棒子面粥、醃蘿卜條、黑窩窩頭。
看著四方桌上的飯菜,李愛國覺得嘴巴裡有些發酸。
前世會所嫩模,今生吃糠咽菜,其中的落差,讓人難以忍受。
要說李愛國身上的錢倒是不少,足足兩百二十多塊錢,放在後世,至少相當於萬元戶。
偶爾買半斤肉,吃頓炒雞蛋,燒一條魚,應該不算過分。
隻是。
他現在有錢,卻沒有票券,也買不到糧食。
這年代物資匱乏,物資極度匱乏,糧食無法做到敞開供應。
為滿足全國人民的溫飽,三年前,國家實行糧食統購統銷政策。
兩年前,《市鎮糧食定量供應憑證印製暫行辦法》正式實行。
隨後,各種票證鋪天蓋地地進入社會,成為了市民生活的必需。
票券的來源有兩種。
一種是正規的——街道辦和單位按月發放。
另外一種,則沒那麼正規——前往鴿市購買。
李愛國這個月的糧票和菜票早就花光了,隻能采用不那麼正規的方式。
“看來明天早晨,要到鴿市走一趟了。”
吞咽下有點喇嗓子的黑窩窩頭,李愛國下定決心。
....
淩晨兩點半,跟周扒皮一個點。
李愛國從被窩裡爬起來,穿上黑勞動布褲子,套上短袖,蹬上黃膠泥鞋,走到門口。
突然,他又轉了過來,捏了捏眉心苦笑:“看來還是沒能適應這個時代。”
李愛國彎下身在木頭箱子裡翻找一通,找到了一套舊雨衣,摸了摸雨衣厚實的材質,又看看自個身上的短袖,猶豫了一下,還是把雨衣放了回去。
拿起旁邊的破毛線帽子戴在了頭上。
黑色的毛線帽子上面正好有兩個破洞,往下面一扯,李愛國對著鏡子看看,忍不住砸了咂舌頭:“嚴嚴實實啊!”
“就它了。”
李愛國戴好帽子,錢揣兜裡,拎起家裡唯一的家電——手電筒,出了屋子。
這會是早晨兩點,四合院裡黑咕隆咚的,外面的大路上有路燈散發著昏黃光芒。
星光璀璨,涼風習習。
如果不是帽子太厚實的話,那就更舒服了。
距離四合院最近的鴿市,位於新北橋的旁邊。
出了四合院,李愛國沿著昏黃的燈光,往新北橋的方向趕去。
路上行人寥寥,有限的幾個,也都是包裹的嚴嚴實實,一看就是同道中人,相互碰了面,趕緊後撤幾步,拉開距離。
拐彎抹角兒轉了幾個路口,突然眼前一片寬闊。
白天這裡是舊貨市場,等到了淩晨,就變成了鴿市。
倒不是鴿市上的人,不想換地方,而是在彆的地兒,大清早的吵吵鬨鬨,擾民啊。
那些從睡夢中被驚醒的人,大多沒有好脾氣,他們衝到派出所裡,這邊隻能等著被衝。
事實上,新北橋的鴿市也被清理過好幾次,不過沒什麼效果,是人就得吃飯,就得穿衣服,活人總不能被尿憋死,鴿市的規模反而擴大了不少。
以前隻是在鎖龍井的周邊擺攤兒,現在剛過了東北角的茶館,就能看到燈光的影子了。
李愛國戴正“搶劫帽”,露出雙眼,大步往鴿市內走去。
鴿市內賣貨的人,都在地上攤上一張舊報紙或者是破單子,在上面擱上點樣品,攤主坐在旁邊,用手電筒光罩著,沒有手電筒的,也會在旁邊放上一盞煤油燈,照亮。
真正的貨物,都藏在不遠處的犄角旮旯裡。
這樣一來,買貨的客人,能夠準確找到所需要的東西。
攤主遇到清理,也能扔下攤位撒丫子就跑,就算是走了黴運,被抓到了,憑借那一把小米,也定不了定罪。
這是在長期鬥爭中得出的寶貴經驗。
果然,人民群眾智慧高。
李愛國腹誹著,背著手,隨著人流,走進光影綽綽的鴿市裡。
李愛國沒有急著買貨,先是在鴿市內一圈,把周圍的出口記在心裡,然後再挨個攤位的逛,遇到感興趣的,蹲下跟攤主比劃價格。
隻是讓他感到疑惑的是,那些攤主看到他,好像有點害怕的樣子,比劃價格的時候,不情不願的,身子還往後面縮。
不就是偽裝得嚴實了一點嗎?
都是混鴿市的,膽子還這麼小,真是沒出息。
“魚不賣?不賣你擺什麼攤兒啊。”
在看上了一條大鯉魚,卻被攤主無視被後,李愛國氣憤的站起身。
也就是這裡沒有管理處,要不然他肯定會去投訴。
那賣魚的社員攤主耷拉著頭,一聲不吭,就像是眼前這個人不存在。
得,人家不賣,咱也不能強求。
李愛國站起身,準備往隔壁賣肉的攤位走去。
耳邊傳來一道粗重的聲音:“呦,這帽子,嘶……爺們兒,您過分了啊。”
扭過頭,看到一個膀大腰圓的年輕人靠在牆角上,雙手抱懷朝這邊看。
這年輕人也是個奇葩,臉上竟然糊了一張報紙,報紙上挖了兩個洞,一雙眼睛眨巴眨巴的看著他。
“臉上長報紙的家夥,也好意思說彆人過分。”
李愛國雙手插兜,準備跟這個年輕人掰扯,毛線帽和報紙到底哪個個過分。
誰承想,那年輕人聽到他的聲音,竟然愣了一下,糊在臉上的報紙吹得高高的:“李二毛?”
李二毛是李愛國在鐵道技術學院的綽號。
起因是進入青春期後,他的米米上竟然長了兩根毛毛。
雖狠下心來拔掉了,綽號卻流傳下來。
知道這個綽號的隻能是他的同學。
李愛國聽這聲音有些耳熟,這會也想起來,對面的報紙怪,名叫王大奎,在跟他當過一年的同學,後來就因為家中出了變故,而退學了。
李愛國跟王大奎的關係很不錯,還有另外一個同學,三人經常溜進道軌內,趁看守老頭不注意,爬上火車樓,過一把手癮。
“二毛,這兒不是說話的地兒,跟我來。”
認出李愛國後,王大奎左右看了看,帶著李愛國兜兜轉轉,來到角落裡的一個攤位上。
這裡很偏僻,周圍沒有人,地上的破報紙上,擺有一顆破了殼的山核桃。
王大奎抄起山核桃,連報紙也不要了,帶著李愛國鑽進旁邊的巷子內。
巷子逼仄,隻能容一個人通過,裡面黑咕隆咚的,地面黏濕,李愛國緊跟在王大奎的身後。
一直走到巷子的儘頭,王大奎這才停下腳步,掏出鑰匙,捅開了旁邊的一扇院門。
“二毛,這是我家。”
“早沒那兩根毛了,再亂叫喚,小心我削你。”
李愛國剛想跟王大奎掰扯,就看到北面的小屋裡,亮起燈光,傳來一道沙啞的聲音。
“大奎,是你回來了嗎?今兒咋這麼早,是不是出事兒了?”
“沒出事,娘,這會離天亮還早,您再睡會兒,我有朋友來了。”
湊在窗子前,朝裡面喊了一聲,側耳聽聽裡面的動靜,王大奎這才領著李愛國來到東邊的屋子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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