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6 章 見日(九)(1 / 1)

那廂被岑雙拋出戰場的江笑,轉眼便被欒語丟出的劍接住了,她操控著遊小姐的劍,倒也不敢直接將人挪過來,而是將之放在陣前,蹙著眉觀察著。

冥君捏須搖頭,唏噓道:“那臭小子,下手還是這般不知輕重,哎喲,腦袋上這麼大個包,看得我腦門都痛了,可彆給敲壞了頭,本來就夠傻了。”

說到這裡,他抬頭朝遠處看去,那邊二人正各執一把借法寶化出的劍,彼此對峙著,冥君看了一眼,不由高聲囑咐道:“臭小子!你可要仔細些!他雖然打架不怎麼厲害,可陰招是一個接一個,我還沒找你算總賬,你可彆死彆人手裡了!!”

沒有人回答他。

那二人無言靜立。

紅芪抬起手,垂眸看著這柄被岑雙挑飛過來的,也是險些割破江笑喉嚨的緋色長劍,他唇角微勾,手一鬆,那柄長劍便直直往地面墜去,尚未落地,便化作一片又一片牡丹花瓣,在他周身盤旋兩圈,旋即消失不見。

他一身的陰鬱戾氣仿佛也跟著那些花瓣消散了般,眨眼間就變回了那個人畜無害的紅芪上仙,笑吟吟往岑雙身後一看,意有所指般,道:“冥君前輩好像在與你說話呢。”

岑雙也將手中的東西揮散,笑道:“是麼,我沒聽清。”

紅芪道:“他說我陰招太多,讓你小心一些。”

岑雙袖手道:“那確實,紅芪兄的手段,尋常人哪個不聞風喪膽,可憐無期上仙,料他怎麼也想不到,在出發冥府之前,你就在他身上下了一半的妖魂香,他那般信任於你,即使欒語上仙指出你的身份,也毅然決然站在你身前,最後卻落得這般下場——話說回來,紅芪兄不覺得,你用此道贏了他,是勝之不武麼?”

紅芪的表情沒有一點變化,唇角的弧度要多假有多假,甚至還笑得更燦爛了一些,意味不明道:“我的事且不論,倒是阿岑你,眼下這般姿態,究竟是在為無期打抱不平,還是因為想起了昔日故人?”

這一句話後,岑雙面上的笑意也跟著加深了。

無怪乎江笑當初跟岑雙感慨,說他二人給他的感覺很像,尤其是笑起來的時候,如此一看,的確很像。

當然,這份相似與容貌無關,更與性情不搭邊,它源自於做出這個評價之人的感覺,那是一種玄之又玄的微妙之感,說的人可能沒有意識到什麼,但岑雙與紅芪作為被評價者,卻很清楚具體原因。

——因為虛偽。

微笑也好,附和也罷,嬉笑怒罵,俱為虛情假意。

紅芪見岑雙不語,便慢悠悠道:“將刀劍架上脖子,自己殺了自己,你曾親眼目睹過一次,所以當相似的情景再度上演,你才有這麼強烈的阻止欲望,不惜將自己保命的手段顯露人前,讓你的敵人有了更多可乘之機——但至少,恭喜,你這次成功了。”

岑雙微笑道:“看來,水月鏡花中的陸忍仙友,還真是紅芪兄委托而來,所以才這麼清楚本座的往事,這麼說,莫非千年前的事,紅芪

兄也參與了不少?”

紅芪道:“陸忍?我確實叫了個人進去,不過他會以什麼名字出現在你面前,便是他自己的事了,”話至此處,頓了下,才繼續道,“千年前麼,如果你指的是你被貶下凡那段時間,我確實順手幫了兩個人,但你義兄自刎、義妹失蹤一事,與我沒有直接關係。”

沒有直接關係,那就是他雖然知道這件事,但此事並非他的手筆,當然,他的意思也可能是指,這件事的發生,是他曾經做下的某件事間接導致的。

岑雙看著他,道:“那麼,紅芪兄可會好心告訴我,那個有直接關係的人現在何處?”

