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 第九十八章 輪回3 賀雋話音剛落……(1 / 1)

賀雋話音剛落, 全被雪白的雲層染上金色,施慈眼睜睜看著周圍人的信仰攀升到頂峰,屬於“神”的法力開始沸騰, 一時之間竟然蓋過了怨氣。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這一幕吸引, 絲毫沒有注意到遠方一排南遷的大雁正飛來。

像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數, 這群大雁被天空上金色的雲層吸引, 轉而朝賀雋的方向飛了過來。

這些不過是一群普通的大雁, 身上沒有絲毫法力的痕跡,誰也沒有注意到它們, 就連季雲舒的注意力都全在賀雋身上。

此時他和施慈的想法不謀而合:賀雋難道就是那位賜予鶴城人長生的神明?

變故就在一瞬間, 大雁直朝賀雋撞了過去,賀雋的注意力也全在底下的居民身上。

他本來就是不會法力的凡人, 全靠季雲舒帶著才能站在雲層上, 如今被大雁這麼一撞,法力紊亂之後整個人像是踩空了一般往下掉,瞬間就把自己暴露在所有人眼前。

鶴城的城主先是一驚,還以為出了什麼意外, 結果定眼一看, 掉下來的哪裡是什麼神明, 分明是據說已經離開的賀雋!

“是他!”

“是賀雋!他在假冒吾神!”

“平日裡滿口胡話便罷了,偏生在今天這個重要的日子胡鬨,我們不能再縱容他!”

鶴城的居民們暴怒, 之前在施慈面前的好脾氣好像不複存在, 賀雋這種行為在他們看來無疑是瀆神大罪!

竟然敢假冒他們的神,不可饒恕!

賀雋在空中見到底下的居民們全都朝他湧過來,心中頓覺不妙,可是如今想躲起來卻也沒地方躲。

若是沒有人接住他, 這麼說下去恐怕會摔成肉泥,好在季雲舒十分靠譜,一個閃身衝到他面前,撈起他幾個起落間便到了地上。

居民們同時也看清了他的臉。

“是那個姓季的年輕人!”

“他和施慈不是一起來的嗎?怎麼會和賀雋在一起?”

“我們都被他們騙了,他們是一夥的!”

先前待施慈十分熱情的人們頓覺自己被欺騙,紛紛對他怒目而視,而身處人群之中的施慈隻覺得糟糕。

老李離他最近,原本和藹的面孔因為憤怒而變得有些猙獰:“好哇,我等把你們當做貴客招待,你們就是這樣報答我們的!”

施慈忙道:“我和同伴並非有意欺瞞你們,實在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有年輕人高聲叫道:“老李,你和他們廢什麼話!把他們抓起來,非要餓他們幾頓再把人趕出去!”

哪怕覺得受到了欺騙,他們已經憤怒不已,可也沒有絲毫要傷害施慈等人的想法,想到的最過分的懲罰性也隻是餓他們幾頓。

施慈有些無奈,可如今並不能被這些人抓住,他隻能想法子先跑。

眼見許多人都伸手過來抓他,施慈施展定身術,將他們先定在原地,等自己離開之後法術自然會解開。

前方被季雲舒撈著飛快逃離現場的賀雋見到這一幕,忍不住高聲喊道:“施道長!不要傷了他們!”

施慈手底下自然有分寸,他應了一聲,飛快從人群裡脫身。

後方追過來的人仿佛他前世在電影裡看過的喪屍圍城,密密麻麻全都朝他湧過來,看得施慈頭皮發麻。

季雲舒帶著賀雋走在前面,施慈緊隨其後,很快人便甩開人群來到了一處高山上。

從山頂可以俯視整座鶴城的基本情況,底下的房屋排列十分奇特,先前施慈在城中還沒有發現,如今跳出局外才發現這竟然是一座生陣。

天地間的靈氣以微不可查的速度湧進陣法,雖然不明顯,但勝在涓涓細流源源不斷,維持著整座鶴城的生機。

城外許多稻田已經荒廢了,可是城中往其他地方卻能看到開辟了些許田地,看來之前用來招待施慈的食物便是這些田中種出來的。

底下的人像是密密麻麻的螞蟻一樣在道路上來來去去,他們自發組成了幾個隊伍,在城中尋找施慈等人的身影。

看來賀雋的動作是真的把他們逼急了,否則也不會如此認真的想要抓住他們。

隻是他們卻沒想過往山上找人,這才叫施慈他們逃過了一劫。

賀雋還蹲在山頭神情複雜地看著山下人群,施慈卻轉身問道:“你方才那句話是什麼意思?”

賀雋好像還沒有反應過來:“哪句話?”

施慈道:“那句一直注視著他們。”

季雲舒也將目光移向他:“你到底是什麼人?”

賀雋一怔,像是明白了他們什麼意思,連忙站起來道:“你們不會懷疑我是……”

他臉上帶了些尷尬:“其實我之所以那麼說,也是圓他們一個夢吧。”

“我們這些生活在鶴城中的人,無時無刻不在祈求著神明的注視,雖然祂幫過我們很多,可是我們在祂面前永遠像是蹣跚學步的孩子,一離開‘家長’的目光就會不知所措。”

“……你們明白我的意思吧?”

