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雲殿中。

門外的仙侍們還在兢兢業業看守殿門, 施慈手指在茶桌子上輕輕一點，金色的光圈頓時蔓延開來。

無數細小的光點凝聚於他指尖，凝聚成一個陣法, 朝四周散去，無形的波動掠過整座浮雲殿, 延伸向遠方，將周圍都囊括進去，而門口看守的那些仙侍絲毫沒有發現異常。

這座陣法並沒有什麼殺傷力, 它唯一的作用便是監察示警。

施慈欲離開浮雲殿探查一二，這也是為了防止有人來的時候自己並不在殿中，而引來不必要的事端。

他閉目感知了一下陣法的範圍, 滿意地點點頭, 站起身正準備離開, 忽然想起了什麼, 又從袖口中掏出一張符紙, 折疊成一個小紙, 人往地上一拋。

折疊成的小紙人並不精致, 但落在地上，霎時就變成了李斐的模樣。

紙人呆愣愣立在大殿中, 施慈在它眉心一點, 沒有神智的紙人立馬直接活了過來。

施慈微微一笑，對它道：“你且待在此地，不要亂走動。”

紙人點點頭, 往茶桌旁一坐, 神態竟和李斐一模一樣。

這是施慈自己悟出來的替身傀儡之術，他還是從青雲道人那裡得來的靈感。隻可惜這紙人不能說話，也沒有智慧, 隻能一板一眼執行命令，否則讓它扮作李斐的模樣，也不必施慈親自動手。

見隻紙人坐好，施慈一個轉身，整個人便消失不見。

這隱身術他隻見季雲舒用過一次，竟然也能如此熟練。

施慈穿牆而過，無人看見他光明正大的走在殿堂旁的回廊中。

這地方不知用了何種幻術，竟然連施慈都看不穿，入目儘是金光陣陣、祥雲朵朵，巍峨的宮闕聳立雲端之上，白玉欄杆圍繞的小徑隱藏在祥雲之中。

這些宮闕看起來各不相通，實則暗自相連，施慈順著小徑路過雲層，輕柔的雲拂過臉頰帶來絲絲涼意。

這一路上路過不少小妖怪，有的是和那位帶他進入浮雲殿的女“仙”一樣的兔子精，有的是老鼠、麻雀，施慈一眼就能看出他們的真身，見他們端著東西在雲層中來來去去的模樣，活像是小動物搬家。

這些小妖怪手中端著巨大的鎏金果盤，上面堆疊了各色水果，瞧著便十分水靈。還有的端著被蓋的嚴嚴實實的美食，雖然不能窺見其中菜式，但從縫隙中隱隱露出來的香味便勾的人食指大動。

看來是那位“白雲仙人”的宴席開始了。

此時施慈還不知道白荼宴請群妖所圖甚大，是僅僅從這些來往的小妖怪匆匆忙忙謹小慎微的模樣便能猜測來的人絕對不平凡。

不對，是來的妖。

施慈早就猜到不老城背後的白雲仙人不是什麼好東西，空掛著一個仙人的名頭，還不知是哪路妖魔鬼怪，如今見到這些小妖怪，不過是更加確信了心中的猜想。

既然這白雲仙人還在宴請賓客，此時正是他外出探查的最好時機。

施慈的掐算之法並不能算大成，在這個妖怪窩裡更是受到了些許阻礙，如今隻能摸清一個大概模糊的方向，知道某處有自己想要的東西。

不過僅僅是有這麼一個模糊的指示也夠了。

他順著小徑來到一處殿堂，這裡便是他的目的地。

這座殿堂的牌匾上寫著“禁地”二字，殿堂門口更是下了禁製，隻要一靠近，下禁製之人便能立馬察覺。

施慈隻想小心行事，如今還沒有到正面對抗的時候，他繞著禁製走了一圈，這才找到一個相對薄弱的地方。

他微微蹙起眉頭，仔細分析禁製的構成，半晌才找到能進入而不被發現的方法。

隻見他右手泛起陣陣金光，並指為劍往虛空一點，準確握住這塊薄弱之處的中心，輕輕一繞，籠罩整座大殿的禁製就像是衣服被抽了一根細小的絲，露出一個小洞，而後漸漸擴大，擴大到足夠一人進出大小才停下。

施慈鬆了口氣，從洞中穿過，眼前景象忽然一變，竟到了一條長滿青苔的通道之中。

這條通道十分狹長，不僅地上的青石板長滿了青苔，兩邊牆壁更是爬滿了藤蔓，藤蔓上開出不知名的藍色花朵，仿佛一朵幽幽的鬼火，稍微照亮了昏暗的通道。

藍色的光映在通道中更加瘮人，施慈卻無所畏懼，他順著這通道往前，走了約半刻鐘，忽然腳下像是踢到了什麼東西。

他低頭一看，隻見被他踢到後咕嚕嚕滾到牆邊的骷髏頭原本慘白的頭蓋骨上泛著一層藍光，黑黝黝的眼眶好朝著他的方向。

在那一瞬間施慈竟有了和骷髏頭對視的錯覺。

他一怔，皺著眉伸手想扒開藤蔓，卻錯估了藤蔓的緊密程度。

這些藤蔓纏繞得十分緊實，施慈不得不加大力氣，藤蔓上的藍色花朵被他毫不憐惜地碾碎，淡藍的汁液粘在手指上，被花汁沾到的皮膚陡然灼熱起來。

他並沒有因為皮膚升起的灼熱而停手，反而握住藤蔓用力往外一扯——

藤蔓後不是牆壁，而是密密麻麻的屍骨。

這些屍骨看起來有新有舊，一些已經開始泛黃，一些還是一片白，它們橫七豎八地堆疊在一起，分不清手骨和腿骨，像是有人藏東西的時候，隨手將東西往裡面一塞，同一個人的頭骨在這面牆，腿骨可能在另一面牆。

