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八章 譚千秋(1 / 1)

“拱隆…”

廢墟裡,長約四米,寬約75厘米,厚度約二三十厘米的巨大橫梁把一片壓在上方的碎石帶起,形成一個大坑。

就在橫梁淩空的一瞬間,方淮就地一滾,直接進了坑裡,埋下身,找了一塊相對平的石板,死死立住那條救命的頂杆,保證橫梁即使斷裂砸落,也有東西頂著,為下面的孩子應得生機。

頭上灰石散落,無法抬頭看,方淮也不禁閉著眼,等待著那一刻。

但,許久沒有動靜。

隻覺得周圍在變黑。

方淮再抬頭看時,周圍的光,竟然無法照進一寸,坑洞的上方,被幾十個人牢牢包裹,上百隻手,爭先恐後地搭在那條橫梁下。

他的身邊,也跳下來許多人,直立著身子,托住了那條梁。

“挪開,挪開!”少校對著吊車大喊。

旁邊的一個解放軍戰士用儘全身力氣撐著大梁,吃力地對他笑道:

“兄弟,你一個人怎麼撐得住?還有我們呢!”

“對,還有我們!”

周圍傳來了拍照聲,和記者帶著顫抖的聲音。

“現在是BJ時間,8點08分,救援有了新的生機,這條大石板下,是孩子的生命,一條大梁的托起,是幾十名可愛戰士的奮不顧身,他們為了防止大梁斷裂,用肉體撐住了這塊梁板!他們是生命的希望,更是民族的脊梁!”

記者的聲音,帶著生命的希望,以新聞直播設備為媒介,傳向神州大地的每個角落。

危難時刻見忠誠。

無數人將為他們潸然淚下。

方淮忍著淚,緩緩站起,扶正了頭盔上的警徽。

大梁沒有斷裂。

隨著戰士們托著大梁一步步挪走,光線展開,大家看到,橫梁下方,還有一塊斷裂了半邊的水泥板。

已經可以看到,下面,是一個講台。

“來,抬開!”方淮伸手,搭住那塊仍有不少磚礫的水泥板。

幾名坑裡的戰士,齊齊伸手。

“一,二,起!”

這片水泥板,同樣重得很。

但沒有那條大梁般嚇人,幾百斤的重量,被幾名飽受磨練的戰士徒手小心抬起,挪開。

水泥板下的場景,讓大家都呆住了。

周圍不斷趕回來的人,看到這一幕,都有些呆滯。

一個後腦勺被砸得變形,凹陷的中年男人,雙臂展開,趴在那張銀灰色的講台上,頭往一邊微微側著,臉上的眼鏡,還剩了個架子,身上的青白襯衫,同樣有著水泥板壓迫的深深痕跡。

暗紅的血跡撒在講台上,被黃色灰塵蓋了半邊,但仍然顯眼。

方淮弓下身,講台下蜷縮著的,不是兩個孩子。

是四個。

每個人的身體,都還完好無損,隻是有個女生的褲子上有血跡,似是被什麼尖銳物劃過。

那道身影,牢牢地護住了整個講台,護住了講台下,年輕的學生們。

大家的喉頭都在吞咽著口水,靜靜望著這一幕,緊張和溫暖,竟然並存在這冷冷的救援現場。

“是譚老師!高二一班的老師!”

“對!那個衣服…譚主任,是譚主任啊!”

周圍的居民,有人還隔得遠遠的,竟然靠著一件衣服和一個身形,就辨認出了這個老師。

足以說明這位老師平時有多麼深入人心。

一聲女人的慟哭,頓時響動了周圍的天地。

“千秋,千秋……”

一個戴著眼鏡的女人抱著孩子,越過隔離線,跑到無力地坐到了旁邊廢墟上。

旁邊的一個年輕戰士,眼眶通紅地上前,伸手,帶著希望,探了一下他的鼻息。

但感覺到那陣涼意和寂靜,又快速地縮回手,表情驚恐,像犯了什麼錯似的看著上面的少校,顫巍巍道:

“沒…沒了。”

其實大家都已知道,人沒了。

因為他腦袋後面的凹陷,不止一處,明顯受到了不止一次傷害,整個身體,還在這沉重的水泥板下面,壓了足足30個小時。

桌面上有些臉部挪動的痕跡,是往受傷的女學生那處挪動的。

那裡,有一處拖拽的血跡。

方淮看到下面的四個學生,其實就已知道這位譚老師是誰。

譚千秋。

他聽說過這個名字,也知道他的故事,但,當時的英雄教師有許多,不知這位是哪個震區。

如今,就這麼活生生出現在他的面前。

聽聞他的學生說,桌下的女孩被刺傷過,他曾在腦部已經遭受一次傷害的情況下,仍然出言,給學生們以安慰,讓他們不要大叫,造成其他人恐慌,保存體力,堅持活下去。

在死前,仍然堅持著,給身下的四個學生,上完了最後一課。

有人說這些話是假的,是孩子為了刻畫自己老師的偉大形象,也有人說,當時的中國,需要英雄。

但方淮眼睜睜看著眼前的拖拽血跡,內心已然堅信,這是真的。

剛才救援的幾個小時裡,他聽附近的居民說過,站在樓上,地震開始的輕微搖晃,大約有七八秒,在此之後,才出現了劇烈震動。

學校兩點上課,兩點28,這位老師正在講課,占據著門口的有利位置,沒有跑向外面,卻利用這時間把四名學生搜羅到講台下,隨後擺出了這樣一個姿勢去保護學生,這麼長的過程,要說他沒有機會往外跑,不可能。

而那個姿勢,代表著,他願意用血肉之身,抱著必死的信念,去度這幾個孩子。

戰士們,都在無聲地看著這一幕。

周圍,有好些隔離線外的人也跑到高處,夠著腳,看清了譚老師的動作。

“譚老師護住了好幾個學生。”

“譚老師,大義啊!”

