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慈隨李蒼到了湘水之上, 奔騰的湘水從中間分出一條道,李蒼抱著孩子,帶著施慈走了進去。
施慈這還是第一次見到真實的水下世界,李蒼的洞府說是洞府, 不如說是一座宮殿, 珊瑚和各種珠寶點綴下顯得格外富麗堂皇。
宮殿周圍的海水被隔開,像是有一道無形的罩子將它籠罩起來。
新奇的景象叫施慈心中鬱氣去了不少, 明遐早就變回鳥兒, 新奇地撲騰翅膀。
施慈想了想, 給它加了個隔絕海水的法術, 任由它在水底亂竄。
李蒼叫侍女將李昭抱下去好好照顧,回過神來就看到這一幕, 不由笑道:“你這神兵倒也有趣。”
施慈笑笑:“當初它從天而降還救了我一命, 也算是我和它的緣分。”
李蒼聞言驚訝地瞪大眼睛:“竟然還有這等奇遇?”
施慈點點頭。
李蒼沒有刨根問底, 反而叫侍女將一份保存精細的茶葉拿上來,幫他沏了杯茶:“這茶實屬難得,老夫廢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尋來, 你嘗嘗。”
施慈道了聲謝, 端起茶杯呷了一口,瞬間四肢百骸湧起一陣暖意, 渾身疲憊一清。
他驚訝地看向李蒼:“這等好茶, 李老竟舍得拿出來,倒叫我受寵若驚了。”
李蒼渾不在意地擺擺手:“無妨,茶就是用來喝的。恐怕過幾十年,這些好東西都留給彆人嘍。”
施慈不解:“李老這是……?”
李蒼也不隱瞞,有馮國安這一層關係,加上和施慈在六華村的交情, 足以讓他將施慈納入自己人的範圍:“實不相瞞,我的壽元怕是快要儘了。”
施慈聞言瞳孔微縮:“怎會如此?”
李蒼搖搖頭,撚著胡須歎了口氣:“老夫曾經躍龍門整整八十次,無一次成功!龍門每三十年才現一次,能苟活近三千年已經是天大的造化,或許是我與龍門無緣吧。”
施慈知道魚躍龍門的故事,自然也知道想要躍過龍門有多艱難,李蒼竟然能躍龍門足足八十次,足以證明他的決心和毅力。
隻是,躍龍門不僅僅是決心和毅力就能成功的,還需要能力和機遇。
施慈沉吟片刻,忽然問出聲:“李老可知道自己為何不能成功?”
李蒼搖搖頭:“要是知道,我早就化龍了。天時地利人和,我都考慮到,甚至還請老友幫我測算出最佳的躍龍門時間……可惜就是功虧一簣!”
怎麼會?既然無論什麼條件都考慮到,不應當會失敗。
像是看出了施慈的疑問,李蒼替他添了添茶,又道:“這次我離開湘水本來就是為了尋找化龍的機緣,可惜啊,大抵是天注定我沒有這個命吧。”
眼見施慈還在沉默,他灑脫一笑:“道友也不必為我糾結,命裡有時終須有,命裡無時強求不得!雖說沒找到機緣,但也賺了一分功德,不枉我走一遭!”
功德?
施慈眼睛一亮:“李老以往可曾出門?”
李蒼點頭,又搖頭:“之前我一直苦心鑽研如何能躍龍門成功,雖說也會四處逛逛,但大多數時候都不曾插手人間事。隻有這次,恰好遇上這等事,我實在看不過去,才出手幫一幫……有什麼問題嗎?”
施慈有種強烈的預感,化龍不成功的問題源於功德,隻是他剛要開口,腦海裡的玉簡就猛地撞了一下他的識海。
施慈隻感到一陣頭暈目眩,難受得揉揉眉心,大概也知道這是天道在提醒他不能直說。
看來的確是因為功德,否則天道不會阻止他說出口。
不能直說,暗示總行吧?
這個念頭升起之後等了許久玉簡都並沒有什麼反應,他明白暗示的方法是可行的。
“道友?”李蒼見他久久不說話,有些擔心:“是法力透支的後遺症嗎?”
