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8 章 亂鏡之中秋夜宴(1 / 1)

中秋夜宴在正式開始前,會由皇帝率領一眾皇室成員以及有資格參與宴會的官員舉行祭月儀式,彼時大家都要滿心專注外加十二分的虔誠祭拜,以祈求來年風調雨順,百姓安居樂業。

但是一看這些人的心就不夠虔誠,因為岑雙今晚都不知道是第幾次,被來自各方的視線明裡暗裡地打量了。又因為官員與皇室成員的站位並不在一處,所以那時不時瞅他幾眼的,基本都是皇室成員,尤其是這個身份的那些個皇兄皇姐。

岑雙對此視若無睹,按照儀式行著禮,等到整個祭月儀式結束後,才偏過頭,衝著那個盯著他看了很久的人勾了勾唇。因他戴的乃是半截面具,所以唇角意味不明的弧度便十分明顯,那人被他一看,也不見心虛,隻是蹙了蹙眉,姣好的面容上透露出些許不解。

岑雙可不知道這位三皇子在不解什麼,他也並不在意,隻看了那麼一眼又笑了一下後,便收回視線,跟在一行人身後緩步走著,直到那些人相繼入席時,身邊才多出來一個人,正是終於抓住時機擠過來跟他搭話的趙大人。

岑雙看他一眼,笑道:“趙大人這是忙什麼去了,一頭汗水還不見消?”

趙大人道:“殿下可彆提了,都是蕭太尉家的公子太過淘氣,幾次三番離家出走,蕭太尉又急著進宮,我便去幫他堵那蕭公子了,這不才將他捉回去,那公子可真能跑,若非他跑來跑去都跑不出他家宅邸,估計還真讓他逃了。”

“……”岑雙道,“太尉府,挺大啊。”

趙大人擦汗道:“並不算特彆大,蕭太尉也非那等窮奢極侈之流,隻是蕭公子腿腳好,太能跑,又喜歡繞圈,即使屬下帶人包抄他,他也能立即翻牆換個圈子跑,屬實是……”

“………”

岑雙問他:“那麼蕭公子為什麼要離家出走,蕭太尉又為何沒有帶他入宮?”

趙大人便解釋道:“這事說來,要追溯到好幾個月前了,那時蕭公子在街上因著一些事情教人給打了,大約是打傷了頭,此後便得了失心瘋,變得神神叨叨起來,蕭太尉心中生氣又心疼,隻好將他禁足在府中,還請了和尚道士來驅邪呢,可惜一直沒什麼用,蕭公子不認人,抓住時機還總要跑,蕭太尉便隻好一直關著他了,關到最近,蕭公子似乎乖覺許多,太尉便試探了他一下,若是好了便放了他,誰曾想,結果還是那樣。”

岑雙點了點頭,道了聲“原來如此”,此後又隨便聊了幾句,便分彆入了各自的席位。

皇帝高坐首位,身邊坐了兩個妃子,其中一個是皇後,另一個容貌與三皇子有七分相似,大約就是三皇子的生母麗妃;帝位之下,乃分成兩列,一列坐大臣及其家眷,另一列便依次坐著皇子公主及王公貴族。

岑雙的位置離皇帝不算近,在幾個重量級的王公以及各位皇子公主後面,但比起更偏遠的座位,他這裡也算不上遠,隻是大抵皇帝心中還煩他,加上大概年紀上來了有點老年癡呆,所以從始至終就沒看過岑雙一眼,連帶都沒發現這邊

位置上還少了個人。

但皇帝對他不耐煩所以下意識不關注這邊,不代表其他人不關注。

那時,岑雙正支著下頜瞧著對面被一堆官員搭話的銀發仙君,勾著唇看對方被煩得面無表情,卻還是出於禮貌不得不回幾句話的模樣,忽然就想起了之前群芳宴上看見對方和鳳泱說話的場面,而那場面和眼下其實無甚區彆,但給岑雙的感覺,卻不一樣了。

當初他看著鳳泱太子問一句,仙君答一句時,隻覺得對方果真如原著所描述的一樣不易親近,哪怕面對的是天宮太子,也不卑不亢,禮貌卻疏離;眼下這麼看著對方連紙人說一句,都還能回應一句時,又覺得,仙君可真是個好脾氣。