紅芪但笑不語。

岑雙明白了,倒也不勉強什麼——畢竟這地方是對方的主場,他們的一舉一動都在對方計算之內,想勉強也沒那個條件。笑了一下,岑雙道:“容我猜測一下,晴雪村那個名喚小小的半妖,便是紅芪兄‘順手’所為的其中一個罷。”

紅芪面上有點意外,雖沒有直接承認,倒也沒有否認,反問道:“你如何確定那是我的手筆,僅因為那幻境為我所編?我就不能是因為覺得有趣,才將之記下,順手將那件事編成幻境麼。”

岑雙道:“當然可以,紅芪兄本來就喜歡看各種戲碼,編個幻境將之收藏了並無不可,我之所以猜是你做的,其實是因為這個。”

說到這裡,他指了指袖子。

紅芪先是看了一眼他的袖子,隨後意識到什麼,抬起手,垂眸往袖中看了一眼,頓了片刻,頗為複雜地伸手將裡面多出來的東西掏了出來。

那是一截瑩白的骨頭,被逮住了也不見心虛,反倒在人掌心翻來覆去地撒歡。

紅芪一手托著小骨頭,另一隻手時不時去撥弄兩下,含笑道:“小家夥,知道我是誰麼,就一直往我這裡跑。”

“它自然不記得了,不是你將它關於你的記憶都抹了去,”岑雙徐徐道,“正因為什麼都不記得,所以乍見到你,自然是歡喜的,說起來,無期上仙乍見我時,也很歡喜。”

為什麼歡喜?因為在看到他們的那一刻,江笑與小骨頭便生出了一種好似看見故人的感覺。

之前說過,仙骨不是每個仙人都會幫忙的,尤其是這塊小骨頭,說它是塊反骨都不為過,能讓它幫忙的仙人,要麼得合它眼緣,諸如清音仙君,要麼能給它一種看見主人的感覺,諸如紅芪上仙。

至於其他人,在它眼中並沒有什麼分彆,哪怕江笑待它如珠如寶,它都不屑一顧,正因如此,小骨頭初見紅芪就黏在他身上不肯離開的情況,才顯得那麼特殊,也讓岑雙對他有了更深的猜測。

就算之前忽略了這一點,但在岑雙的提醒下,紅芪倒也明白是這小骨頭導致他漏了陷,他也不惱,有點無奈地笑了笑,屈指彈了下小骨頭,不待它反應過來,便抬手一拋,拋回給了岑雙。

紅芪道:“晴雪村之事過去了太久,一時忘了曾借用過阿岑的仙骨,是我大意了。”

岑雙睨了眼手中的蠢骨頭,這骨頭記仇得很,

到現在還在記恨岑雙將它丟海面上當竹筏的事,一挨著他就開始掙紮,鉚足了勁要往紅芪那裡跑,認賊作父到連親爹是誰都忘了,蠢得他不忍直視,岑雙由衷覺得,要不是因為這是他的骨頭,他早把它燉了喂狗了。

隨手除了蠢骨頭身上的法術,將之塞到袖子裡,岑雙才重新看向紅芪,問道:“既然紅芪兄承認了此事,不知可方便回答我一個問題——當初你說要幫小小尋一個供他脫胎換骨的地方,不知這地方,可是茶山縣?如果小小是你插手茶山縣的理由,那麼那個溫養在血池裡,邪氣四溢的鬼怪,就是小小麼?”

卻不知為何,紅芪在聽到這席話後,面上的表情於那一瞬變得極其古怪,雖然這份古怪很快便消失不見,但岑雙還是因那一瞬的異樣有了不好的猜測,果不其然,下一刻,他就聽對方答道:“自然不是。”

紅芪似笑非笑道:“阿岑,是不是因為你和那些人待在一起的時間久了,所以也對一些不該期待的人有所期待了?你覺得,我會因為一個沒用的蠢貨廢物,費心費力造那樣大一場殺孽?

“不過茶山縣的事,你猜得倒也沒太多錯處,煉靈池中的確有個由靈墮妖的邪物,池邊陣法也是我所畫,但茶山縣的始作俑者可不是我,我隻是順手幫它畫了個聚邪法陣,順便替它轉移了一下天宮那群飯桶的視線。

“所以你覺得,一個連為親娘報仇都不敢,連成為怨靈都需要靠彆人引導的小半妖,會有本事取到招妖幡,利用招來的群妖離間那一城凡人?還是你覺得他那隻能籠罩一個小村的怨氣,足夠在群妖破城的一瞬間將滿城凡人妖邪全部吞噬殆儘?”

