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5 章 北寒漠地(五)(1 / 1)

岑雙眼下已經沒有心思去想為何應該在白沙洞的仙君會出現在這裡,也沒心思去想對方看到了什麼又看到了多少,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該想些什麼,那一瞬間,他好像什麼都想了,又好像什麼都沒想。

他隻是一眨不眨地看著清音,清音大抵也在看他。

他們誰都沒有說話。

岑雙也沒有跟清音這樣對望多久,在確定對方的確是在看自己後,他便無意識垂下了眼眸,視線往下移時,忽然注意到仙君手上握著一個琉璃瓶,瓶中明顯裝著東西,那東西宛如活物一樣,時不時跳動兩下,可仔細一看,便能發現那不過是兩根動物的毛發。

毛發整體呈淺灰顏色,並不確定是什麼動物身上的,總歸不像人間之物,岑雙心中好奇,卻又問不出口。

若是放在以前,他看見仙君拿著這麼個東西,早在第一時間就湊了過去,不止要將這毛發的來曆打探清楚,還要想法子將之拿過來觀察把玩。

就算仙君不肯告訴他也沒關係,總好過現在,他即使想問,都有口難言。

他怕他問出一句,仙君會反問他四五句。

句句都是他不想聽的。

“尊主……”

岑雙回過神,向懷中突然出聲的小孩看去。

炎七枝並沒有真正醒過來,仍是那副神誌不清的模樣,大抵是因為嗅到了陌生的氣息,所以即使還迷糊著,也要掙紮著從岑雙懷裡跳下去,嘴裡含糊不清道:“尊主怎麼了,可是暮幸那廝帶人過來了?你彆怕,我來,我來保護你,我答應過娘親,一定會保護好你……”

岑雙騰出一隻手,點在了他額頭上,人便軟趴趴睡了過去,隻是他方才掙紮得厲害,導致好幾處傷口齊齊裂開,不止染了岑雙一身,還滴滴答答流了一地。

得虧他是妖精,否則照這個流法,早就流死了。

也是這一個插曲,不止打破了這片空間的靜謐,也終於讓仙君開了口。

清音的語氣十分平靜,他平淡道:“先離開這裡吧。”

岑雙自然也是這麼想的,畢竟,就算這裡沒有暮幸的“眼睛”,但那些等在外面的小妖怪早晚會發現異樣,要是被他們發現了自己的存在,少不了一番纏鬥,若隻是打鬥倒也罷了,怕隻怕,暮幸狗急跳牆,直接將關押在白沙洞裡的一乾人等殺了。

這裡終究是妖王的巢穴,難保不會有什麼棘手的東西出現,他倒是無所畏,可炎七枝的情況是一點也拖不得,再說了,他與仙君也沒有現在就要暴露行蹤的打算。

所以岑雙沉默著點了點,主動走到前方帶路,朝記憶中的那個位置走去。

兩人隱匿身形,一路無話,直到來到之前小狐妖帶岑雙來過一次的,少有妖怪過來的僻靜角落,仙君才主動靠近,將炎七枝接了過去。

清音為炎七枝療傷時,岑雙先是隔著一定距離瞧了他們幾眼,隨後不知想到了什麼,再度往邊上退了一步,大約在一處深坑附近,他變回了最初

來到北寒漠地的樣子,取出了袖中的玉瓶,將小狐妖放了出來。

小狐妖還是那副宛如夢遊的癡呆模樣,被岑雙隔空敲了幾下才反應過來,也不知怎麼想的,清醒過來後的第一件事就是以抱頭的姿勢悄悄抬眼,直愣愣往岑雙臉上瞄,待看清岑雙如今的模樣後,不知為何,竟是鬆了一口氣。

岑雙將他這個小動作看在眼裡,因有事要問他,所以懶得跟他計較,他道:“我記得我們進洞之前,曾見到過一輛牛車悠悠行駛進來,那洞口的小妖怪說,牛車上裝的都是進獻給你們大王的寶貝,我問你,你們大王有何屬地,屬地在哪?”