施慈擺擺手:“無礙,隻是在下剛好想起一個故事。”
“哦?”
施慈臉色嚴肅,緩緩開口:“李老可曾聽過一句話?”
“先有鴻鈞後有天,神魔更在仙佛前。”
“鴻鈞”二字一出,玉簡頓時金光大作,施慈識海猛地傳來一陣刺痛,直叫他臉色慘白,咬緊牙關才沒痛呼出聲。
“施慈!不可輕言舊法則下的聖人名諱!”
無一絲感情的聲音在他腦海中響起,帶著他無法直視的力量,幾乎衝得他魂魄離體。
“道友!發生了何事!”李蒼臉色一變,連忙扶住他。
他隻看到李蒼動了動嘴皮子,下一秒臉色慘白,仿佛隨時要魂歸地府。
“無礙。”施慈左手緊扣桌子,艱難地喘息。
明遐在他身邊撲騰翅膀,嘰嘰喳喳叫個不停。
施慈好一會兒才緩過來,勉強沒那麼難受,不由揉了揉太陽穴。
好家夥,這次竟然不提示,直接精神攻擊。
施慈有些無奈,但也知道是自己說了不該說的東西。
那邊被強行喚醒的天道也有點懵,明明一切都按照祂的計劃走,誰知施慈這麼來一下差點把自己給玩死。
新舊法則交替,一切都已經成過去,鴻鈞、女媧、伏羲等聖人已經不複存在,喊出他們的名字是大忌諱,輕則法則動蕩,重則助力舊法則,使一切功虧一簣。
這就相當於兩個勢均力敵的小孩子打架,其中一個突然喊“某某我爸爸來了,要你好看!”雖然不能造成實質性的傷害,但是會影響一方發揮。
要不是天道出手護住施慈的魂魄,估計他恐怕會出師未捷身先死。
祂強撐著給施慈科普了一下什麼能說什麼不能說,這才又沉沉睡去。
施慈能怎麼辦呢,隻能自認倒黴,是自己作死。
聖人名諱不能喊,但聖人之下就無所顧忌。
經過這一遭,施慈冷汗連連,好不容易緩過來,朝李蒼和明遐笑笑,示意他們放心:“無礙,隻是說了些不能說的東西。”
李蒼頓時覺得有些對不住:“可是和我躍龍門有關?”
施慈搖搖頭:“並非如此,是我提了不能說的名字。”
李蒼神情一肅,說了不能說的名字竟然引來天罰,他剛才有一瞬感覺到了強大到無法匹敵的氣息,還以為是自己的錯覺,沒想到……
施慈究竟是什麼人?
他也這麼問了。
施慈歎了口氣,笑道:“在下不過是一介山野閒人罷了,僥幸有些奇遇。”
李蒼表情明顯不信,但顧及他現在的狀態,還是沒有多問:“罷罷罷,就當是山野閒人……先生不如去休息會兒?”
這稱呼,顯然沒把施慈的話放在心上。
施慈心中歎氣,開口卻道:“無妨,一時半會兒也恢複不過來,我先講講躍龍門之事。”
李蒼聞言感動得無以複加:“這、先生大恩大德,叫我不知如何是好。”
施慈是真的覺得反正休息也沒用,不如接著聊天,但是李蒼卻明顯不這麼想。
他沒有接話,伸手把明遐撈到懷裡抱著,也算是恢複一下驟然流失的體溫,開口道:“這是很多年前發生的故事……”
彼時開天辟地,有一大能斬三屍成聖,在紫霄宮開辟道場講道,座下有幾位弟子,其一為人族之母。
大能賜下鴻蒙紫氣,乃大道之基,隻需一縷,便可讓沒有任何道行與修行的凡靈壽元無限,並且擁有不死之身,假以時日,未必不能修行有成!