他這副模樣,如今看起來才稍微符合他外表的年紀。

賀雋道:“神明已經許多年未曾投下目光了,我們不知道祂如今的現狀究竟如何,我也是因為一些特殊原因才知道祂並沒有隕落,而是因為自身的消耗陷入沉睡。”

“可是鶴城中的其他人不知道,感受不到神明注視的他們心中不可避免產生了慌亂,既然我在假扮神明,那安撫他們一下,不是很合情合理?”

這話說的並沒有什麼毛病,施慈也沒有從中找到有什麼違和的地方,見賀雋態度真誠,不由信了幾分。

他再次將目光投向城中的眾人,問道:“現在計劃已經失敗,接下來我們怎麼做?”

賀雋歎了口氣:“我也不知道,但是一切的突破口在神身上。”

施慈無言以對:“你就沒有什麼後續方案嗎?”

賀雋面帶歉意:“本來以為此次能一舉成功,誰知突然出現意外……嗯,的確有一些後續安排,不過隻能我親自去。”

言下之意,施慈和季雲舒隻能先等著。

他望望四周,道:“此處適合談話,卻不適合等人。我在城中還有一處秘密據點,是當初收留我的一位嬸子的家,她態度和善,哪怕我被全城的人厭煩,她也沒有討厭我。不如我們先去那裡?”

施慈和季雲舒自然沒有異議。

於是人很快又從山頭下來,繞過鶴城,從小路往賀雋口中那位“嬸子”的家中去了。

其他人繞著鶴城裡圈外圈都找了個遍,卻不知道他們溜出去後又偷偷回到了城中,還光明正大地借助在另一位居民家裡。

賀雋口中的那位嬸子姓趙,他們到的時候趙嬸正在家裡喂雞,見到賀雋帶人來,歎了口氣,將他們迎進院子,仔細看了看,發現四周無人才放鬆下來。

她將拌著米糠的食盆往雞圈中一放,擦了擦手連忙進屋,賀雋已經在給施慈二人倒茶了。

趙嬸看著他目光複雜:“早說叫你不要再做那些事,你這次真的做的太過了,連嬸子也不想幫你。”

賀雋臉上多了些落寞:“可是嬸子,大家這樣生不如死的活著,就為了一個念想,又何必呢?”

“你們無法過上正常人的生活,永遠維持著這個樣子,老人永遠無法老去,每天都要拖著年邁的身體,孩子也永遠無法長大,哪怕心智成熟也隻能維持幼小的模樣……”

“我隻想讓大家恢複正常,難道這樣也做錯了嗎?”

趙嬸拍拍他的肩:“我知道你的想法是好的,可是這麼多年都過來了,大家也都習慣了這種日子。”

她看向施慈二人:“你們是賀雋的朋友吧?辛苦你們陪著他胡鬨,竟然連天都上去了。”

她心中其實是有些埋怨的,雖然他們不老不死,可並不意味著不會受傷。如果賀雋從那麼高的天上摔下來,肯定會摔得渾身骨折,因為時間停滯的緣故傷口一直無法恢複,疼痛將會折磨他一輩子。

可是趙嬸心裡也明白,這些都是賀雋自己的選擇,季雲舒不過是幫了他一把。

施慈朝她拱手行禮:“趙嬸好。”

季雲舒也輕聲道了聲“叨擾”。

賀雋見趙嬸嘴上說著不想幫他,可還是十分關心他的安危,心中湧出一股暖流。

他朝趙嬸笑道:“這次恐怕也要麻煩嬸子了,我這兩位朋友因為我的緣故暫時沒有彆的地方去,隻能先在嬸子家借住一段時間……還請嬸子幫幫忙。”

趙嬸看著他無奈的搖搖頭:“你的請求我何時沒有同意過?隻是像今天這般危險的事以後還是不要做了。”

賀雋連忙朝她道謝:“多謝嬸子!”

見他要離開趙嬸下意識拉住他:“你還要繼續下去嗎?”

賀雋有些遲疑:“雖然你們習慣了現狀,但這一開始就是錯的,我不能繼續任由事態發展下去。”

趙嬸深深看了他一眼:“所有人都心甘情願,那就無所謂對錯。”

“可是……”

賀雋還想說什麼,但卻在她堅定的眼神中敗下陣來。

他沉默片刻,心情有些沉重:“……我要好好想想。”

於是趙嬸不再阻止他,任由他推門而出。

旁觀了這一切的施慈不知道說什麼好,反倒是季雲舒站起身:“我去看看。”

還想說什麼的施慈一頓,便不再開口,看著兩人一前一後離開,他將視線落到趙嬸身上:“關於鶴城,我能向您了解些具體情況?”