一個妖王若真有屬地,自然要問清楚,因為他們通常會在那裡安置後路,亦或者屬地上的妖精假意投誠,表面對妖王很是不滿,要聯合妖王敵對勢力一道攻打妖王,卻在最後關頭反戈一擊,與妖王裡應外合,將敵對勢力一舉拿下。

這樣的事並不少,岑雙以前也遇到過一兩次,隻是他每次準備對哪個妖域下手時,都會提前將那妖王插手過的地方查清楚,所以迄今為止,倒沒哪個妖王成功算計到他,反倒被他將計就計了不少次。

這些囂張自負的妖王們,每每強占了尚未養出妖王的妖群地盤後,便會將這些事宣揚得人儘皆知,所以想要對付他們,也十分容易,倒是暮幸這種,自己躲躲藏藏,還不忘去搶其他妖精地盤,搶到後還將之藏得無一人知曉,既少見,也麻煩。

麻煩就麻煩在,岑雙很可能要為了這不知藏在哪裡的屬地勢力,而更改掉計劃中的一部分。

因著這一件事,岑雙想了很多,甚至新計劃都有了雛形,卻獨獨沒料到,小狐妖會這麼答複他:“其實,尊主,那些並不能算大王的屬地啦,這隻是洞中小妖奉承大王的說法,實際上,是因為大王覺得天底下所有美食都該是他的,有美食的地盤,就該是他的地盤,所以……總之就是,演變到後來,隻要是阿牛帶回來的東西,洞中的小妖都會說,那是屬地進獻過來的寶貝。??[]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岑雙沉默片刻,意義不明道:“那他的想法還挺有趣。”

小狐妖也不知該怎麼說,隻能乾巴巴附和一句:“尊主高見。”

“……”

岑雙覷了這馬屁從來拍不對的小狐妖一眼,沒有糾正他,而是抬手虛握,眨眼工夫,他的手中便出現了一根青竹,青竹細長,大約尾指粗細,半人高度,被他隨意握在手中,在小狐妖疑惑的目光中,他握著青竹在地面勾勒起來。

小狐妖有時候雖然很癡呆,卻也是個識趣的,此時他見岑雙不再搭理他,便識趣地閉上了嘴,跪坐在地上看心血來潮的尊主繪畫,但隨著地面上的圖案一點點完整起來,他眼中的不解也一點點變成了驚訝,到最後還“咦”了一聲。

隻聽這一聲,岑雙心中便有了數,但他並未停下,直至將要畫的東西畫完了,才微微一笑,握著青竹點在圖案旁邊,問小狐妖:“你認識他,對麼。”

小狐妖點點頭,直勾勾看著被畫在地上的人。

這人並非隻有

張人面,而是連他正在做什麼都被勾勒得栩栩如生,又隨著岑雙那帶著法力的一點,這生動便成了字面意思:石凳石桌、靈果仙釀、皚皚白雪……不屬於人間,尤其是不屬於這漠地之美的景象陡然呈現,畫中之物有了顏色,畫中之人也不例外。

那人坐於石凳之上,手中抱著一個仙桃,正大口大口地啃著,在他身邊,應當還有幾人,隻是岑雙沒有將之挨個畫出來。

岑雙便又笑了一下,問:“他可是你們大王?”

小狐妖正因為地上圖案突然動起來而驚嚇著,確定那不是真的大王後,才鬆了一口氣,回道:“是,是大王!”頓了下,繼續道,“尊主此前見過大王?”

岑雙笑道:“見是見過,不過那時並不知原來他就是暮幸。”

話至此處,便沒有再提的打算,一來是沒有多說的必要,二來則是因為仙君那邊已經為炎七枝療傷完畢,眼下那二人已經相繼起身,朝他走了過來。

炎七枝雖然走在最前面,但他這個豆丁身高,完全擋不住他身後的清音仙君,至於小狐妖,他就跟長地上似的,拔都拔不起來,就更不能指望他爬起來替岑雙擋一擋仙君的視線了,所以就仙君過來的這幾步,岑雙就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其實人仙君也沒做什麼,甚至一個字都沒說,還與他隔著一定的距離,不過是沉默地看著他而已,這視線甚至還被明目綾擋去了,怪隻怪某人太過敏感,一個眼神就教他頭皮發麻,止不住地生出“從一邊的深坑跳下去,再將自己埋起來”這樣的念頭來。

當然,他並沒有真的跳,甚至沒有後退,站得筆直筆直的,妖皇風範十足,隻是視線飄忽不定,一旦跟仙君對上,便像是被燙到一樣,急匆匆轉開了。

對視不了一點。

他虛。

轉移注意力似的,他衝炎七枝招了招手,使得本就步履飛快的小孩直接小跑到他跟前,本意是要叩拜於他,被岑雙及時攔住,問他:“感覺如何,可還有哪裡難受?”

炎七枝道:“屬下無用,勞尊主掛心了,這位醫仙本領高強,屬下已無大礙。”

岑雙含笑呢喃了句:“他可不是醫仙。”

炎七枝面露驚異,大約想問些什麼,但岑雙沒有給他問出口的機會,便給他安排起了接下來的行程,炎七枝的注意力也就這樣被轉移了,再有他想問的事情出現時,便是岑雙說起要讓小狐妖帶他離開這裡,卻沒說自己要和他們一起離開。

炎七枝道:“您不跟我們一起走?”

