繡樓足足有三層樓高,雕梁畫棟,簷牙高啄,大紅的綢子順著屋簷散落,瞧著便十分精美。
琉璃瓦在陽光的照射下流光溢彩,哪怕是外行人都能看出這棟繡樓價值不菲。
繡樓前十分熱鬨,裡三層外三層圍了不少人,搶繡球的青年才俊們在最裡面一圈,外面全是看熱鬨的百姓。
杜老爺和杜夫人坐在三樓,看杜小姐拋繡球,縣令當證婚人,拉著杜老爺閒聊打趣。
杜小姐一身大紅的嫁衣,頭上滿目琳琅,鳳冠用了十幾顆珍珠,看那個頭就知道這頂鳳冠價值不菲,更彆說流蘇上綴的紅寶石。
在一片紅色的映襯下杜小姐人比花嬌,說是傾國傾城也不為過,看的底下一群人直起哄。
都是些善意的祝福,也讓這場招親更加熱鬨。
底下的青年才俊們個個都長得不錯,想必家底也很清白,其中不乏有穿著清貧的書生,但眸清目正,看著便知道是正人君子。
杜家不缺銀子,對選婿的家世要求自然沒那麼高,可即便如此,也得品行端正。
杜家小姐沒有將繡球拋下去,示意貼身婢女小梅將旁邊係著的紅色綢布解開,隨著綢布落地,娟秀的字體露出廬山真面目,是一副對聯的上聯。
上書:一海碧波,早將彩練當空舞
一時場下的青年們面面相覷。
小梅主動站出來道:“諸位公子,我家小姐準備了三幅對聯,若是三幅都能答得上來,便是我家的新姑爺。若是幾位公子同時答了出來,便拋繡球。”
這拋繡球的方法很是新鮮,更是考驗諸位學識的時候,在場不少都是準備下場科舉的學子,如此一來更是不願承認自己不如彆人。
文人相輕,不外如是。
施慈也站在人群中,但沒有一個人看得見他,他估摸著是長命鎖攜帶著什麼執念,這才把他拉進了幻境中,於是尋了個高些的地方站定,準備靜觀其變。
上聯出得有些意思,安綏縣的這條河就叫碧波河,風景不錯,除卻城西的百姓日常飲用和漿洗衣物,平日裡不少文人喜歡在河上泛舟,而繡樓倚在碧波河旁邊,是風景最好的地段。今日招親,繡樓周圍彩色綢布點綴,一句上聯不僅點了河,還點了樓,一時難住了眾人。
此時人群中一位著俠士衣衫的青年對上杜小姐的眼睛,朝她禮貌地拱拱手,朗聲道:“在下元赤,來對小姐的對聯。”
施慈定睛一看,此人相貌俊朗,有一副極好的皮相,通身氣質屬實不凡,加上周圍隱隱有清氣流轉,約莫是為修道之人。
難道杜家的覆滅還有修道之人橫插一腳嗎?
施慈不由陷入沉思。
眾人的目光落在元赤身上,他也不慌張,隻微微一笑:“我的下聯是:九州赤子,終把繡球隔岸拋。”
此言一出,不僅是杜小姐,樓上所有人都笑了。
底下還有人道他對得不工整,同站在高處的施慈卻知道正正好。
元赤名字裡帶一個“赤”,可不就是“赤子”。
他站在人群後方,眾人看向他時,他和杜小姐正好隔了一條“人海”,他站的地方地勢較高,可不就是“岸”了。
杜老爺朝杜夫人一笑:“這小子,口氣還挺大。”
都說對上三幅對聯便是新姑爺,元赤下聯敢暗示繡球拋給他,不就是對自己信心滿滿嗎。
漸漸的人群裡有人回過味來,不再說他對的不工整,也激起了比較的心思。
杜小姐朝元赤抿唇一笑,抬手讓小梅放出第二幅上聯。
上聯是:十字街頭叫老爺,老爺老爺老老爺
說得正是大家對杜老爺的稱呼。
眼見周圍大部分是科舉人士,元赤稍加思索,開口道:“金鑾殿上喊萬歲,萬歲萬歲萬萬歲。”
此言一出,諸位又不說話了。
杜小姐臉色微紅,顯然對他十分滿意,其他有些青年不乏有對出來的,但皆沒有元赤出彩。
她索性親手將最後一聯放出,大紅的綢布落下來,露出上面一行大字:“寶塔尖尖,四面八方六角。”
巧的是,繡樓對面的山上便有一座塔。
而元赤拱手:“兩拳拱拱,五指二短三長。”
眼見著他占儘風頭,人群發出善意的哄笑聲,其他沒能冒頭的青年羨慕著有之,嫉妒者也有之,卻也不得不承認自己技不如人。
杜小姐半遮著臉在小梅耳邊說了什麼,小梅了然一笑,上前兩步高聲道:“來人!請姑爺更衣!”
於是元赤被簇擁著走了。
杜老爺此時站了起來,走到欄杆邊上,大手一揮笑道:“諸位今日吃好喝好!席面連擺三天,杜家與諸位同樂!”
