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5 章 天宮舊事(六)(1 / 1)

旁的仙人眼中的“飛升”,於岑雙而言,不過是仙骨上的封印被解開了。

那時,不知天帝隨手打入了一道什麼法術到他體內,強大的法力威壓鎮得他毫無反抗之力,但被封印已久的涅槃之火卻明白機不可失,配合外界威壓,摧枯拉朽般在封印上肆虐,一口氣將封印破解至第九層!

雖未徹底解開封印,但也足夠岑雙原本的仙氣,將他身上的妖氣驅散,又因為涅槃之火聲勢浩大,有如飛升仙人曾經曆過的飛升四劫中的火劫,便讓這些仙人誤會了。

當然,在身上封印未完全解開的當下,岑雙樂得他們如此誤會,唯一需要擔憂的,便是那位不知活了多少年,看了多少仙人飛升之景,且自己就是飛升仙人的天帝陛下,有沒有看出不對勁的地方。

如此惴惴了好一段時間,也沒見對方再召見自己,岑雙便漸漸將心放了下來。倒是其他的仙人對自己“半妖飛升成仙”的事跡更感興趣,投注在他身上的視線明顯比正經飛升上來的幾位仙君多得多。

但明白面具擋不住仙人視線後,岑雙便極為討厭那些摻雜著好奇同情以及嫌惡鄙薄的目光,所以甚少明著在天宮走動,連積攢願力的卷宗任務都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一副不思進取遊手好閒的模樣,久而久之,看向他的目光,便少了許多。

岑雙自然樂見其成,他之所以不去參與仙侍擇選,而是去靈宣殿接取願力任務,為的正是多出些自由時間,方便他暗中打探他娘的下落——雖然,以他目前“半妖飛升”的身份,即使有做仙侍的念頭,也未必會有上仙肯收下他。

除了天宮太子那位奇人也。

說起太子鳳泱,倒是對他拋過一次橄欖枝,大約是在他“飛升”的第三日,他還沒有住的地方,便蹲在一棵還挺喜歡的梧桐樹上小憩,忽然風急,“呼”一聲輕響,岑雙耳朵動了動,還沒反應過來,就被什麼東西敲了頭。

他睡得昏天暗地,一時忘了今夕何夕,還以為睡在自己的寢宮樹梢,被那個人擾了好眠,迷迷瞪瞪往下面看了一眼,咕噥出一句:“好困,再讓我睡一會兒吧,太子哥哥。”

彆開頭,想要繼續睡。

沒一會兒,又轉了回來,眼睛也完全睜開了,重新看回去,正好將那個還想拿樹葉砸他的人逮個正著。

鳳泱轉動落葉的手停了下來,眸中儘是笑意,微笑著問他:“既是困了,怎麼不回去睡,反而賴在太子宮裡?”

岑雙一見是他,便氣不打一處來,可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隻好老老實實回答:“沒地方睡。”

鳳泱好笑道:“你沒地方睡,不去找靈宣殿的仙官儘早給你安排,日日掛在我宮前,是想嚇唬誰?”

“沒要嚇唬誰,我就是,比較喜歡睡樹上。”岑雙悶悶道。

鳳泱道:“哦,比較喜歡睡太子宮的樹上?”

岑雙瞥了他一眼,道:“你宮門口這棵樹,長得最好看。”

“太子宮的梧桐樹,可不是天宮

中最高大蔥鬱的,”鳳泱莞爾道,“不過,你這麼喜歡,又無處可去,若不來太子宮做個仙侍,如此,便能日日與這梧桐樹為伴了,你覺得呢?”

岑雙幽幽盯了他一會兒,什麼話都沒說,一溜煙跑了。

但等到第二日,太子宮前的梧桐樹上,照舊蹲了一隻戴著面具的黑衣少年。

第三日,第四日,第五日……少年雷打不動,躲在高高的枝頭上,鳳泱太子雖沒叫人將他趕走,但讓他入太子宮為仙侍的話,也隻說過那麼一次。

大約是在第七日的時候,那位太子殿下準備了一桌美食,一壺美酒,就擺在庭前石桌上,繚繞的雲霧似一片茫茫雲海,藏住了石墩,也掩蓋了大半張石桌,還襯得桌上的玉壺金樽更為顯眼,珍饈異果更加鮮豔。

鳳泱太子自斟自酌,芬芳酒水滿庭飄香。

太子宮門口的那棵梧桐樹已十分高大,隻要宮中的人不特意施法遮蔽,半個太子宮的景致都能被樹上的人看去,更彆說這一桌好酒好菜了。

岑雙自然看得清楚,還能看到仙果上晶瑩的露珠,剔透的酒液流入酒杯,再被那位天宮太子執起飲下的畫面,他看得仔細,自然沒有錯過之後鳳泱太子放下酒杯,衝他招手的一幕。

岑雙動了動腦袋,卻沒有搭理對方。

鳳泱太子失笑出聲,又衝他搖晃著手中酒水,含笑道:“醉雲間雖不如瓊芳酒有名,但也是千金難求的天宮佳釀,真的不想嘗嘗?”

