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章 離川(1 / 1)

離開,是無聲的。

漢旺的部隊是分批離開,也沒有搞什麼送彆儀式,來時哭天搶地,走時悄無聲息。

其實也不算無人送行,至少在綿陽時,當地的老百姓,給他們狠狠送了一次彆。

“登車!”

隨著一聲命令,大家提著背包就上了車,仿若隻是出了個警,就要回中隊了。

隻是有點恍如隔世而已。

今天出發,應該會在26日淩晨歸隊。

13日淩晨出發,到歸隊,整整13天。

大家還能記得來時那天心裡的忐忑和衝動。

心中的急切,又在天災帶來的無力感前逐漸冷卻。

生命的信號,一個個消失。

希望,悲痛,到麻木。

所有經曆這場天災的人,無論是受災的人,還是救援部隊,對於生命的定義,都有了巨大的變化。

沒了陽光,沒了水,沒了食物,沒了路。

沒了親人,沒了歡聲笑語。

人在孤城裡,那命,都不叫命。

生命不是生存,生命,是有希望,有溫暖的活著。

災區人民,需要溫暖。

離開的時候,大家已經親曆和聽聞了許多故事:

茂縣,15勇士的驚天一跳。

漢旺,張開翅膀的譚千秋老師,逗笑了全中國的可樂男孩。

映秀,用雙臂護著孩子被砸至氣絕的張米亞老師。

什邡,素全法師收容的108個羅漢娃和孕婦媽媽。

江油,9個孩子的警察母親蔣曉娟。

北川,護著孩子的媽媽…

感人的事情還太多太多,數十上百件吧,大多數人,每天都會親曆著。

也有許多人,說出了感人肺腑的話。

“我上午就想多捐一點,但錢太零碎了……災區的人比我更困難,他們的生命都受到威脅,不容易啊!”

——這是一位乞討老人為地震災區捐款105元時說的話。

“我要把最優質的血液獻給四川人民。”

——一位CS市民獻血頭一天,他特地隻吃清淡食物,晚上早早睡覺。

“我唱歌就不會覺得痛。”

——北川幼兒園,一個叫任思雨的小女孩在廢墟下等待救援時突然唱起了兒歌《兩隻老虎跑得快》。

這些事,這些話,收獲了全國人民無數的淚水。

可這些,不是他們此行的收獲。

他們收獲的,是見慣生死。

再見,震區。

——希望有生之年,彆再讓我們的存在這麼有意義。

……

“小楊,這次去漢旺,不害怕吧?”

車上,曹毅回頭,看了看靠在方淮身邊的楊少傾,笑道。

漢旺的整體遷移工作已經開始,楊少傾也跟著方淮,坐著二中隊的一號車回程。

車要在成都上高速,她在那裡下車。

楊少傾雙手緊緊抱著方淮的胳膊,像個孩子一般,抬頭看著方淮,搖了搖頭:

“開始挺怕的,他來了,我就不怕了。”

楊少傾這幾天聽說了方淮在震區做的許多事,對他的職業經曆,從原來的respect上升到了崇拜。

從小被家庭狠狠保護,受到社會主義正向思想引導的她,聽到方淮的事跡,覺得他簡直像教科書裡的英雄一般。

方淮沒講話,開始是默默感受著來自手臂的擠壓,吞著口水,但低頭發現楊少傾看著自己的眼神裡好像有星光閃爍,有點羞愧地乾咳了一聲,鬆了鬆手臂,屁股又往裡面坐了一點,遮掩了一下。

前面的郝成斌笑著回頭道:“這次都不怕,以後遇到什麼事,也不會怕了。”

方淮抬手,摟了摟楊少傾的肩,笑道:“我家楊哥膽子可大,她哥是我發小,從小到大讀一個班,以前她哥受了欺負,都是她出頭,讀書的時候,正義女神。”

“喲?”郝成斌驚奇道:“那有你在,她哥還能受欺負?”

方淮笑著擺擺手:“楊少傾要是沒在,我還好意思吹吹牛B,我讀書的時候慫得很,打架都不敢衝快了,怕挨揍。”

楊少傾捏了他一下,道:“哪有,你以前也特彆勇敢,我哥在網吧被兩個人搶了那次,你還去幫他到處找人呢!”