人群裡頓時爆發出一陣恭喜聲。
畫面一轉,施慈已經站在了杜府大門前,來往賓客絡繹不絕,管家在門口接待諸位道喜的人,有人緊隨其後唱禮單。
他抬腳進入門內,無人看得見他,他隔著時空看那些形形色色的富商們互相恭維,在觀禮席坐下。
新人站在杜家大廳,兩邊站滿了人,司儀掐著嗓子,高聲唱:“異彩披錦繡,良辰美景笙歌奏,今日舉杯邀親友,鐘情燕爾配佳偶——”
拜堂流程頗多,等走完流程天色已經黑了,大紅的燈籠和綢布掛在各個角落,遠遠看去像是要燒起來。
杜小姐臉色通紅坐在喜床上,想到自己已經成婚頓時羞得不行,小梅陪在她身邊打趣她。
施慈站在台階上,看著眼前一片熱鬨,他們都沉浸在喜氣洋洋的氛圍裡,不知道大禍將至。
一切都十分正常,看不出來絲毫會遭遇火災的模樣,但是既然有修行之人牽扯進來,那事情就不會簡單。
杜老爺和縣令推杯換盞,杜夫人則和縣令夫人及各位富商夫人坐一桌,大家都在豔羨她有這麼一位文采斐然的好女婿。
杜夫人心中也極為高興,口中說著“哪裡哪裡”,臉上的喜色卻像是要溢出來。
元赤以前遞帖子的時候她夫妻二人便問過他的底細,在山上拜師學藝,有一身好武功,又有文采,是個文武雙全的人才,她夫妻二人滿意的不行。
有才有貌,家中更無親眷,入贅之後女兒不必受婆家人的氣,又有才華能支撐起杜家家業,如此佳婿,打著燈籠都難找。
顯然杜老爺也是這麼想的,帶著元赤給縣令敬酒:“這位是你趙叔叔,日後你接手杜家還得仰仗你趙叔叔多多照顧。”
元赤是個知理的,當即主動敬酒:“趙叔叔好!侄兒初出茅廬,日後還請叔叔多教教侄兒!”
趙縣令連連擺手:“侄兒客氣了!我待阿苑如親生,你可要好好對阿苑!”
杜家小姐的閨名,正是杜姝苑。
元赤連連點頭,發誓保證會待杜姝苑如珠如寶。
鑼鼓聲響起,高高搭起的戲台上伶人款步而出,口中唱詞咿咿呀呀,唱的正是一出舉案齊眉的戲,講的是夫妻扶持闔家歡樂。
戲不出名,在此時唱卻正好。
宴席中不少人為台上伶人叫好,將氣氛推向高潮。
三巡酒過,在場不少人都喝醉了,其中杜老爺和杜夫人興致高昂,喝得滿面紅光。
在趙縣令和杜老爺一口一個“好哥哥”“老弟”的聲音中,元赤告罪一聲,說是憂心杜姝苑一天沒進食,要暫且離席去看看。
古代新嫁娘從早上就會禁食,防止上轎到拜堂途中會出現尷尬之事,哪怕杜姝苑是選婿也不例外。
一天下來,若是體虛的姑娘,少不得去掉半條命。
桌上眾人倒沒有說出什麼“有丫鬟伺候”的掃興話,隻用揶揄的眼神看元赤,羞得他掩面而走。
眼見元赤落荒而逃的背影,趙縣令笑著朝杜老爺打趣:“你這女婿倒是個知冷知熱的,你也可以放心養老了!”
杜老爺大笑一聲,岔開話題:“年輕人的事咱們就彆管了,來,老哥哥,我敬你一杯!”
施慈思量片刻,最終還是朝元赤離開的方向跟了上去。
那廂元赤繞過回廊,徑直走向廚房。
因為下人們都忙著伺候客人、端茶倒水,一路過來竟沒遇到幾個人,偶爾一兩個丫鬟恭恭敬敬喊一聲“姑爺”,他也隻點點頭。
“姑爺,您這是?”
廚房的廚子還在忙碌,準備席面結束之後的瓜果點心,見元赤進來,不由有些疑惑。
“等會兒熬一碗銀耳羹送到小姐房裡,她一天沒吃東西,怕是餓壞了。”元赤笑著吩咐道。
廚子們在杜家待了十幾年,可以說是看著杜姝苑長大的,聞言了然一笑:“還是姑爺細心,我這就派人先給小姐準備些吃食。”
絕口不提自己已經準備了點心讓人送過去。
元赤點點頭,道了聲謝,拐出廚房之後卻沒有立刻回席,反而走到無人的角落,換下那身金絲線和雲錦織成的喜服,露出白日裡那件白色衣衫。
跟在他身後施慈皺眉,眼看他掏出一隻羅盤,羅盤以銅製,上面刻了看不懂在符咒,一根指針入目漆黑,像是容納了世界上最極致的黑色。
元赤抬手掐了個決,羅盤發出一陣金光,在黑暗中格外顯眼,好在四周無人,沒人注意到這一點。
除了身在局外的施慈。
他左手端著羅盤,右手手腕一翻,一柄長劍憑空出現在手中,劍身鋒利,瞧著就不似凡物。
羅盤飛速轉動,最終牢牢鎖定一點,元赤握緊劍柄,神情嚴肅,再不見半點席間喜上眉梢的模樣。
施慈已經察覺到了什麼,歎了口氣,緊跟上元赤的步伐。
杜府面積不小,元赤隨著羅盤並未繞路,而是直線過去。他一躍至屋頂,踩著瓦片猶如靈巧的貓兒,在屋脊之間穿梭,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羅盤所指的東西大概感覺到他靠近,飛速移動,指針被帶著一會兒向左一會兒向右,來來回回轉悠,元赤也隨著指針不斷變換著方向。
他的移動速度不慢,如此幾個來回,空氣中一陣撥動,他眼神一凝,鎖定了狐妖的位置。
長劍發出一聲嘶鳴,劍氣衝天,直直朝空中紮去,周圍空間一陣扭曲,通體火紅的狐狸自空中跌落,重重砸在屋頂,砸碎了好大一片牆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