岑雙微微頷首,解釋道:“你之前也被關在那裡,應該知道那個地方有多凶險,所以我必須先將他們救出來,才能放心對付暮幸,早前我已囑咐了小燭,待你和這小狐妖出去後,便去找她,與她好生配合,聽我吩咐行事。”

炎七枝道:“是。”

他是個行動比言語爽快的性子,應下之後,便跟一陣風似的,拎著小狐妖一下就跑沒了影,岑雙看著他們離去的方向,欣慰地點著頭,可這頭點到一半,便僵住了

因為餘光之中,仙君走了過來。

原本二人之間隔著的距離,被一點點拉近。

岑雙突然又想從一邊的深坑跳下去了。

他後知後覺地想到,自己方才真是傻了,若非傻了,怎會讓七枝和小狐狸走在前面?他明明應該等仙君離開了,再讓他們走的。

但這個時候,再將七枝他們叫回來,是完全來不及的,所以,如果在仙君徹底走過來找他算賬前,將他袖中那隻剛抓不久的小妖怪放出來怎麼樣?

有小妖怪在,仙君應該會給他這個妖皇面子,不跟他計較的吧?

不成,不成,他之前戲弄仙君時,用的就是那張小妖怪的臉,若將他放出來了,那跟當面挑釁有什麼區彆?

——萬一,仙君並不知道小妖怪是他呢?

假如,就是說假如,有沒有這樣一種可能,仙君之前在前往白沙洞的路上突然睡著了,睡著之後就開始夢遊,遊著遊著,一不小心,就夢遊到了刑訊洞窟,所以他看到的東西並不多,至少,他絕對沒有看到自己變化的全過程……

“不過是一介剛學會化形的小妖,從未見過天上的仙人?”

本來岑雙都快要將自己說服了,甚至已經想元神出竅去威脅那小妖怪,讓它將一切都攬在身上,還自己一個“清白”,偏在這時,仙君那清越的聲音響在他耳畔,如此之近,如此內容,明明白白打破了岑雙的幻想,頭抬起來時,又被近在咫尺的面容嚇了一跳,無意識往後退了一步。

清音順勢往前邁了一步,靠過去時,道:“拳打殿主,腳踩天帝,你要為我加油助威喊口令?”

岑雙聽著他這難辨喜怒的語氣,整顆心臟都急速跳動著,他覺得他應該解釋幾句,可是一時又不知道該怎麼解釋,往常的好口才似乎在此時都消失不見,讓他連個借口都想不出來,隻能“我……”了幾聲,便沒有下文了。

他覺得一定是仙君靠得太近的原因。

仙君真是心機深沉,妄圖用美人計逼他就範。

他得離仙君遠一點。

所以他往後退了一步又一步。

可他每退一步,仙君就前進一步。

仙君還用之前他說過的話來刺激他:“我這麼凶,小心以後找不到娘子?天上的日子寂寞無趣,你要教我怎麼快活?”

他步步緊逼,岑雙無路可退。

退無可退的岑雙心頭火氣——豈有此理……真是豈有此理!

堂堂妖皇,堂堂仙官,堂堂……怎麼可以被區區仙君逼成這樣?這傳出去,像什麼話?

——人就是我變的,事就是我做的,話就是我說的,要怎樣!

——有本事你咬我啊!

對,就是這樣,這個態度才是他該有的。

岑雙定了定心神,終於止住腳步,飄忽的視線也端正了,直勾勾朝仙君正臉看去。

可他尚未將自己方才想了好半響的話砸對方一臉,便見對方唇瓣微微一動,是個要說什麼的架勢,岑雙直覺對方要說出一些很不好的話,他一點都不想聽到的話,所以,他必須阻止對方說出來!

他沒來得及。

他聽見這人不含感情地道:“你喜歡我?”

這下都不是心臟還跳不跳的問題了,岑雙就覺得好像憑空出現了一個大錘,那大錘蠻不講理,對著他腦袋就是一通砸,當場給他砸蒙了,儼然忘了自己退無可退的境況,隻覺得自己再不退就晚了。

一退之下,便踏空了。

下一刻,岑雙腰身一緊,被人結結實實地摟在懷中,他也被這變故驚住了,所以下意識抬起雙手,環上了對方的脖子。

落地之際,這人明目綾的尾端也跟著垂了下來,滑過他的脖頸,順著衣領探進去,一部分搭在他鎖骨上,另一部分滑得更深。

冷冰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