趙嬸點點頭:“請講。”

施慈斟酌道:“我對鶴城的事有所耳聞,關於‘長生’帶來的影響……”

趙嬸隻是看了他一眼,就知道他想問什麼:“這些也並沒有什麼好隱瞞的,雖然神明賦予了我們長生,可這並不是真正意義上的長生不老。”

“雖然我們不會餓、也不會衰老,可是卻會受傷、能感覺到疼。如果你仔細看就會發現鶴城的人們身上或多或少都有一些傷口,它們全都的無法愈合。”

“一開始我們因為能永遠活在這個桃花源一樣的世界而開心,並沒有人察覺不對勁,可是後來我們才發現,受過的傷,哪怕隻是一道輕微割裂的傷口也不會愈合,更彆提那些摔斷骨頭、磕破腦袋之類的重傷,一旦受傷就隻能一直忍受那種疼痛。”

“好在自從發現第一個人的傷口不會愈合之後,我們就十分小心謹慎,才避免了出現過多的傷。”

“但這隻是其一。”

“年邁之人體內多有沉屙,病痛一直折磨著他們,屬於老年人的有心無力的感覺隨著時間的定格直至永恒。而年少之人也停止了成長,時間賦予他們成熟的心智,卻沒有與之匹配的軀體,成年人的靈魂被困在孩童體內,無時無刻不在忍受著這種心靈上的煎熬。”

“有時候我都會懷疑自己到底是否還活著,我到底是人,還是一個活的長久的怪物。”

施慈表情複雜:“那你們為什麼不結束這一切?為什麼還選擇活下去?”

趙嬸輕笑一聲,那張屬於老年人的臉上竟然洋溢著一種奇特的活力:“當然是為了我們的神啊。”

“當初趙國戰火紛飛,無數人都過著朝不保夕的日子,在鶴城中的人都是曾經在趙國角落裡苟且偷生的普通人。我們走投無路,絕望之下祈求了各路神明,那些山野中的廟拜了個遍,可是沒有一位神明願意拯救我們。”

“隻有祂,祂救我們於水火之中,給了我們一個安穩的環境,讓我們能夠無憂無慮的生活在這處世外桃源,鶴城中的人無不感激神明的仁慈。”

“安穩的生活讓我們心生貪念,想要長長久久的生活下去,於是我們再次祈求了神明,祂竟然也答應了我們如此過分的要求。”

“那段安穩的時光裡,我們能感受到祂無時無刻不在注視著我們,護佑我們風調雨順、連年豐收,那是我們在外面做夢都不敢想象的美好日子。”

施慈適時的提出疑問:“祂隻將你們帶了進來,那其他百姓呢?”

趙嬸像是料到他有此一問,隻看了他一眼就繼續道:“趙國征兵,許多人都被迫參軍,許多百姓死的死、逃的逃,最後留下來的就隻有我們這一小撮人。”

“按照當時的局勢,恐怕趙國會被其他國家吞並吧。”

施慈想起自己特意去翻了翻關於趙國的曆史,它的確被其他國家吞並了。

興,百姓苦。

亡,百姓苦。

施慈最不喜歡的就是戰爭,無論是勝利還是失敗,最悲慘的始終還是底層的百姓。

特彆是在這個時代,勝者享受萬人供奉,敗者哪怕淪為階下囚大多也能衣食無憂,隻有百姓們,流離失所,無家可歸。

趙嬸隻是頓了頓,又繼續道:“神明對我們無微不至的照顧,讓我們想要永遠留住這種美好的日子,於是我們向神明許下願望,想要永久的擁有這種生活。”

“那一次神明並沒有立馬給我們答複,是過了天夜才告訴我們,我們將得償所願。所有人的欣喜中,我們獲得了永生的能力。”

“而神明也是從那天起減少了現身的次數。”

“當我們意識到不對勁的時候,才發現祂已經很虛弱了,我不知道,他為了讓我們永生不死付出了什麼代價,當我們惶恐不安詢問他,要怎麼回報他的垂憐,他卻說隻要我們陪著他就好。”

“從這次之後神明好像又恢複了曾經的強大,可是我們仍然能感覺到曾經無時無刻不在注視著我們的目光在漸漸消失,終於有一天我們聯係不上祂了。城主大人說,或許是我們貪婪的請求招致了神明的厭惡,可是我們每個人都如此熱愛著祂、信仰著祂,根本不能接受祂的消失!”

“長生的帶來的痛苦,似乎也成了我們贖罪的方式。”

“既然神明希望我們永遠陪著祂,那在祂厭倦我們之前,我們絕不能死去!”

“我們每個人都這麼相信著,神明隻是短暫的離開了我們,我們能感覺到祂落在我們身上的目光就像是在看自己的孩子,如此仁慈而又偉大的神明,怎麼會忍心拋棄我們呢?”

趙嬸的神情十分虔誠,卻又隱隱透露著瘋狂,看得施慈心頭五味雜陳。

或許那句永遠陪著祂,不過是那位神為了安慰眾人隨口的一句話,但是這群人卻將它奉為金言玉律,長久的時間已經讓他們無形之中變得偏執,或許他們自己沒有察覺,可是施慈卻看得心驚。

如此一來,也不是不能理解為什麼賀雋在勸說眾人放棄長生之後,會不受人待見了。

趙嬸已經算是這群人中難得的清醒者。

可是清醒著瘋狂,遠比沉淪更加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