所以,那個邪物並非小小。

晴雪村的小半妖,早在報完仇後,就死得不能再死了。

那時紅芪用仙骨掩蓋了小小身上的怨氣,為的就是讓他能在晴雪村乃至於周邊村落肆意妄為還不被修士與仙人發現,本意是想用這樣的方法養一個厲害的怨靈出來,誰曾想那小怨靈那麼容易滿足,甚至不願意跑到其他村子去,將晴雪村一村人帶走之後,便解開了心結,魂飛魄散了。

紅芪再回到晴雪村時,那裡已經變成了一個空村,怨氣也消散得一乾二淨,唯有一截瑩白的仙骨躺在青石板上。

岑雙聽罷,默然無語。

紅芪托腮笑道:“至於那邪物是什麼,直接告訴你可就一點意思都沒有了,我呀,還想看阿岑和清音聯手查案的好戲呢,你們這般厲害,定然能很快查出來罷。”

岑雙奇怪地看著他,道:“跟我有什麼關係,我為什麼要和清音聯手查這件事,我又不是無期上仙,碰到什麼都想管一管。”

紅芪卻篤定道:“你會查的。”

他這個態度,就說明那個邪物並不簡單,或許是個很能引起岑雙興趣的東西,但他不願明說,岑雙也不想浪費口舌,而且紅芪方才那一番話裡,有他更關心的事情。

岑雙道:“紅芪兄之前說,‘牽一發而動全身’不過是開胃小菜,我以為後面還有大菜招待我們,可聽你這意思

,是要放過我等不成?”

紅芪隨意道:“這個啊,原本確實有的,還是我精心準備了一個月的好東西,但很可惜,方才你為救無期,將那個小家夥放了出來,我便知道這地方的任何東西對你而言都不具備威脅了,若我不知此事倒也罷了,眼下知道了,何必再浪費力氣。”

他說這話時,伸手指了指岑雙身後,岑雙順著他指的方向回頭一看,正好看到眨巴著眼睛一臉茫然的小娃娃。

小荷乖乖站在圖騰上,看見岑雙回頭看她,便開開心心地揮手和岑雙打招呼,嘴巴一張一合,大抵是在叫“哥哥”,大概叫了兩聲,視線一轉,落到紅芪身上,忽地愣住了,臉上的表情變得既疑惑又好奇。

岑雙收回視線,道:“看來,這裡當真是虛幻之地了。”

紅芪緩緩道:“你果然是知道的。”

倒也不能說知道,隻是多少有些猜測,因著這個猜測連他自己都不是很肯定,若非紅芪的特意說起,間接肯定了他的想法,岑雙也不會突然說出來。

要說岑雙從來沒有好奇過水鏡的來曆,那是不可能的,但小荷現在就是個一問三不知,知道的事未必有岑雙多,所以不管岑雙如何好奇,也無法直接從小荷口中獲得答案,更何況作為鏡靈的小荷,自身也存在著不少謎團。

諸如,她掌控著虛幻之地三千幻境,算是水月鏡花中的小天命,為何鏡靈之力能被外人輕易奪取,自己卻連水鏡核心是什麼都不清楚,後來明明奪回了所有的力量,也能更改幻境規則了,卻還是無法阻止水鏡崩塌……

這一切的答案,直到此刻才全部浮出水面——鏡靈是水月鏡花的主人,卻不是虛幻之地的主人,虛幻之地的主人從來隻有一個,即,神鏡之主孟還珠。

水鏡與神鏡,是兩個東西,後者是整個虛幻之地,前者是自虛幻之地上誕生的幻境世界,二者之間的關係,若用鏡靈的話來形容,便是在一面巨大的鏡子上,衍生出了許多個光怪陸離的小鏡子,毀掉小鏡子對主鏡不痛不癢,但若是將主鏡抽離,小鏡子便會全部碎裂。