畢竟那可不是一個兩個,而是一群顏控紙人在瘋狂刷存在感,仙君卻無論身居何位,對所有生靈態度如一,有一句回一句,這不是好脾氣是什麼。要換成容小王爺,被他眼中的妖異之物這麼打擾,早就先掀桌子再踹紙人了。

岑雙便正因想著此節而唇角彎彎時,就叫人給指了。

坐在皇帝身側的麗妃娘娘雖上了年紀,卻風韻猶存,且因歲月而沉澱出更為成熟的美,是而這麼多年下來,仍盛寵不衰,而她與皇帝說話時的姿態,也比帝後之間親近了太多。

遠遠的,便能聽到麗妃道:“陛下,坐在老五後面的人是不是小六呀?這樣的日子,他為何要戴個面具,不是說小六早前因禍得福,在斷崖下有了奇遇,那一臉的胎記都淡了去,莫非還是謠言不成?”說著,還輕輕笑了下。

麗妃懷著怎樣的心思提起六皇子誰也不知道,但皇帝確實因為麗妃這一番話而終於留意到了岑雙的存在,隻是不知老皇帝想起他那個最小的兒子時,腦袋裡首先想起的是早逝的先後還是六皇子那醜陋的面孔殘缺的身軀不詳的命格,亦或是二者都有,總之老皇帝本來帶笑的臉霎時一沉,半響不語,過了好一會兒才將視線移到岑雙那裡。

就被岑雙那套加足了buff的衣服閃了眼。

這衣服的殺傷力可真了不得,讓老皇帝本來沉著的臉都漸漸緩和了,眼睛直直的,明晃晃地是在回憶往事。麗妃見皇帝臉色不對,便蹙了蹙眉,轉而迅速鬆懈眉頭,未語先笑,正要說些什麼時,老皇帝已經從走神的狀態脫離,說話了。

皇帝道:“雙兒,你過來,朕有話問你。”

老皇帝說話時,識時務的舞姬也紛紛停下了曼妙的舞姿,行了個禮後退到一邊,將中間的位置留了出來,整個席間,隻有斷斷續續的琴聲婉轉低吟。

琴聲中,原本要麼左右交談的,要麼欣賞聽曲賞舞的,要麼給伺機在皇帝面前表現一下的,此時聽見這話,都頓了下來,眼神莫名地朝岑雙看去。

岑雙恍若不知,從席位上站了起來,繞桌幾步走到禦前,拱手道:“父皇。”

皇帝看著他——的衣服,語氣是對六皇子從未有過的和藹,問他:“這些時日,朕忙於國事,未有召見你,還將你禁足府中,心中可有怨懟?”

岑雙道:“不敢。”

皇帝又問:“身子骨可好些了?”

岑雙道:“逢仙奇遇,已然大好。”

皇帝道:“聽他們說,你臉上的痕跡也褪去了,為何還要戴著面具?”

嘖。

岑雙又一拱手,很是恭敬孺慕,說道:“皆係父皇之令,兒臣再是改頭換面,也不敢違。”

皇帝那邊不知在想什麼,沉默了許久,忽地歎出一口氣,道:“摘了吧,無論你是否真的好了,往後也不用戴了,若有人敢在後面議論什麼,朕決不輕饒!你以後……也不必回無業寺了。”

這句話不止是說給岑雙聽的,更是說給在場所有人聽的,在場的都不是傻子,自然聽出了言外之意,這一下,本就是個渾濁的池塘,頓時被攪得更亂了,那些派係不明的人,居然都胡亂對視起來。

眼下國師不在,無人知曉六皇子早前被送往無業寺的真正原因,更不知曉那面具是皇帝讓六皇子戴的,此時聽到皇帝的話,眾人雖覺得有什麼不對勁之中,但又個個不明所以,更不知要說能說些什麼。

岑雙的手很是細節地抖了一下,不敢置信又驚喜不已地抬頭看著皇帝,顫著聲音道:“兒臣,領命。”

說罷,緩緩抬手,揭去了臉上的面具。隨後忐忑不安地看著明顯呆愣住的皇帝,說道:“父皇,兒臣——”

