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斬白蛇1 萬籟俱寂,……(1 / 1)

萬籟俱寂,明月高懸。

容貌俊朗的書生斜倚在軟榻上,醉眼朦朧摟著一位身姿曼妙的美人,美人烏發落在他肩頭,吐氣如蘭。

書生迷迷糊糊就要去尋美人的朱唇,醉生夢死的臉上呈現一種不自然的慘白。

朱唇近在眼前,美人神色越發嫵媚,她摟著書生的腰,隱約可見口中分叉的舌頭,一對尖牙若隱若現。

“唔,酒、酒呢?”書生狀似無意推開美人,跌跌撞撞往榻邊的楠木桌尋去。

桌上擺滿了點心,一隻白玉的酒瓶躺在桌邊,美酒傾瀉而下,地上已經有了一灘不小的酒漬,空氣中彌漫著一股酒香。

有道是“葡萄美酒夜光杯”,不外如是。

那書生,也就是施慈,伸手撈過酒瓶,坐倒在地上,一手橫在眼前,透過縫隙隱隱能看到天上的明月。

月光像是灑下了一層紗,周圍景色朦朦朧朧看不真切。

方才的書生已經死了,被美人吸乾精氣,施慈不過是過個馬路,回過神已經到了異界人的軀體中。

一眨眼周圍景色大變,低頭還看到一條偌大的黑蛇躺在自己懷裡,信子已經快吐到他臉上,掌下隱約能感受到黑蛇冰冷黏膩的鱗片,幾乎嚇得施慈魂飛魄散。

黑蛇張著血盆大口,腥紅的豎瞳裡隻能看到一片貪婪。

這條蛇,在貪婪他的血肉。

施慈被看得寒毛倒立,幾乎下意識就要把它甩出去,理智險險讓他住手,裝作醉醺醺推開妖怪,要尋美酒喝。

背後的地面十分冰冷,讓他混沌的腦子清醒了些。這具身體喝了太多酒,就連施慈都有些被影響。

蛇妖婷婷嫋嫋走過來,紅唇輕勾,俯視他:“郎君,美酒哪有奴有趣,奴一人住在這麼大的宅子,可寂寞得很呐~”

施慈翻了個身,隻當沒聽到她的話:“……我要喝酒,拿酒來。”

蛇妖幽幽歎了口氣,滑動著身子,幾乎眨眼間就鑽進了他懷裡:“你個呆子,酒有什麼好的。”

施慈表情險些沒繃住,在他眼裡哪裡有什麼美人,隻有一條烏黑的大蛇,這大蛇偏偏口吐人言,張著一張腥臭的大嘴就要往他懷裡鑽,這誰能忍?

他皺眉,坐起身來,借著這個動作脫離的蛇妖的雙臂,抬頭往嘴裡倒了一口酒,酒沒咽下去,順著嘴角流到衣衫上,和原先被酒浸染的衣衫混在一起,一時分辨不出新酒舊酒。

“美人,你是不是妖啊?”

蛇妖動作一頓,臉頰黑色鱗片浮現:“哦?郎君何出此言?”

施慈隻當沒看到,晃晃悠悠道:“話本說,有狐仙為報恩,用法術變出金銀和府邸,以美酒相待,以身相許。美人,你是不是狐仙啊?”

蛇妖臉上的鱗片霎時消退,笑容越發甜膩,把頭靠在他肩上,朝他耳朵吹了口氣:“是又如何?郎君可會怕奴?”

遠遠望去,銀輝照耀下,假山怪石嶙峋的花園越發詭異,糕點灑了一地,俊美的書生摟著白玉酒壺,一條巨大的黑蛇將頭顱擱在他肩頭,盤起的身軀幾乎有半人高,黑色的尾巴在地上掃蕩,將糕點壓得粉碎。巨蛇吐著信子,舔過書生慘白的臉,豎瞳中的渴望幾乎壓抑不住,仿佛下一秒就要將書生拆吃入腹。

任何一個正常人看到這種場面,都會被嚇瘋,但施慈紋絲不動,任由冰涼的信子掃過臉頰,起了渾身的雞皮疙瘩。

他索性伸手摟過蛇妖,將酒壺塞進她懷裡,唇邊勾出一抹癡癡的笑:“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

蛇妖低頭重複兩遍這句話,忽然笑出聲:“好一個‘牡丹花下,做鬼也風流’,郎君,可願聽奴講個故事?”

