若是主人沒有公之於眾的意思,外人是絕對見不到的。

岑雙被鳳泱說得很是心動,恨不能當場就捏個自己的訊靈出來,可惜鳳泱太子表示剛剛接了個傳音訊靈的自己有要事處理,暫時教不了岑雙,讓岑雙等上兩個月,等他回來後再給岑雙講學。

岑雙一天都等不了,何況兩個月之久,所以從太子宮離開後,便直奔藏書閣,有鳳泱太子提前打招呼,藏書閣的仙官一見到岑雙,便主動為他指明了方向。

算不得頂寶貝的訊靈術,被收藏在天宮所有仙人都能進入的二樓,岑雙翻閱典籍之時,已有數位仙人從他身邊經過,他不喜歡與人搭話,所以進來時就隱匿了身形,

路過的仙人沒有察覺到他的存在,仍表情驚異地談論著之前的見聞。

“蘭昭大人既然敢在醴泉丹上出岔子,也怪不得會受此重罰,自前些年娘娘大病一場之後,就是靈仁殿主都不敢在娘娘的事上掉以輕心,這蘭昭竟敢遲了送仙丹的時辰,膽子忒大!”

“大約蘭昭仙官也沒想到會鬨成這樣,他那時其實有要事在身,可又舍不下為娘娘送藥的差事,他畢竟是靈仁殿的仙官,知道在正常情況下,醴泉丹的止痛效果絕不會這麼快消失,按照娘娘以往服食仙丹的情況,到今日也還能剩下一兩顆,可誰知,娘娘昨日會突然病發,將上一次送去的醴泉丹用完了仍是不夠……都是命數啊。”

“可不麼,若是平日,蘭昭仙官這種情況,對娘娘身邊的侍官賠個禮,這事說不得就過去了,偏偏撞上娘娘舊疾複發,唉……”

“說來,這些年一直以為娘娘身子已大好了,怎麼好端端的,又複發了欸?”

“聽說是被一個不懂事的仙君衝撞了,也不知道那個仙君做了什麼,才能將娘娘氣成這樣,膽子比蘭昭仙官還肥啊……”

……

暗處的岑雙不知何時放下了手中的冊子,口中重複著方才聽來的那三個字:“……醴泉丹。”

這三個字落下後,岑雙的眼眸越來越亮,訊靈術也不著急學了,一溜煙地往靈仁殿跑去。

他現在著急學“醴泉丹”了。

可惜靈仁殿不似姻緣殿那樣容易接近,靈仁殿主也不可能像姻緣殿主那樣對他的刻意接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因而,等他終於在靈仁殿混熟了眼,有了幾個說得上話的仙官,還沒被他們察覺到異樣後,已經過去了好幾年。

那幾年他知道了許多與醴泉丹有關的事,也知道似他這樣的小仙君,是不被允許煉製醴泉丹的,甚至多看一眼都是罪過。但他不在乎。

他不在乎天規讓不讓他學,他就是要學。

他就是要給娘親煉醴泉丹。

那時他實在年輕,執拗得過分,也一廂情願得過分,給鳳嬈送花燈的經曆,被天後責罰的教訓仍是不夠,不知道在看不上自己的人眼裡,無論他送什麼,做什麼,都是錯的,他滿以為,他們之所以不喜歡自己,是因為自己做的還不夠多,不夠好。

他那時想,若是他能將隻有靈仁殿藥仙才會煉的醴泉丹煉出來,娘親會不會以他為榮,天帝會不會對他刮目相看?

若是他會的東西再多一些,表現得更乖巧一點,他們就不會再生他的氣了吧?

隻要他再努力一點,他們應該很快就能看出來,他和他那個畜生渣爹完全不一樣的,對吧?

而且,如果他能成功煉製醴泉丹,身上時時刻刻帶著丹藥,娘親便不會再因為有仙官誤了送藥的時辰,而導致娘親被元神上的舊傷折磨,因為他可以陪在娘親身邊,隨時都能為娘親分憂。

他想象中的場景實在溫情美好,所以當他終於偷師成功,捧著自己煉的醴泉丹當做驚喜,親自送到天後手裡,卻被對方連丹丸

帶盒子一同砸到臉上時,才會像沉浸在美夢裡的人被突然敲了一棍子一樣,懵了,也醒了。

他木了一陣,又愣了好一會兒,才蹲下去撿丹丸。

丹丸滾得有些遠,他走了幾步才撿到,撿起後,他用衣袖擦了擦上面不存在的灰塵,又走回來撿藥盒,撿了幾次都沒撿起來,才發現自己的手指抖得厲害。

他聽到被他攔下的天後居高臨下地道:“醴泉丹,又名去疾丸,乃是天宮賞賜人間十世善人的仙丹,非靈仁殿醫仙不得煉製,而你,不止偷學煉丹秘法,還私煉禦賜之物,可惡至極,罪大惡極!來人,將他打入天牢,聽候發落!”

“若是今日將這個給你的是鳳嬈,你會覺得她罪大惡極麼?”

天後似乎沒有聽清,蹙眉道:“你說什麼?”

岑雙將過來拉他的仙侍揮開,“砰”地將剛撿起來的醴泉丹砸了下去,藥盒摔得四分五裂,丹丸滾到了天後腳邊,而他眼眸微紅,一字一頓道:“我說,若是今日給你煉藥的人是公主殿下,你還會說她可惡至極,再將她打入天牢嗎?!”

啪——!

天後沒有直接動手,到了她這個境界,也不需要動手,岑雙就被她的法力打偏了頭。

天後往前走了一步,正好踩過那顆丹丸,她冷笑道:“你的體內流著肮臟卑劣的妖怪之血,所以會做這種偷偷摸摸的事,嬈兒貴為公主,豈會與你一樣,而你,又憑什麼覺得像你這樣的東西,能和嬈兒相提並論?

“衝撞天後,汙蔑公主,罪加一等,鞭笞五十,再打入天牢。”

天後轉身離開的時候,那顆丹丸已被碾成藥泥,當然,她也不在意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