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七章 送兄弟,回中隊(1 / 1)

火場之後。

演習時到場的劉市長,再次到達了這裡。

與他一起來的,還有市裡的諸多領導。

事故等級劃分,自2007年始,旨在為安全管理和監管提供依據和基礎,也為了提高公眾對安全問題的認知。

死亡五人,已是一次“較大安全事故”,還有消防兵犧牲,這座城市的市政領導,同樣睡不了一個好覺。

“報告,我中隊已完全撲滅火災!救出被困人員七名,死亡五名,生還兩名,犧牲一名戰士,請指示!”

葉加洪站在一眾市政和消防領導面前,大聲報告。

趕來的記者們,紛紛拿起長槍短炮,拍照,攝像,為今天的新聞,提供一則“本市今日因違規使用劣質充電器和易燃商鋪違規住人,發生一起較大安全事故,消防官兵…”為題的內容。

這對廣大市民來說,是一則茶餘飯後的嘖嘖稱奇,會聊到“燒死了五個”,“無父無母的娃娃怎麼辦”,“劣質電器”和“可憐的消防兵”。

但對二中隊來說,這是一件天大的事。

今天的曹毅,有些無法面對躺在地上的小黑,不想出這個風頭,找了個地方躲著。

方淮從火場出來,就在小黑旁邊躺著聊天,其他的戰士們想去勸,但勸著勸著,也在旁邊聊起來。

一邊聊,一邊哭。

連被曹毅派去安慰方淮的郝成斌,也聽著聽著,在一旁默默點上了煙。

有一個記者剛才看到他們在哭,想過去錄一個鏡頭,差點挨揍。

這一切,都說明著大家的情緒正在沉重之中。

“全民安全意識的提升,是重中之重,我們的消防官兵,是在用他們的熱血和生命,在為群眾安全意識的缺乏而買單,這次慘痛的教訓,希望能給予廣大的人民群眾重視消防安全…”

劉市長語氣沉重,一番感人的發言後,指示支隊領導,要好好辦理英雄的後事。

支隊的幾位領導隨後指示,把周勇同誌送往殯儀館。

但在場的消防兵們,卻圍坐在小黑身邊,都不願意把小黑送走。

送走了,他就真的走了。

大家都保留著一絲單純的想法:隻要他還在這,就還在身邊。

這事,支隊領導沒辦法,何老教看著這幫可憐娃娃,也不忍開口,曹毅躲起來了,葉加洪喊了幾聲,大家也沒動靜。

最後,還是張中庭上前,說了一句:

“先不去殯儀館,送周勇先回中隊看看吧,一會我讓支隊的人一起過來,大家一起從二中隊送他過去。”

這句暖心的話,讓戰士們都有了動靜,更是戳中了方淮的心窩。

此時半夜三點半,他僅僅是想能陪著小黑,讓他彆進入冰棺,一個人孤孤獨獨罷了。

方淮先站起來,敬了個禮:

“謝謝支隊長!走,接兄弟回家!”

大家也都紛紛站了起來,眼角帶淚。

“謝謝支隊長!”

他們在聽到這句話時,不禁想到了自己,如果自己也有這一天,大概也會想回到中隊,再看上一眼吧。

大家齊心協力,把周勇穩穩送上了平時執勤的三號車後座躺著。

沒人覺得他坐執勤車不吉利,自己的兄弟,隻會成為大家的守護神。

看著這些單純又可愛的士兵,李支忍不住感歎:“還是你有辦法,你這個外甥,倒真有幾分領頭羊的樣子,挺像你的。”

“嗬嗬。”張中庭笑了笑,回憶湧上心頭,剛才的溫和笑容,又變得鐵血:

“他還年輕,沒見過什麼大風大浪,90年,我還在四川,梨園子隧道爆炸,那是什麼場面?

46節傾覆的油槽車,光航空汽油就有兩千噸,幾十米高的火龍,大巴山整個天空都染紅了,撲滅難度之大,國內外罕見。

高官親自到場,帶頭扛沙包,堵洞口,斷氧氣。我們是頂著火往上衝啊,當時就是下命令讓我們整個中隊拿身體去填,我們也敢上。

那時候戰鬥服薄,戰鬥服燒穿了,脫不下來,撕下來,都是連皮帶肉。

哭?沒有時間哭。

滅火戰鬥,前面的戰友犧牲了,馬上拉下來放到一邊,繼續滅火。

現在的兵娃娃,和平年代長大,我們曉得去照顧他們的情緒,換作當年,戰時還敢在旁邊坐著發泄情緒的,上去就是兩巴掌。

戰友犧牲了,哭,都得回去了,自己躲著哭。就這樣,被大隊長發現了,還罵我們是母豆兒,娘娘腔。”

李支隊長久久沉吟,仿佛也想起了那個年代,不禁道:“時代不同了,生命越來越寶貴,咱們不能以同樣的要求來衡量他們。”

張中庭臉上笑容消減,長歎一聲:

“我曉得……其實,我也是羨慕他們,新時代的兵,得到了更多的照顧,過上了好日子,我由衷為他們高興。”

……

3號車上。

“你們幾個特勤班的,知道周勇有什麼遺物嗎?我們要幫他交給他媽媽,他爸走了,家裡就一個哥和一個媽。”

葉加洪詢問車上通行的幾個人。

方淮抱著躺在身上的小黑,搖了搖頭。

陳鄭海眨了眨眼睛,道:

“其他我不知道,但是他軍枕底下,好像有封遺書。”

方淮凝了凝眉:“他有遺書?…他不是說,這玩意兒又土氣,又晦氣嗎?”