所以當初陸忍並不是摧毀了水鏡核心,而是將神鏡帶走了。

當神鏡被人取走,虛幻之地隨之消失,三千幻境無枝可依,自然也就全部崩塌了,但有虛幻之地在的地方,便可以再度編織出新的幻境,正如他們眼前的“冥府”。

至於鏡靈的前身鏡妖,乃是出自孟還珠之手,在神鏡認他為主後,他便想辦法將古神留下的那一縷神念抽了出來,借用神鏡的力量製作出了通往三千幻境的鏡妖,鏡妖承自古神,不出意外,它會擁有無儘的壽命,就如小荷一樣,但,正因為它出了意外,才有了現在的小荷。

所以鏡妖與小荷都是獨一無二的存在,即使如今的紅芪還能製作出新的通往虛幻之地的“通道”,也不可能再有一個滿心滿眼都是他,什麼好東西都想著給他的鏡妖了。

但想來,沒有神念的加持,這個連接天上人間與虛幻之地的“通道”並不好做,對方也無法在一個月內就將“通道

”做好,隻能借助其他辦法將他們帶到這裡,比如那個陣中陣。

紅芪冒著暴漏身份的代價親自將他們帶到這裡來,當然沒打算讓他們活著出去,隻是有句話說得好——百聞不如一見。

比如,他就算從江笑口中知道清音機關術不錯,還能運用一部分法陣,但絕對沒想到對方於此道如此精通,所以他短時間內準備的陣法倒也沒有端上來的必要了;

再比如,就算陸忍跟他提過岑雙修煉了元神功法一事,克製法力的怨力對岑雙沒有太大影響,但紅芪事先怎麼也不可能料到,岑雙居然有辦法將鏡靈帶出來,還讓鏡靈認他為主!

鏡靈無法影響神鏡,但她能夠感知到神鏡的存在,所以天冥海上,當紅芪動用了神鏡的力量造出了海浪幻象後,小荷才會四處找她的小鏡子。

此外,由於小荷誕生於水月鏡花的前身鏡妖,鏡妖又是神鏡中的一縷神念所化,神鏡無論如何都不會主動傷害這一縷神念,連帶神念如今的主人也被它庇佑,神物有靈,這事紅芪也無法勉強,所以他的那些個手段自然也就全部作廢,隻能說,在出發之前,他怎麼都沒想到,他的問題,會出在地點選錯上。

——哪怕他當初隨便找個荒山野嶺將幾人騙過去,都比虛幻之地好。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被迫放棄滅口計劃,連帶也看清了姻緣殿主這個身份的確是保不住了,所以紅芪眼下的狀態特彆平和,與岑雙說話時就顯得特彆悠閒,甚至不恥下問,在一些他沒有特意暴露,卻還是讓岑雙知道了的地方請教起來。

紅芪問道:“你如何知道神鏡的存在,又怎知神鏡藏在水鏡之中?”

岑雙笑答:“你不是說過,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麼,紅芪兄數千年前在冥府由陰魂轉化為惡靈一事,總還有一些鬼差記得的,比如,那個送我與遊小姐渡河的老伯。”

紅芪臉上的虛偽笑容,終於在此刻一點點淡去。

岑雙道:“不知紅芪兄是否太久沒有回去看過由你親手打造的那座地下城,所以也就忘了,在進入地下城的必經之路上,有一處枯樹林,那個地方與冥府前的枯樹林一模一樣,我又是個向來不相信巧合的人,理所當然地推測出——你在打造陵墓之前,曾來過冥府。

“可怨靈是不能進入冥府的,這說明,紅芪兄要麼有‘以怨靈之身往來冥府’的特殊法子,要麼便是在冥府轉化的怨靈,因為我覺得前者的可能性不大,所以我在之後就此事向那位鬼使老伯打探了一下,不曾想,真打聽到了紅芪兄的往事。”

紅芪負手沉默了一會兒,笑了一聲,幽幽道:“的確許久不曾回來了,也沒有回來的必要。”

岑雙點點頭,並不詢問對方肯定不會回答的事,轉而說起曾經對於某個遊魂的承諾:“因為你很久沒有回去,所以有一個一直想見你,卻又見不到你的人托我跟你說一句話,他說:‘此前種種,是我錯了,但願你不要繼續錯下去。’嗯,是這句沒錯。”

紅芪似乎回憶了一下,大約在想誰可能會跟他這樣

說話,實在想不起來,便問岑雙:“你在哪裡遇見的,叫什麼名字?”

