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狸周身縈繞著火焰,看起來和當初從天而降的明遐十分相似,隻是明遐溫度熾熱逼人,比它強了何止萬倍。
明遐像是知道施慈拿它和狐狸作比較,不開心地“啾啾”兩聲,表示自己的不滿。
施慈有些好笑,抬手安撫地摸了摸它的頭,這才將注意力轉移到這場戰鬥中。
“小子!你當真不肯放過我!”
它口吐人言,尖尖的狐狸嘴大張,露出上下一對閃著寒光的獠牙。
元赤冷笑一聲:“你倒是會藏,要不是太過心急,我還發現真不了你的藏身之地!”
施慈看得暗自挑眉,知道這其中還有文章。
隻是幻境中的一人一妖卻不會解答他的疑惑,狐妖見元赤非要對自己趕儘殺絕,心中暗恨:“不過是幾個人類,吃了便吃了,你們人類自相殘殺死得還少嗎!如今你緊追我不放,也不怕來日我報複,毀了你山門!”
元赤可不吃這一套,上下打量一番它的傷勢,嘲諷道:“就憑你現在這模樣?”
狐妖勃然大怒,張嘴吐出一道火球,衝他直直打去。
元赤旋身一躲,一劍刺出,劍氣如虹直衝雲霄。
狐妖一驚,險險躲過,劍氣劃破長空,在地上留下一道深深的劍痕。
狐妖不敢戀戰,一咬牙,用精血化出萬千烈火構成的小狐狸,鋪天蓋地撲向元赤,自己扭頭便跑。
元赤一身修為不俗,這些火狐還沒碰到他就被他斬落,紛紛揚揚像是天上下了一層火雨。
見狐妖逃竄得飛快,他皺起眉,將劍憑空而立,雙手交疊掐了個決,劍頓時變作一人寬,橫在空中作飛行法器。
他踩在劍上,倏地飛出,如離弦的箭朝狐妖逃竄的方向追去。
施慈沒有跟上,他被限製在杜府的區域,看著落地的火苗又變成小狐狸,在杜府亂竄,跑過的地方燃起一片火焰。
這些小狐狸不知凡幾,速度又快,頃刻間整座杜府已經變成火海,來不及逃跑的人被小狐狸撲到身上,整個人頓時燃了起來。
施慈站在空中,眼睜睜看著底下一片人間即煉獄。
已經發生過的事,是無論如何也無法改變的。
杜小姐在婢女小梅的護送下很快逃出新房,前院察覺到不對的眾人已經四散逃開,隻有杜老爺和杜夫人喝得多,心中又記掛自家女兒,來不及躲開。
杜老爺和杜夫人互相攙扶著,被火燒斷的橫梁砸下來,千鈞一發之際杜夫人猛地推開杜老爺,自己被壓在橫梁下,懷中掉出一把長命鎖。
杜老爺眼睜睜看著火苗迅速爬上自家夫人的衣服,目眥欲裂。
這時小梅護著杜小姐出來,剛抬頭就看到自家娘親被橫梁砸在身上,在哀嚎中斷了氣。
“娘!”
杜小姐眼眶通紅,就要衝上去。
“小姐!火勢太大了,先護著老爺出去吧!”
小梅強忍眼淚連忙攔住她。
杜小姐忍著心中悲痛,這才想起她爹還在旁邊,就要去拉杜老爺。
屋漏偏逢連夜雨,另一根橫梁搖搖欲墜,她隻來得及拉杜老爺一把,從天而降的橫梁壓住了杜老爺雙腿。
杜老爺眼皮一翻,當場昏了過去。
“爹!”