施慈一驚，萬萬沒有想到藤蔓後竟是這般模樣，而一路走來路兩旁的牆上幾乎布滿了這些藤蔓，因為光線太暗，他根本沒注意到它們背後不是牆！

施慈右手緊了緊，伸出雙手狠狠握住藤蔓，儘全身的力氣將它們從牆上扒下來。

因為手上附了一層法力的緣故，這次竟然扯動了一大片藤蔓，它們從施慈面前的牆壁開始脫落，這動靜漸漸延伸向遠方，紮在骨頭中的根莖帶動部分沒有放嚴實的骨頭跌落下來，一時間骨頭敲擊地面的聲音不絕於耳。

而那些脫落的藤蔓背後同樣是森森白骨。

這長長的通道，兩面幾乎三人高的“牆”，竟然全都是由白骨堆砌而成！

施慈心裡說不出什麼滋味，直到手上越來越明顯的灼熱感燒得皮膚生疼他才反應過來。

他抬起雙手，接觸到花汁的部分已經燃起了幽藍的火焰，這火焰大有燒穿皮膚的架勢。

那些花原本並沒有什麼異常，直到碾碎之後有花液滲出來，施慈才發現這些汁液竟然摻雜了不少怨氣。

先前他的注意力全放在白骨牆上，並沒有注意到太多，如今回過神來才聞到一股淡淡的花香。

沒有被碾碎的藍色花朵平平無奇，如今才露出真面目。

這花香施慈十分熟悉，那日魏源在酒樓宴請他和季雲舒的時候倒的酒，就是這種香味。

隻是那種香味之濃鬱，勝過手中花液百倍。

施慈心中已經隱隱有了猜想，他的心情陡然沉重起來，輕輕甩了甩手，手上附著的火焰便立馬熄滅。

他踩著這一地藤蔓和白骨，朝儘頭走去，對這座大殿中的東西更加好奇了。

好在這個通道並不長，他又走了小半個時辰，便看到了一座緊閉的石門。

這就是這座通道的出口。

施慈再次隱身穿牆而過，不同於通道中的昏暗，門後的宮殿富麗堂皇，拳頭大的夜明珠鑲嵌在柱子上，金絲銀線勾勒的巨大燈籠吊在房頂，亮了整座殿堂。

與之華美相反的，是大殿兩邊整整齊齊幾排架子。

黃花梨木的架子看起來便十分金貴，但它們的作用也僅僅是盛放上面的東西。

那是一張張畫皮。

畫皮，兔子，施慈仿佛醍醐灌頂，瞬間明悟過來。

這浮雲山上的不老城，分明是那隻喜歡畫皮的兔妖的洞府！

這些架子上放著幾十上百張畫皮，無一不精，無一不美，深知製作一件畫皮有多難的施慈，自然能想象到這些畫皮承載了多少孩子的性命。

這隻兔妖手上沾滿了無辜之人的鮮血，她該死！

而這僅僅是整座宮殿其中之一的房間。

其他房間又放著什麼東西？

施慈強忍著憤怒，一揮衣袖，離開了這間大殿。

如果不是害怕驚動兔妖，他幾乎想一把火燒了這裡。

隻是可惜，為了不引起注意，明遐被他留在了不老城中，否則用明遐的至陽之火，燒後連灰燼都不會留下。

他帶著滿腔憤怒又踏進了另一座大殿，這座大殿倒是平平無奇，兩邊也是幾排黃花梨的架子，隻是上面放著的東西就普通的多。

有看起來十分精致的鈴鐺，也有已經老舊的珠釵，還有已經生鏽的長劍……施慈一排排看過去，實在不明白它們到底有什麼特殊。

直到看見那塊眼熟的護身符。

這塊護身符已經裂成兩半，可是施慈一眼就能看出這和李斐身上那塊一模一樣。

原來這間屋子放的是兔妖的“戰利品”。

兔妖娶的每一任，在他們死後，她都會把他們隨身攜帶的東西取一樣收起來。

這到底是什麼奇怪的癖好？

施慈粗粗撇了一，這些架子上放著的東西，有大有小，大大小小加起來近萬件，這些都是死在兔妖手下的人。

這些究竟是兔妖以前殺了人，將東西移過來？還是全都是死在不老城中的人？

通道中的那兩面白骨牆，都是死去之人的屍骨鑄成的嗎？

施慈正要前往彆的地方，忽然察覺他布下的陣法被人觸動，他皺起眉頭，顧不得眼前這些，連忙往浮雲殿趕去。

來者是之前他引路的那位女“仙”，她步履從容，不緊不慢往浮雲殿走，這也給了施慈趕回去的時間。

就在她推門而入的瞬間，施慈收好紙人，往茶桌前一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