岑雙道:“一個畫滿了人臉的石林,他沒說自己叫什麼名字——話說你畫那麼多人臉做什麼?”

紅芪漫不經心道:“哦,那個啊,關在那裡的遊魂生前大多喜歡拔我頭上的花,拔完了還讓我笑給他們看,既然他們這麼喜歡那個表情,就讓他們看個夠。”

岑雙:“……”

岑雙沒有說話,紅芪就繼續想那個人是誰,後來終於想起來了,道了一句:“原來是他啊,他還沒死麼?”

岑雙道:“原本應該還能苟延殘喘一陣子,但他可能太想跟你說這句話,又覺得沒有希望見到你,所以囑托了我這句話後,就成了一團黑灰。”

說完這句,他便看到對面的紅芪重新露出了笑容,也不知道他是在高興還是不高興,總之負著手,先是往岑雙身後看了眼,又半仰著頭看天,久久不語。

岑雙跟著往身後看了一眼——嗯,仙君已經快要將那個陣法完全破解了——又想著要不要也跟著對方仰頭,看看天上到底有什麼吸引人的東西時,便聽得紅芪忽然道:“你知道為何楚蘭一直不肯認六皇子麼?”

楚蘭,當然就是《南山一夢》中描寫的那位楚丞相了。

說實在的,岑雙是真的挺想知道的,但是他之前覺得紅芪不會說,也就沒有問,眼下對方似乎因為“傳話”的關係,主動跟他提起此事,岑雙自然洗耳恭聽,從容問道:“為什麼?”

紅芪道:“他不是不肯認,也不是忘了認,而是從始至終,他都沒有那一份教導幼時六皇子的記憶。”

岑雙像是意識到了什麼一樣,訝異地看著他。

紅芪回視岑雙,似笑非笑道:“如你所想,我的少年夫子,並不是楚丞相,而是天上那位位高權重的姻緣殿主,他這個人,打了賭還輸不起,竟元神出竅俯身到楚蘭身上,急功近利,不擇手段,他有什麼資格說我,我如今這個樣子,不是他教得好麼?”

那是一段十分久遠的過往。

在紅芪還是那個名叫孟還珠的半妖時,他並不知道教他識字,與他拉鉤的是位天上來的仙人。

不管是為了贏也好,還是小孟還珠的生活讓那位殿主難得生出幾分惻隱之心也罷,總之那三年他多少也算用心了的,他的目的,當然是要引導孟還珠向善,以及讓楚蘭給小孟還珠留下一個好印象。

也許他的想法沒有錯,可他千不該萬不該,不該代替楚蘭答應一個楚蘭本人無法辦到的承諾。

更不應該,他自己許下的承諾,轉頭就忘記了。

那位殿主可沒有學什麼分割元神的功法,他偷溜人間三年,就是實打實的玩忽職守,雖然一切有他雙親瞞著,但在他回到天宮之後,還是被他父親耳提面命了一番,又限製了他處理完公務的時間,所以,等他想起還有孟還珠這號人時,人已經被架上了刑場。

這事,甚至還是那位與他打賭的好友,跑過來過來告訴他的。

殿

主輸了,好友贏了。

他們一同去到了刑場。

死亡的那一刻,孟還珠看到有一根紅線從自己身上滑落。以及兩位站在一旁看著他的仙人。

一個仙人看著他屍首分離的慘狀眉開眼笑,另一個仙人雖然面露不忍,可仔細一看,便能發現他是捧著一個裝著金光的袋子難過憂傷。

他們討論著“贏了”還有“輸了”。

那個捧著金袋子的仙人將金光交給了另一位仙人,另一位仙人拎著袋子,哈哈大笑著走了,走之前還說,既然你輸了,那這殘局也交給你處理了。

他說,記得處理乾淨點,彆讓人抓到你我的把柄。

被留下“處理把柄”的仙人一步步走近孟還珠渾渾噩噩的魂魄,捏著孟還珠的下巴左右看了一眼,歎息道:“以前我是怎麼教導你的,轉頭就忘了?到底還是變成這個樣子……也罷,好歹我也做過你三年師長,一日為師終身為父,今日為師便送你一程,望你來生,能托生到一個好人家。”

