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搶劫帽(1 / 1)

呲啦...

王大奎劃著火柴,點燃煤油燈。

昏黃的火苗冒著滾滾黑煙躥了出來。

本就充滿潮濕味道的屋內,更多了幾分煤油特有的怪味。

原本泛白的石棉瓦,被煤油燈的煙氣熏得黑乎乎的。

趁著王大奎倒水的空隙,李愛國細細打量屋內。

這間屋子,與其說是房屋,倒不如說是窩棚。

破舊木板當做牆壁,黃土地面,屋子中間矗立一顆碗口粗細的楊樹。

樹杆衝破頂棚上的石棉瓦,石棉瓦破口的邊緣處塗有黑乎乎的油脂。

許是有些年月了,烏黑油脂順著樹杆流淌下來,屋頂上露出一道縫隙,依稀能夠看到天空中的璀璨星星。

屋角堆了一堆粗麻袋,靠牆邊有一鋪炕。

屋裡頭亂糟糟的。

土爐子,鍋碗瓢盆,一張四方桌,幾個馬紮兒胡亂堆放,連下腳的地方也沒有。

自打進屋,李愛國便覺得王大奎跟以前不太一樣了,臉上少了青春的稚嫩,多了些沉穩。

接過搪瓷缸子,李愛國找了一塊乾淨的地方坐下,扯掉帽子。

“二毛,咋樣,當上火車司機了?”

看著李愛國身上的工裝,王大奎眼神中閃過些許失落。

“這個啊,是我爹的。”李愛國指身上的衣服笑笑:“考試還得等半個月。”

“你平日裡學習那麼好,肯定能當上火車司機,聽說司機長每個月能拿一百二十塊。”

“司機長哪有那麼容易當上,我老爹乾了那麼多年,還隻是個正司機。”

“早晚的事兒,不跟我似的,隻能在鴿市混日子。”

王大奎替李愛國很高興,抽出一根大前門,遞給李愛國,攏手幫他點上,然後自個也點上一根。

想起自個的遭遇,在火光忽明忽暗,煙霧的遮掩下,他的臉色就跟吃了澀柿子似的。

李愛國清楚王大奎的心思。

王大奎跟前身一樣,夢想成為火車司機。

隻是。

王大奎的父親在解放前曾替黑芝麻胡同的奎家管理過祠堂,在劃定成分的時候,被定為【管公堂】。

管公堂和收學租也是地租剝削的一類,這是《怎樣分析農村階級》中的原話。

雖然王大奎當時未滿十八歲,不用劃定成分,但是成為火車司機,需要經過層層審查。

身為【管公堂】的後代,王大奎壓根沒希望成為卡車司機。

他隻能早早退學,幫助身體不好的母親支撐起這個家。

作為朋友。

李愛國不能再王大奎的傷口上撒鹽。

岔開話題,拿起帽子拍去浮灰:“我這帽子,咋就過分了。”

聽到李愛國的話,王大奎這才抬起頭,緩聲道:

“原本也沒啥事。

前幾年鴿市上也經常有人戴這種帽子。

去年冬天,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一撥人。

是七八個年輕人,個個都是練家子。

頭上戴著黑毛線帽,挎著帆布包,包裡裝有菜刀,鋼絲錐。

他們就躲在新北橋外圍的小路邊。

你要是空著手進鴿市,他們裝作在旁邊抽煙打屁。

要是遇到肩扛手提的,他們呼呼啦啦圍上來一大群。

常年在鴿市混的,都是膽大包天的,有些還揣著盒子炮。

可是七八個人圍著你。

菜刀架在你的脖子上,錐子頂在你腰窩子上。

你就算是有兩把盒子炮,也得老實。

那些人不是花架子,心狠著呢。

跟我一塊練攤的二王,被他們堵上了,隻是推搡了下,就被那些人囊了。

二王的腰子當時就破。

還沒等送到醫院,人就折了。

可憐他那老娘和妹妹,隻能出走京城,投奔保定的娘家舅爺。”

也許是意識到扯遠了,王大奎搓了搓臉:“從那會起,鴿市上練攤的,票販子,倒爺們都把黑毛線帽稱為搶劫帽。

那夥人後來被滅了,搶劫帽卻沒人敢再戴。”

“你說那夥人被滅了,被誰滅了?”