“我娃娃高一也讀過他的班,哎,這麼好的老師,竟然沒跑出來!”

一個三四十歲的男人流著淚,大聲為他爭辯道:

“譚老師,是恢複高考後的第一批大學生!當年的大學生,多麼珍貴?什麼好工作找不到?跑到咱們這裡來當老師,二十幾年了,莫說這些娃娃,我們都是他的學生,他多愛學生,我們曉得!平時遇到顆絆路的石頭都要撿來,怕傷到學生,大難關頭,怎麼會跑?”

周圍的人,紛紛在講述著他的故事。

而戰士們,看到的,僅僅是眼前的這一幕。

就這一幕,已足夠偉大。

少校靠近了那道身影,眼裡的淚光已經無法掩飾。

他轉頭,看了看周圍的戰士,隨後回頭,大喝道:

“敬禮!!”

兩百多隻右手,齊刷刷抬起,兩百多個軍禮,牢牢定格在這救援現場。

附近的居民們,也在鞠躬致敬。

這樣的老師,

周圍一個攝製人員想拍下譚千秋的遺體照片,被記者攔住。

“英雄遺體,彆拍了。”

攝製人員長歎一聲,點點頭,換了個角度,拍下了周圍軍人們的敬禮。

那一刻不需要拍下,也能牢牢記在大家心中。

幾小時以後,大家扒出了那塊離著譚千秋不遠的斷裂黑板。

拚接起來,上面依稀可見字樣,白色粉筆,赫然寫著昨天那一課的標題。

《人生的價值》。

人生的價值,在哪裡?值幾何?

他,顯然已經找到了,生命的最後一刻,他都在給孩子上這一堂課。

……

第四十二個小時。

5月14日,AM,7:45。

大家的奮戰,已經進入了天亮。

今早的口號,已經從“黃金4時”,及時變為了“黃金72小時”。

接下來,也許還會變成“黃金七天”,“極限16時”,或者“極限240小時”。

廢墟下的人,有可能移動,有可能接觸水源,隻要有機會攝入能量,就有可能存活十幾天。

隻要有一線生機,就是黃金時間。

曹毅提著兩袋剛炸的油條和一份煮熱的袋裝牛奶,進入了漢旺中學現場。

一部分戰士在堅持挖掘,一部分,圍著一處搭好的帳篷睡覺。

四下掃視,發現了剛從一處廢墟坑道剛剛弓著身子出來的方淮,頓時大喝:

“方淮,你怎麼還沒睡覺?去休息一會!”

昨天,消防的人在各處施救,大多數人都堅持到了淩晨四五點。

但這是高強度的工作,不僅廢體力,而且煞費腦力,連來時大喊著沒時間睡覺的曹毅都挺不住了,在早上六點時和兄弟們靠在一起,打了快兩個小時的盹,直到指揮部叫他們吃早飯,才像個鬥雞似地猛然驚醒,想起了還在學校,昨天晚飯都沒吃的方淮。

方淮見到曹毅,臉上有些興奮地擦了擦手,道:

“曹指導,這裡,昨天晚上救出來三個!昨天一天,出來了十個活著的孩子!

牛奶,牛奶有幾份?這個孩子馬上就能救出來了!精神挺好的!

而且剛才我聽到下面的聲音了!有人還在地面的下面一層!地震來的時候,地面破裂,一二層應該都震到下面去了!

他們那裡有氧氣,有人手被壓住了,還有個女孩,竟然在給他加油打氣!

下面的空間非常結實,連昨晚四次餘震都沒有受到影響,一定能救出來的!

三個孩子!又有三個了!”

方淮說著,接過油條和牛奶,油條啃了一口,但牛奶卻沒動,拿在手上溫著,準備給坑洞裡被鋼管攔著的那個孩子送進去。

那個孩子臉被壓著,但好在,牛奶肯定能喝一點。

昨天幾次,和他相互鼓勵,十分堅強。

孩子的輕語,到現在,仍在他的耳邊回蕩。

“叔叔,你慢慢的,我撐得住。”

“叔叔,我想喝一點剛才那個甜甜的水,喝了我還能挺很久。”

“叔叔,我聽到外面說有人出來了,我沒事,你快去,先救其他人。”

他撐著孩子的信心,那個孩子,何嘗不是撐住了他的信心呢。

“先吃完了再去,休息一下,保存體力!”曹毅不知方淮受到了怎樣的振奮,看著他興奮的樣子,忍不住大聲提醒道。

方淮卻擺了擺手,留給他一個背影。

“再幫我要三管葡萄糖!”

(第三章12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