片片紅葉隨風而落。

鳳泱太子作勢起身,遺憾道:“唉,日光漫漫,卻無人共飲,甚是無趣,隻可惜了這壺好酒,還是我從母後那裡求來的,既然有人不領情,我也隻能拿去還給母後了……”

話音未落,樹梢搖晃“沙沙”幾聲,眼前便多了一人。

鳳泱太子眉梢的笑意都不曾落下過,握著酒壺的手極其自然地一轉,給對面的酒杯倒滿,抬手示意,溫和道:“眼下隻有你我,不必拘禮,坐罷。”

那是岑雙第一次和鳳泱喝酒,兩人雖然陌生,但喝起酒來卻很投緣,連口味也很相似,就因為太相似了,以至於鳳泱太子最愛吃的那幾個菜,都被岑雙吃完了,最愛的醉雲間,大半都下了岑雙的肚。

鳳泱太子看著滿桌狼藉,略有些哭笑不得,道:“你倒是真不和我客氣。”

岑雙倒酒的動作微頓,抱著已經完全被他霸占的酒壺想了想,直起身給鳳泱太子倒了半杯。

不能更多了。

卻不知此舉有什麼問題,竟惹得對面那位太子殿下放聲大笑起來,笑得前仰後合,捂著肚子停不下來,給岑雙原本存有的三分醉意都笑去了,抱著酒壺怔怔看著他。

鳳泱太子眼角都笑出了淚,才堪堪停下來,執起那半杯酒一飲而儘,抬頭看著岑雙,沒忍住又笑了一聲,才款款道:“天宮很多年都沒有來你這麼……不拘小節的趣人了,你叫,嗯——岑雙——是麼?”

岑雙沒有回答,隻是奇怪地看著他,道:“你都不知道我是誰,為什麼

要叫我和你喝酒?”

鳳泱亦不答,輕飄飄反問道:“你既然知道我是誰,還敢日日往我的梧桐樹上爬,真的隻是因為喜歡睡在樹上?”

此言一出,兩人對視一眼,竟不約而同地笑了起來。

一壺酒喝到最後,岑雙叼著酒杯,含糊不清道:“雖然你是個騙子,但是你也沒有特彆讓人討厭。”

鳳泱聞言被狠狠嗆了下,一連喝了好幾口清露,等緩過來,啼笑皆非地道:“什麼騙子,我幾時騙人了?”

岑雙給了他一個眼神讓他自己體會。

鳳泱反應過來,心下好笑,道:“你先前貿然闖入,難不成還要我自報家門?而且你那時問我叫什麼名字,我不是都告訴你了,是你自己沒有反應過來,怎的反賴上我了?”

好像有點道理。

岑雙甩了甩腦袋,堅定道:“你綁了我兩次。”

鳳泱試圖和他講道理:“是你違反天規在先。”

岑雙固執道:“你騙我在先。”

鳳泱看他都要喝得神誌不清了,一邊探手去拿酒壺,一邊笑他:“小肚雞腸。”

小肚雞腸的岑雙果斷將最後一杯酒倒出來,迅速飲下肚,一滴都沒給他留。

鳳泱掂量了一下空蕩蕩的酒壺,笑歎道:“好罷,是我的錯,我也深刻認識到了自己的錯誤,所以用這桌菜,這壺醉雲間,給你賠禮,希望我們的岑雙小友大人有大量,放過我門口可憐的老樹罷。”

岑雙與他對視了一會兒,扔下酒杯,一溜煙又跑了。

一連三日,太子宮前的梧桐樹上都不曾看見少年的身影。

第四日時,鳳泱太子推開殿門,一眼便看到那黑衣少年坐在圍牆之上,懷中還抱了個酒壇,眼見鳳泱出來,遠遠朝他揚了揚手。

岑雙第一次認真做完一個卷宗任務,便拿獲取到的願力去換酒了,雖然他手頭的願力不足以換到一等一的好酒,更沒有在白玉京找到一家有醉雲間的酒鋪,但懷裡的酒壇已經是他全部家當,和鳳泱喝完之後,他便理所當然地回到了那棵梧桐樹上。

鳳泱太子啞然良久,終是失笑搖頭,再未提讓岑雙離開的事,身邊的仙侍問起,也隻是擺擺手,道:“隨他去吧。”

於是接下來的時間,岑雙行走天宮打探他母親的消息之餘,也會隔一段時間去靈宣殿賺些願力換酒,每每換了酒,不是坐在太子宮的圍牆上,就是蹲在鳳泱太子的寢殿上,等對方出來和自己一起喝。

如此幾次後,兩人逐漸熟絡起來,能聊的話題越來越多,鳳泱也會開始詢問岑雙的日常,就像近幾日,岑雙出現在樹上的時間越來越少,一看就是在私下忙些什麼,鳳泱便在給他倒了一碗酒後,若無其事地問了出來。

岑雙“咕咚”咽下酒水,眸光忽閃忽閃,同樣若無其事道:“我就是想著,一直打攪你也挺不好的,既然仙官們全都不想同我住一起,那我多做些任務,攢夠願力,在天宮附近置一處宅子,也是不錯的。”

鳳泱蹙了蹙眉,道:“你是說,時至今日,靈宣殿的仙官仍不曾為你安排住所?”

岑雙垂下頭,道:“可能是仙官們貴人多忘事吧,反正也不是什麼要緊的事。”

“……”

鳳泱雖然無言,按在酒壇上的手卻無意識握緊了。

岑雙低頭繼續喝酒,唇角微微翹了起來。

沒等到第二日,靈宣殿的仙官便找上了岑雙,還給他擬定了幾處住址,讓他能夠自由挑選,岑雙也不含糊,當即定下南方的林中小院,和另外五個仙君一同居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