王大奎道:

“當然是派出所的同誌。

鴿市上那幾個領頭的,跟毛線帽乾了幾次。

沒能占到便宜,反而折了好幾個。

他們一合計,就設了個套。

毛線帽傻兒吧唧的,還一個勁的往前衝。

當時就全被抓走了,這會墳頭草該有兩丈高。”

李愛國:“.....”

果然,在大勢面前,就算是再牛批,你也得趴著。

王大奎道:“當然,這事兒做得不地道,鴿市上的人很少提起這些,隻是從此便立下了不戴毛線帽的規矩。”

跟李愛國談道上的事情,王大奎感覺到有些不自在,閒聊幾句後,把話題扯回李愛國身上。

“你今兒個到鴿市上買啥?”

李愛國也沒瞞著他:“糧票,肉票,雞蛋票,蔬菜票,對了,再要幾張水果票。”

“就這些,你沒必要到鴿市上跑,我就能給你搞來。”王大奎拍著胸脯子說道。

見王大奎願意幫忙,李愛國自然不推辭,從兜裡摸出二十塊錢。

還沒等遞出去,被王大奎推開了:“當年你還救過我的命,這點小玩意,我要是收了你的錢,我大奎以後還有臉面在道上混嗎?”

李愛國倒是真救過王大奎。

那還是兩人一塊逃課,溜到鐵道上玩的事兒。

王大奎的腳被卡在鐵軌裡了。

正好有一輛火車駛過來,是李愛國拚了命,才把他的腳扒出來。

李愛國並沒有以救命恩人自居,隻是覺得王大奎的腳很臭。

...

李愛國了解王大奎的性子。

這人好面兒,好講義氣。

此時要是把錢留下,那就跟打他的臉差不多。

“那行,等你搞到了我要的那些東西,咱們再算。”

李愛國瞅瞅屋頂,天空已經泛白。

站起身道:“快天亮了,我還得複習功課,得先回去了。”

王大奎站起身送李愛國:“你要的那些東西,數量不多,挺零碎的,估摸著得一整天時間,晚上你來這裡拿。怎麼樣?”

“行。”

李愛國扭頭看看旁邊的小屋,見裡面沒動靜,笑道:“麻煩你代我給大娘問個好。”

李愛國上學的時候,曾經見過王大奎的娘。

挺能乾的一個老太太,丈夫病死後,靠著幫彆人縫衣服把兒子拉扯大。

隻是那時候,王大奎家住在四合院旁邊的一個大雜院裡,而不是住在這條破巷子裡。

出了王家的門,天色已經大亮,李愛國能夠看清楚周圍的情況。

這條巷子裡到處都是臨時搭建的房屋,地面上汙水橫流,空氣中散發著淡淡的嗅臭味,應該是誰家把馬桶直接倒在大路上了。

王大奎家為何會搬到這破破慥慥的地方?

懷揣著疑惑,李愛國回到四合院。

緊了緊衣領,抬步跨過門檻,跟悶頭往前衝的閻埠貴撞個正著。

閻埠貴被撞了一個趔趄,手裡的白鐵皮桶和網兜掉在地上。

李愛國反應快,伸手扶住他的胳膊,他才沒有摔倒。

閻埠貴顧不得肋巴骨被撞得生疼,撿起網兜和白鐵皮桶,看到沒有磕碰,才舒了一口氣。

抬起頭,嘴上道謝:“謝您嘞!

“呦!是愛國啊,起得夠早的。”

認出李愛國後,閻埠貴玳瑁眼鏡框後的那雙小眼睛眨麼眨麼。

“三大爺嘞,著急忙慌地,乾啥去呢?”李愛國打招呼。

手抄網,白皮鐵桶,這身裝備肯定不是乾正經事兒。

閻埠貴訕笑兩聲:“我剛得信兒,前門大街水溝在放水,裡面肯定有魚,不跟你說了,去晚了好地方就被人占了。”

前門水溝跟什刹海相連,平日裡堆滿了汙水。

每隔一段時間,區裡面就要開閘,用湖水衝刷汙水,平日裡藏身在湖底的大魚小魚便順著水溝跑了出來。

一般人嫌棄水臟,不會撈裡面的魚。

可是閻埠貴作為大糞車路過,都要湊上去聞聞味道的人,能是一般人嗎?

“不跟你嘮了,得走了。”

閻埠貴走了兩步,似乎想到了什麼,又回過頭道:“愛國,我給你介紹個對象,你看咋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