男人都特彆要面子,楊少傾知道,於是迫不及待地把方淮讀書時代少有的光輝事跡說了出來。

隻是方淮如今已經不需要靠這些證明自己了,他在大家心裡,就是牛B的代名詞。

“這點破事你也記得。”

方淮笑了:“那時候為了這事,我和好幾個關係好的把附近的網吧都翻遍了,沒找著那兩個人,氣了好幾天…讀書時候的事,還能記得,隻是那種情緒,自己都已經完全不理解了,現在看來,都是小事。”

黃永聽罷,不由得感歎了一聲:

“什麼事和這件事比,不是小事。”

方淮轉眼,隻見他身邊的黃永仰著頭,似乎在思考人生的意義,連後排右窗邊的的劉劍鋒都沒了以前的活躍,一臉滄桑。

一車七人,恐怕隻有到漢旺比較晚,一直跟孩子待在一起的楊少傾,還有地上趴著睡覺的小白沒有受到太大影響,其他人,都是思緒萬千。

楊少傾心思敏感,自然也發現了大家的沉默,她一直以為消防的戰士都經過了千錘百煉,此時,從內部發現了他們的脆弱。

不由得擔憂地看向了方淮,柔聲說道:

“你沒事吧?”

方淮環視幾人,抬手,摸了摸楊少傾的秀發,道:

“生死考驗不常有,可一旦來臨,我們就要經得起考驗。”

其他幾人聽到這話,都坐直了一些,剛才的唉聲歎氣,也戛然而止。

半晌,曹毅笑了一聲:“這小子,他想接我的班。”

其他人都笑了。

……

楊少傾在成都下車。

下車之前,終於鼓起勇氣,當著大家快速地在方淮臉上啄了一下。

仙女臉上蕩起的酡紅,把劉劍鋒都看得重返世間,又叫嚷著要回去玩《勁舞團》。

方淮卻有點不滿意,這個親親也太乾了,他想來點濕的。

倆人下車分彆時,抱了抱,楊少傾在耳邊輕輕交代方淮,回去好好洗個澡,換換心情。

方淮乖乖點頭,又吸了一口美女的香氣,心滿意足地上車,揮手告彆。

這棱角分明的部隊缺失的溫柔,在楊少傾這裡,他全都得到了。

他覺得很虧欠楊少傾,但也隻能等到自己肩膀上換了星星,有了假期,再好好彌補。

接下來,就是一條兔子的傷心路。

沿路經過成都兔頭,自貢手撕兔,重慶雙椒兔,沒有一隻兔能活著走出川渝,接下來就是瀘州老窖,仁懷茅台酒,遵Y羊肉粉,經過烏江,到達貴陽腸旺面。

酒,菜,主食,一路齊齊整整了。

一路的江山如畫,大家聊起的一種特產,一道菜,就是一座城。

他們回程的路,路徑二省一市,攏共八九百公裡,近十二個小時,經過的大地名十來個,小地名數十上百個。

多少讓人迷醉的地方。

可一條龍門山斷裂帶,五百五十公裡,三四十公裡寬,從陝西寧強縣到四川雅安,沿路不知摧毀了多少曆史建築和文化底蘊,想想就讓人窒息。

半夜四點,隨著開車的方班長伸展雙臂,“啊”的一個長長的哈欠,大家漸漸從睡夢中醒來。

看到下站口的“貴陽北”三個大字時,大家都不由得長舒了一口氣。

終於到了。

這是大家入伍以來,出的時間最長的一次警。

消防車上高速是不收費的。

但經過出站口時,收費口的女孩子看了一下上站信息,問道:

“你們是從震區回來嗎?”

方班長點了點頭:“綿竹漢旺。”

“四川還好嗎?”收費員的眼睛開始蒙上霧氣。

方班長猶豫了一下,點了點頭:“還好,丫頭,你是四川的?”

收費員站起身,捂住了嘴,重重點了點頭。

方班長不由得安慰了一句:

“全國人民都在四川,四川很好,放心吧。”

收費員的眼淚,刷地下來了,哽咽道:

“四川八千萬人,感謝你們,歡迎你們平安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