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慈和江鴻到達伏臨縣城門口的時候正是天光乍破, 雲層泛起一點白光,正好照亮了高高的城牆。
施慈遠遠看去城中一片繁華,街道上掛滿了符咒和八卦, 不少地方都留有青雲觀特有的徽紋,看得出來這座縣城的確是崇尚道教, 尤其是青雲觀。
街上來來往往的行人都穿得十分隆重,熙熙攘攘往一個方向去, 施慈和江鴻二人進了城門,隨著人群一路往前,最後停在了青雲觀門口的廣場上。
經常早就布置完畢, 地上有許多蒲團,想來是這些人坐的地方, 而上面些的位置有一座高台, 台上左右兩邊站著兩位童子,中央擺著一個蒲團, 看起來像是在等人上去登台講道。
施慈二人站在不遠不近的位置, 眼看著天色漸漸明朗起來, 百姓們都坐定, 來的晚些搶不到蒲團的人就坐在後面的地上, 從前面往後看去竟延綿看不到儘頭。
在最前面的人一身官服,年紀約莫五六十歲,續著長須,這就是伏臨縣的縣令徐興文了。
伏臨縣崇尚修士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因為徐興文,他本身就是修仙狂熱分子, 殷正堯給的消息裡此人年輕時曾經被不少偽裝成修飾的江湖騙子騙過,但是依舊不改對修仙的熱愛。他本身是沒有資質修仙的,但是他膝下兩個兒子卻有些天賦, 拜入了青雲觀,師父正是青雲觀的觀主。
徐興文在伏臨縣為官幾十載,頗受百姓們愛戴,不少百姓都受到他的影響,而青雲觀本身又經常做好事,無論是修橋鋪路還是施粥濟人,長時間下來,伏臨縣已經成為青雲觀的腦殘粉。
徐興文的兒子們拜入青雲觀,他和青雲觀的關係更加密切,所以說在伏臨縣,青雲觀的觀主地位直線上升,幾乎和徐興文平起平坐。
而在彆的地方卻沒有這種現象。
修士們雖說地位的確比普通百姓更高,加之平常降妖伏魔、有尋常人沒有的本事,在百姓中會備受尊敬,但也沒有到如此離譜的地步。
青雲觀的名聲的確不錯,倘若施慈說它一句不好,恐怕會被百姓們的唾沫淹死。
如此一來,隻能先打入內部,再從長計議。
既然青雲觀讓遊曆的修士住進去,那就說明中觀中的確沒有貓膩。
要不就是因為有十分的把握,讓彆人發現不了異常。
施慈可不信前來查案的國師府出身的人會在伏臨縣憑空蒸發。
眼見日頭越來越高,台上忽然出現了一個中年道人的身影,他出現得十分突兀,可底下的百姓們卻習以為常,看來平時經常使用這種神出鬼沒的方法。
他朝百姓們打了個稽首,揚聲道:“貧道青雲子,多謝各位居士前來聽貧道講道。”
百姓們十分捧場,口中忙稱“不敢”,對他儘是溢美之詞。
青雲子微微一笑,在蒲團上坐下:“今日貧道要說的是福禍相依,所謂‘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這個說法最開始出自……”
他的聲音並不大,卻能傳遍整個廣場,甚至連後邊的人都能聽見,施慈站在不遠不近的位置,青雲子的聲音仿佛近在耳邊。
僅僅是聽他講道還挺有意思的。
青雲子的聲音不徐不疾,令人如沐春風,將那些深奧的東西掰開來,連普通沒有接觸過道經的人都能聽得懂,但是由此又延伸出了新的解釋,道與自然、與人的經曆、以及生活中發生的小事聯係在一起,聽得人津津有味。
江鴻在一邊和施慈站了許久,一開始他還能和施慈一起聽下去,漸漸的就開始打起了瞌睡。
無他,平日裡在家中受江文德的熏陶,以至於他聽到這些哲學類的東西就想睡。
眼看著一站就是大半個時辰,他終於忍不住了:“道長,咱們不是來調查青雲觀的嗎,怎麼你一副聽得十分起勁的樣子?”
施慈有些好笑:“怎麼?呆不住了?”
江鴻點點頭:“我平日裡最不愛的就是這些東西,這青雲子一講就是半天,也難為這些人真坐得住。”
施慈搖搖頭,笑道:“青雲子講的東西由淺到深,聽進去了自然覺得有趣,聽不進去就覺得乏味。江公子要是不感興趣,不如去縣城中逛逛?”