陳鄭海笑了笑,拍了拍搭在自己腿上的小黑的腿,道:

“你聽他吹,這小子要面子得很,曹指導老派他內攻,每次問他有沒有遺書,他都說不用寫。

其實他每隔一段時間都會偷偷寫,個把月就要換一次,我和他一直都在一個班,被我發現好幾次了。

他還不讓我們看,這次他走了,可攔不住我了,老子說什麼都得看一看。”

大家都笑了。

方淮也笑,拍了拍小黑的臉,道:

“誒,陳班長要看你的遺書了,你快起來,跟他呲個牙,嚇尿他。”

大家就這樣和小黑開著玩笑,也不用他答,像是知道他會回什麼,你一句,我一句,就回了家。

車很快進了中隊,大家把小黑停放到了操場。

陳鄭海抬頭喊了一聲:“小白,快下來,你兄弟要走了哦!”

大家發現了三號車上下來的人尚算輕鬆的氣氛,好像都放鬆了下來。

葉加洪笑道:

“方淮,小黑走了,以後你就叫小黑,怎麼樣?反正小白和你關係也好。”

方淮撇了撇嘴:“晦氣,而且我又不黑!我看,曹指導適合當小黑。”

回來的路上,方淮神智漸漸清明,終於想起了那個全場躲著不發一言的指導員。

方淮不滿他把小黑派上去送死,但也清楚,這不能怪他。

那種情況,不是小黑,也得是其他人,也許是自己,也許是其他的其他人。

總得有人去。

誰都不能保證自己進去就能活著把人救出來,方淮也是。

而且,這個中隊,他是書記,責任重大。

大家心裡其實都有些或多或少的埋怨曹毅,剛才陳鄭海在車上說曹指導老讓小黑內攻,其實也不乏責怪。

但聽到方淮主動提到他,都看了過去。

曹毅有些面容苦澀地笑了笑:“我也不黑。”

方淮接著道:“曹指導,一會他的遺書,你給我們念念吧。”

“他有遺書?”

方淮點頭,笑道:“有,陳班長說他嘴硬得很,非要看看他的遺書是個什麼德性,已經上去找了,他知道在哪。”

大家聽著,跟剛才三號車上的人都是一般的笑。

“喲,小黑,還不起來,一會要被當眾出醜了呦!”不太開玩笑的趙金成也難得調笑了一句。

大家也紛紛調侃起小黑。

韓勇,宋林,肖海山都哭喪著臉,不敢笑。

他們也不知道為何班長們要笑。

其實在場的老兵,都在以這樣的方式,給自己解壓,也都希望其他人不要太過悲傷。

他們也希望,能通過這樣的玩笑,把消防人看淡生死的態度,傳承下去。

他們亦希望,人堆中間躺著的小黑,能感受到中隊往常插科打諢的溫暖氣氛。

小黑不愛吹牛,他愛聽彆人吹牛,時不時插兩句嘴。

陳鄭海拿著遺書到達之時,小白也終於下來,出了訓練塔。

它到達小黑不遠處時,汪汪叫了兩聲。

又對著他抬了抬手,讓他起來。

方淮笑了笑:“小白,他要退伍了,跟他打個招呼吧,以後,莪來照顧你。”

小白卻走近,嗅了嗅。

很快,大大的眼睛驟然布滿了悲傷。

狗不需要通過脈搏,心跳,他隻是聞了聞,就知道了。

他的朋友,沒了。

“嗷嗚……”小白仰天悲鳴道。

像是一個戰士,在為戰友鳴槍。

而後,它靠在了小黑的身邊,趴下,舔了舔小黑的手。

大家都上前,摸了摸小白的頭。

這次,傲嬌的小白,卻沒有動彈,隻是靜靜地趴在那裡。

“遺書來了!”陳鄭海也跑了過來,興奮道:“我給你們讀讀啊!”

方淮卻攔住了他:“讓曹指導給大家讀吧。”

曹毅眼神複雜,看了看周圍的戰士們。

“對,曹指導,你是書記,你來讀,小黑也不敢罵你!”

“哈哈,曹指導,他平時老在背後說你大黑臉,比他還黑,你來讀他的遺書,丟他的人!”

周圍的笑聲中,代表了戰士們的原諒。

曹毅點了點頭,也笑了笑:“行,給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