卻是“啪啦”一聲,麗妃失手掉在地上的杯子碎裂聲,打斷了岑雙的話,也喚回了皇帝與皇後的理智。

這次是皇後先說的話:“陛下,既已決定讓雙兒歸京,不如先讓雙兒搬來宮中,這一來六皇子府久未住人,隻怕需要修繕一番,二來陛下與雙兒久未團聚,陛下必然想念得緊,搬來宮中,也可時時見到——陛下,不如先讓雙兒搬來臣妾宮中,既可由臣妾引導雙兒儘快熟悉皇子生活,也免得有什麼不開眼的看輕了他。”

“梓潼說得有理,”皇帝看著岑雙,眼中透出懷念與歎息,溫和道,“雙兒,你想怎麼樣?”

岑雙也笑,不失恭敬,道:“都聽父皇母後的。”

皇後對他的識時務很滿意。一邊的麗妃娘娘則皮笑肉不笑地為他們這一唱一和,咬碎了一口銀牙。

因為岑雙在禦前,乃是個背對著所有席位的距離,可他們雖然看不見岑雙摘下面具後是個什麼樣子,但通過對上首三位大人物的觀察,心下都已經好奇極了,眼下見皇帝終於鬆口讓六皇子回到自己的席位上,他們便或巴頭探腦,或探究直視,或好奇不已,或不以為意……總之,終於等到岑雙轉身回頭時,一個個的視線都齊齊看了過去。

琴弦驟斷,琴聲止了。

席位未分,小姐們紛紛拿扇子手帕掩面,可發紅的耳尖卻是攔不住,含羞帶怯地悄眼將那紅衣華服的殿下一看,卻又不敢多看,那殿下似有所感,唇角微微一勾,遙遙看了過來。

他明明也沒有仔細看誰,可是每個人都覺得他在看自己,尤其是那一雙狹長鳳目,真是好個多情,平白便亂人心湖,惹得姑娘們個個羞怯不已,躲到自家兄

弟身後去了。

誰料,躲在兄弟身後的小姐們正羞著,忽然就聽到自家兄弟在那喃喃:“他是在看我吧,天呐,我的發冠亂了沒有,如此會不會有失風度,早知道出門不穿這一身了,啊啊啊小妹,他對我笑了!好害羞啊!!”

小姐們:“………”

一時之間,驚歎之聲不絕於耳。

早前見過岑雙模樣的三皇子哼了聲,對這些人這副沒見識的樣子可鄙夷極了。雖然他的眼睛也幾乎長在他六弟身上。

所有人都看著六皇子回到屬於他的席位,皇帝自然也不例外,隻是他看過去時,這次顯然又注意到了之前不曾注意的東西,比如那個一直空著的二皇子座位。皇帝皺著眉,抬手招來了人,轉頭說了幾句話後,忽地怒上眉頭,竟是將手中酒杯摔了。

這一摔,也將現場所有人摔回了神,個個為皇帝突如其來的怒火跪了下去,卻沒等來皇帝什麼暴怒的話,甚至皇帝隻是壓抑著怒氣說了一句“眾卿自便”後,竟是揮袖離去了。

皇帝走後,皇後與麗妃自然也相繼離開。等這幾人走了後,早有準備的宦官走了過來,笑著跟他們說,皇帝目下有要事處理,便先行離去,但陛下並不拘著眾卿家,因此他們既可以選擇在宴會上繼續飲酒作樂,也可以在這園林之中遊玩走動,隻是最後這宦官特意囑咐了,哪些地方能去,哪些地方不能去。

岑雙麼,作為突然複寵的皇子,能去的地方,自然比原劇情中更多。

但岑雙沒有專門挑一些奇奇怪怪的地方去,他隻是按照原劇情的描述,找到了六皇子被推下去撲騰了很久的荷花池。

當然,《南山一夢》中,六皇子在皇帝離開後被那幾個貴族子弟弄到荷花池邊,先是折其傲骨,再是強行揭開他面具放肆嘲笑,最後“失手”將六皇子推入池塘的劇情,在方才皇帝與皇後的明顯表態下,定然是不會發生了。

岑雙來這裡,也不是在等待那個不會再發生的劇情。

他在等清音仙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