突遭變故,杜小姐淚如雨下,連忙伸手去搬橫梁。
可是橫梁被火燒得通紅,手一摸上去就被燙掉一層皮。
她被燙得驚叫一聲,下意識縮回手,又連忙抱了上去,頓時手上皮肉散發出一陣焦香。
小梅見此一咬牙,也顧不得什麼,直接上手搬橫梁,哪怕雙手幾乎廢在橫梁上,也死死扒住不肯鬆手。
“小姐,老爺昏過去了!你快把他拖出去!”小梅臉上全是冷汗,虛弱道。
到底是小梅的力氣大,竟然真的搬動了,杜小姐聞言連忙點頭,費力把杜老爺拖出來,恰在此時,被燒穿的房頂一陣“嘎吱”聲響起,陡然全部倒下。
杜小姐才把杜老爺拉出來,就看到忠心耿耿的婢女被砸進火海。
這一幕何曾相似,她茫然望著眼前的廢墟,被巨大的悲哀衝擊得失了神。
施慈不忍再看,撇過頭,隻聽到杜小姐悲痛欲絕的哭聲。
這場大火燒了三天,無論如何也無法熄滅,直到三天後的一場大雨,才將澆滅了這場無妄之災。
施慈也從幻境中回過神來。
面前還是化作廢墟的杜府,那場大火仿佛就在眼前,施慈歎息一聲,佇立半天,這才抬腳往客棧走去。
旁觀了這麼一場,他一時半會兒也沒心情去還長命鎖了。
杜姝苑本來會有平凡幸福的人生,假如沒有狐妖,假如沒有元赤。
但是命運無常,這事又有誰說得準呢。
察覺到他低落的心情,明遐也不出聲了,安安靜靜呆在他肩上。
施慈又續了幾天客房,在店小二殷勤的目光中上了二樓。
他將長命鎖放在桌上,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拿出逛街時買的地理誌看了起來。
這些都是有關安綏縣和這個世界皇朝的基本信息。
這些東西十分無趣,如同看曆史書一樣,不過施慈卻能從中間提取到自己需要的東西。
這一看他就入了神,直到金烏西沉,日落月升。
長命鎖在月光下閃著光,施慈放下書,一眼就看到正在緩緩上升的它。
明遐落在施慈手邊,隨時準備化作長刀。
月光下長命鎖蒙上了一層銀色,升至半空,才陡然亮起,凝聚出一道蒼老的影子,正是幻境中的杜夫人。
“見過恩公。”杜夫人十分有禮,朝著施慈一拜。
施慈滿頭霧水:“快快請起,不敢當。”
大概是察覺到他的疑惑,杜夫人也不敢隱瞞:“老身困在這長命鎖中二十年,隱約感受到人來來去去,今日恩公將我從地裡挖出來,這才叫我恢複神智重見天日。”
“恩公超凡脫俗,如果不是恩公點化,恐怕我將一直渾渾噩噩直到魂飛魄散了。”
言辭之間,對施慈很是推崇。
在她眼裡,施慈儼然是個道行高深的得道之人,今天陰差陽錯把她挖出來,還點醒了她,肯定自有深意。
施慈哪裡聽不出來是她誤會了,自己幾斤幾兩他還是知道的,除卻明遐和基本沒攻擊力的玉簡,他身無長物,和一個普通人沒區彆。
至於那片法則碎片——不能參悟形同無物。
但是一個鬼物默認了他實力不俗對他而言隻有好處,他也不是迂腐之輩,畢竟防人之心不可無,萬一鬼怪心懷不軌,他澄清誤會無異於把自己往絕路上逼。
施慈沉吟片刻,問道:“今日幻境是你所為?”
杜夫人連忙否認:“不敢!老身從未見過什麼幻境。”
不是杜夫人,那就是長命鎖的緣故了。
他目光落在長命鎖上,看得杜夫人心頭一緊,倒不是怕他打長命鎖的主意,而是怕他會遷怒自己:“這長命鎖是高人所贈,小女幼時體弱,高人曾說這長命鎖能養人魂,小女也因此才健康長大……”
隻可惜遭逢大變,不知她要受多少苦楚。
想到這裡,杜夫人已經潸然淚下。
她最後的記憶隻停留在杜小姐看到她時不可置信的目光以及杜府那場大火,二十年來渾渾噩噩不知外面是什麼光景,隻能模模糊糊感受到一二。
長命鎖的確能養魂,但是它並不是什麼厲害的法寶,護住杜夫人神魂不散已經儘了全力。
如果不是杜夫人這二十年一直在長命鎖中沉睡,恐怕早就被外界怨氣侵蝕魂飛魄散了。
這也是她的造化。
杜夫人已經沒有幻境中雍容華貴的模樣了,衣袍被火燎得焦黑,頭發一縷一縷垂在臉頰上,整個人像是老了十幾歲。
明明靈魂會定格在死前的模樣,她看起來卻像是六七十歲的老婦人。
施慈無聲歎了口氣:“你且回長命鎖吧,待下半夜我帶你去見杜小姐。”
上半夜的夜市正熱鬨,要是弄出太大動靜不太好收場。
杜夫人驚喜地抬頭:“阿苑還在人世?”
施慈搖搖頭,心情有些沉悶:“她已經化為怨鬼,不知還有幾分理智。”
杜夫人愣在原地,半晌才又哭又笑:“死了好啊,死了就不必受苦了。”
杜夫人隻以為杜姝苑是因為家境大變才化為怨鬼,卻不知道她到底經曆了什麼。
施慈也不好提醒,隻捧著書望著窗外發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