江鴻也不跟他客氣,當下道:“那我去周圍看看,一個時辰之後回來。”
估摸著一個時辰之後,青雲子的講道也要結束了。
施慈點頭應下。
他對青雲子的感官不錯,至少能將經史典籍信手拈來,就證明青雲子是一個學識淵博之人。
他對於學霸向來是十分敬重的。
台上的青雲子一身黑白相間的道袍,蓮冠羽衣,一派出塵之姿,面相看起來也很親和。他身邊的童子也是個個唇紅齒白,看著就十分機靈。
之前施慈見到殷正堯的道袍,還以為國師府特殊所以才有那麼精美的衣冠,現在卻不這樣想。
原來這些修道之人皆是低調奢華的道袍,一個個看起來就像是世外高人。
這麼對比下來,施慈雖說不是道士,但也算散修,一身普通黑衣遠遠及不上這些有正規校服的道士們瀟灑,要不是自身氣質在那裡撐著,說出去自己是修士都沒有人信。
修道之人大多數都不窮,畢竟修煉十分耗費資源,不是僅僅靠一個“悟”字就能成就大道,自己打造一把趁手的武器、或是煉成靈丹妙藥,都需要不菲的身家。
神話傳說中的仙草、神丹莫非是憑空出現的不成?自然都是靠著人一天天用靈露澆灌長成、一次次失敗煉成的,而這個過程消耗的資源就不在少數。
一個山門想要養得起那麼多弟子,少不得就會因為銀錢而煩惱,而仙家之物又是凡人可望而不可求的,這麼一來二去不就有了交易?
正所謂“人靠衣裝,佛靠金裝”,這些修仙門派想要讓自己擁有更多的信眾,可不是要把自己包裝的更高大上一些?注重外觀也不是不能理解。
說這些繁雜之事隻會影響修仙之人在普通人心裡超然的地位,但是身在紅塵中又怎麼能完全脫離紅塵呢?
連施慈平日裡吃飯住店也需要銀子。
這場講道一講就是一個上午,百姓們陸陸續續回去,江鴻也逛完回來了,還給施慈帶了兩個包子。
兩人趕了一晚上路,隻在思歸亭灌了滿肚子茶水,的確有些餓了。
施慈沒有拒絕,接過包子細嚼慢咽。
他二人正打算隨百姓離開,晚些時候再去拜訪青雲觀,卻沒想到被青雲子叫住。
“這位道友請留步。”
施慈挑眉,心中知道他在叫自己,轉身朝他打了個稽首:“久仰觀主大名,不知有何事?”
青雲子身邊還跟著徐興文,他二人上前,朝施慈行了個禮。
青雲子一臉溫和道:“方才貧道講道時,見道友在台下聽了許久,見道友時而點頭時而搖頭,這才冒昧攔住道友。”
施慈有些尷尬,他方才聽得入迷,青雲子有些觀點和他不謀而合,有些又產生了分歧,才有些失態。
他歉意地笑了笑:“打擾道友講道,是在下的過錯,道友講解十分精辟,在下一不小心就聽入了神。”
青雲子倒是毫不介意,笑道:“哪裡哪裡,貧道淺薄的見解能入道友的耳也算是三生有幸。不知道友和這位小兄弟如今在何處落腳?若是還沒有去處,不如來我青雲觀一敘如何?”
施慈見他主動邀請,當然不會拒絕:“那在下就恭敬不如從命了,多謝觀主。”
青雲子欣喜道:“請道友隨我來,不知道友對方才貧道講的有哪些不同見解?”
施慈斟酌著開口:“觀主說的這一段……”
眼看二人聊著走在前面,江鴻有些無奈跟了上去,徐興文同青雲子和施慈打過招呼之後便回了縣衙,一時之間,江鴻覺得自己有些多餘。
說好的去青雲觀調查,兩人這倒是聊上了。
他自己不喜歡論道,隻好百無聊賴跟在後面。
如果蔣泗還活著,定然會驚掉下巴,不敢相信兩人竟然能和和氣氣走在一起論道。
不錯,青雲子不是彆人,正是蔣泗的師父。
那日他將偶人交給蔣泗之後就回了青雲觀,將觀中一切打掃得一乾二淨,隻待施慈等人的到來。
蔣泗能栽在施慈手中不虧,畢竟他一眼就能看出施慈渾身溢滿清靈之氣,不是個普通修士。
他放蔣泗回去,壓根兒就沒有想過蔣泗能活著回來,不過他正好差十八個童子,蔣泗能將童子帶回來固然是好的,哪怕不能也可以試探試探施慈。
那人偶不僅僅是能救蔣泗性命的道具,更是他暗中監視的眼睛,透過傀儡和怪物的眼睛,他能間接看到施慈的能力。
國師府人被青雲子扣押在伏臨縣,他就不相信國師府會不派人前來查探,如今來的正好是施慈二人,也方便他將兩人帶入青雲觀滅口。
青雲子沒有和施慈硬碰硬的打算,如果不請他背後的大妖出手,兩人隻會鬥的旗鼓相當,如今敵在明他在暗,為什麼不利用這個優勢擺一出鴻門宴呢?
青雲子有特殊的法門隱藏身上的怨氣,就連施慈都沒有看出不對勁,在他眼裡,眼前此人待人溫和親切,談吐之間俱是正氣凜然,完全不像邪魔肖小之輩。
不過施慈也沒有完全放下心,畢竟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
兩個人心裡都各有目的,但表面上的確是一團祥和的模樣,就連江鴻也沒有看出施慈和平常有什麼區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