後來的事,孟還珠不記得了,他隻知道自己清醒過來時,人已經到了冥府。

對於到了冥府之後是怎樣變成的怨靈,怎麼得到的神鏡,最後如何離開冥府的,紅芪並沒有再提,他看著岑雙身後已經破陣而出的幾人,合掌道:“好了,說完了阿岑最想聽的故事,我也該離開了,不過,以免你們出去便壞我好事,之後需要委屈你們在這裡多待一陣子。”

說完這句,他的身影變得若隱若現起來,徹底消失前,他忽然補充了一句:“之後有人要送你一份大禮,希望這場好戲來臨時,阿岑的應對能讓我看得歡心,就像你看《南山一夢》時那般歡喜。”

岑雙聽他這樣說,忍不住叫住了他:“紅芪兄。”

紅芪離去的動作停了一停,好整以暇地等他說完。

岑雙斂去笑容,認真道:“其實,我現在的最愛已經不是《南山一夢》了,紅芪兄,你有沒有考慮過寫本新書,就寫你和無期上仙的過往,方才無期上仙說得太少了,我有點想看全過程。”

紅芪:“……………”

紅芪的身影化作花瓣散去後,岑雙笑眯眯地回過頭,彼時清音已經飄了過來,在他之後,是想要找紅芪算賬,但來晚一步的欒語,再後面便是背著江笑的冥君。

冥君叨叨了一句“傻小子也太沉了”後,便將人放下,往岑雙身後看了一眼,道:“那誰走了?”

岑雙點點頭,走到江笑身側,道:“走了——賢侄沒大礙罷?”

清音也走了過來,道了句:“我看看。”

擔憂自家師父的欒語同樣靠了過來,眼見岑雙如此擔憂江笑,心生感動,勸慰道:“你彆擔心,蕭無期向來抗揍,他一定不會有事的!”

岑雙點點頭,喃喃道:“是了,賢侄最堅強了,他一定不會有事的,紅芪兄不答應寫新書給我看,我隻能等賢侄醒過來給我講故事了。”

欒語:“…………………”

好在,江笑確實沒什麼

大礙,清音給他使了個治愈術後◥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不多時,人便醒了過來。

雖然醒過來和沒醒也沒太大分彆,隻是從閉著眼睛躺地上變成了睜著眼睛躺地上。

江笑的臉上沒有什麼表情,以前那些總是豐富的色彩褪了大半,眼中的光亮幾乎不剩下什麼,直愣愣看向天空,便讓岑雙越發好奇,這個幻境的天上究竟有什麼,一個兩個都往上面看,明明他看的時候,什麼都沒有。

那廂冥君蹲了下去,拍著江笑的肩,道:“傻小子,你沒事吧?哎我就說你傻,你還反駁我,你看你,被人騙了吧。”

欒語道:“蕭無期,振作點,那就是個人渣,根本不值得你這樣!”

岑雙也蹲了過去,拍著江笑的頭,安慰道:“你沒錯,不怪你,你是個好人。”

清音道:“嗯。”

“……”

江笑將岑雙和冥君的手挨個撥開,從地上爬起來時,他一邊拍灰一邊歎氣,道:“我沒事,就是方才有點頭痛所以沒反應過來,你們一個個想哪裡去了都,我是那種會因為這點小事就一蹶不振的人麼?”

冥君緊跟著站了起來,再度拍上他的肩,笑嗬嗬道:“這才對嘛傻小子,雖然你失去了一個人渣朋友,但是你得到了老夫這個最值得深交的好友,小子,你賺大發了!”

江笑道:“哈哈,是啊。”

過了會兒,他垂眸看著岑雙,奇怪道:“賢弟,你怎麼這樣看著我,我臉上有臟東西?”

岑雙笑著起身,搖了搖頭。

他到底沒讓江笑講故事給他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