人族之母以先天道體的形態遊走,在不周山腳下,見到洪荒諸多生靈,但沒有一個是她理想中的,於是思及自身,用泥土和水捏出自己的模樣。
捏完之後,一揮衣袖,賦予這些生靈造化氣息,可是沒多久這些生靈就會變回泥土和水。
人族之母明白這些都是普通泥土捏造,沒有精氣神,是以無法長久存留,於是取九天息壤為根,自身精血為本,再輔以日月星三光神水重新給泥人塑形。
她按照自身模樣捏出女人,按照另一位大能的模樣捏出男人,以法術降下造化之光,賦予泥人神智。
這就是最初的人類。
人族之母覺得一個一個捏太累了,於是在捏了三千個小泥人之後,取一截藤條做鞭,卷動泥水揮灑於地面,落下的泥點紛紛化作人類。
天道有感,降下無量功德,憑借功德,人族之母終於成聖!
這是耳熟能詳的女媧造人的故事,施慈以前看過不少小說,自然也知道女媧功德成聖,他給李蒼說這個故事的目的,就是為了告訴他功德何其重要。
並非是神仙要修功德,天下萬物都要修功德!
功德是個好東西,關鍵時刻,成敗就在功德之上!
李蒼聽完久久不能回神,這些傳說早就已經斷絕,這個世界對天庭地府僅有的記憶也隻是天庭有玉帝王母等,地圖有閻羅判官,哪裡知道洪荒世界和諸位聖人?
連人族最初的起源,也隻知道是捏土而成,卻不知道其中還有這麼一段故事。
功德成聖、功德成聖!
何其妙哉!
他眼睛一亮,陡然迸發出光彩:“我悟了!我悟了!多謝先生!”
功德能成聖,又如何不能助他躍龍門?
施慈送了他一場天大的機緣!
李蒼恨不得立馬跑出去賺功德,但好歹還記得待客之道,強壓下心頭喜悅,連連道謝。
施慈卻臉色嚴肅,叮囑道:“李老明白就好,隻是有一事需要注意!”
李蒼見他如此認真,也冷靜下來:“先生請說!”
“有功德就有業報,助一人,若此人將來為禍世間,他的業障也會落到你的頭上!切記謹慎行事!”
“皇家之事也不可貿然插手!皇家動輒關係到天下千萬黎民,這其中的業報,不是你我二人能承擔的!若是有一天出了什麼事,恐怕我也不能獨善其身啊!”
雖然法則不全,目前還沒有因果報應,但是他的存在就是為了完善法則。要是李蒼做了什麼事不小心招來業障,他施慈如今的行為,恐怕就是自掘墳墓!
李蒼將他的話牢記在心間,不敢有絲毫大意:“多謝先生指點!”
見他放在心上,施慈頓時鬆了口氣,端起已經涼掉的茶一口飲儘,緩解有些發乾的喉嚨。
李蒼見狀連忙示意侍女新沏茶來,感歎道:“若不是先生,恐怕我窮儘壽命也無法找到化龍的法子。”
施慈卻搖搖頭,笑道:“六華村一事李老身上已有了功德,隻要再等些時日,必然能清楚功德的妙用,在下不過是提前告知罷了。”
更何況李老護佑一方風調雨順,身上功德也不少,雖然不能做到躍龍門一舉成功,但也相差不遠了。
李蒼卻不這麼認為,等他自己發現不知道得多少年以後,他的壽命已經經不起虛耗了。
這個世界因為法則的緣故,功德的力量被小覷,若非施慈點醒,恐怕他也會忽略功德的作用不知多久。
他朝施慈拱拱手:“再次謝過先生。之前先生說想借我藏書一觀,待會兒我就派人將鑰匙送給先生。不日我就要離開湘水積攢功德,際時先生自行來取,我會吩咐蝦兵蟹將們不必阻攔!”
施慈眼神一亮,也不推辭:“那就多謝李老!”
李蒼擺手:“先生不必客氣,先生於我之大恩,哪裡是區區藏書能報答的!”
施慈一笑:“既然如此,那咱們都不要謝來謝去。隻是有一事……我如今的狀態,恐怕還得再叨擾李老一段時間了。”
李蒼哈哈大笑:“我巴不得先生住久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