施慈跌跌撞撞站起身,往桌上一趴,借此脫離蛇妖,口中喃喃:“美人……請講……”

蛇妖跟著他的動作站起來,手指劃過他側臉,總算沒有再次纏上去,隻神色幽怨道:“話說寧撫鎮中有一座山,名叫佘山,佘山有一條蛇妖,名叫佘姬。佘姬修煉八百載,欲度雷劫化為人形,但是妖類修行何其艱難,縱使蛇妖從不作惡,也在第八道雷劫下奄奄一息,直到這時,出現了一位趕考的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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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轟隆!”

突如其來的閃電照亮了天空,緊隨其後的雷聲震耳欲聾,一條兩指粗的白蛇飛快在林中逃竄,身上皮肉焦黑,鱗片和血肉攪在一起,外翻的血肉裹挾進小石子,此番種種無一不在折磨著白蛇。

但是它不能停!它要逃!

雷霆就在頭頂,紫色的雷電在雲層中亂竄,瞅準時機就要落下。

“轟隆!”

又一道雷劈下,白蛇身旁的枯樹被劈出火花,“騰”地一下燃起火焰,燒得周圍樹影搖曳。

隻差一寸,雷就會劈在白蛇身上。

皮肉被火一燎,散發出陣陣肉香,白蛇動作更快了幾分,生怕下一道雷就劈到了自己身上。

遠方的土地廟隱隱有火光閃爍,白蛇眼神一亮,拚了命往土地廟躥,雷光緊隨其後,甚至有一道劈得蛇尾焦黑。

但是白蛇不敢停,眼看下一道雷就要劈下,白蛇猛地躥過門檻,落在冰涼的地板上,揚起一陣灰塵。

下一秒雷劈在它剛剛待過的地方,留下一道深刻的印子,如果不是白蛇動作快,可能當場交代在那裡。

它還沒緩過神,一陣腳步聲傳來,隨即一雙溫熱的手掌輕柔地將它捧起,溫柔的聲音裡滿是擔憂:“怎麼傷的這麼重?還好我帶了金瘡藥……”

白蛇沒來得及去看對方是誰,失去意識前隻看見層層堆疊的雲層之上雷霆徘徊了一會兒,最終不甘地散了。

它知道,這一劫算是過了。

再次醒來已經是白天,白蛇細長的身體被纏滿了繃帶,露在外面的鱗片如白玉一般,反射著溫潤的光澤。

天色尚早,一身青衫的書生靠在土地廟的柱子上,雙眼緊閉,看起來睡得很熟,旁邊的火堆僅剩些微星子還在閃爍,顯然剛熄滅不久。

閉目酣睡的書生有一張好皮囊,說“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大抵就是這般了。

白蛇看得入了神,連信子都忘了吐,隻癡癡盯著書生側臉,直到人醒來。

書生醒來還有些迷茫,見白蛇直勾勾盯著他,下意識露出一個微笑:“你醒了?”

白蛇這才回過神來,慢騰騰挪動著身體,去蹭書生垂在地上的手心。

書生順勢撫了撫它頭頂,笑道:“下次打雷記得往洞裡躲,再受傷被人撿到,指不定燉成了一碗蛇羹。”

白蛇撒嬌似地扭了扭,目送書生收拾好書箱,轉身道了個彆就要上路。

六月天,娃娃的臉,說變就變,明明晴朗的天空突然一聲驚雷,頃刻間大雨傾盆,書生拎著書箱,還沒來得及背上,就看到雨下直了屋簷。

他霎時呆若木雞。

書生和白蛇對視一眼,苦笑著放下書箱,搖頭失笑:“看來我和你的緣分還沒有儘,這麼大的雨,一時半會兒走不了了。”

白蛇高興地擺著蛇尾,被尾巴上的傷一激,又懨懨垂下頭。

雨一下就是三天,到第四天清晨才放晴,這三天裡書生溫書溫得無聊,興致來了竟教白蛇認起了字,白蛇把頭壓在書頁上,也好似聽懂了一般。

書生偶爾會說他的抱負,說他要進京趕考,說他想為民請-命,說朝廷的弊端,說貪官汙吏和忠良之臣。

他說皇帝推行政令受阻,底下的人屍位素餐,口中喊著黎民百姓,眼裡卻隻有自己的利益。他說皇帝缺了一把刀,一把破開時局一往無前的刀。

白蛇聽書生說了很多,它聽不太懂,隻定定看著書生,書生也會開玩笑,說從沒見過白蛇這麼有靈性的動物,如果它是人,他們說不定還能交個朋友。

第四天清晨,被雨水衝刷過的天藍得出奇,晴空萬裡,也適合分彆。

書生背上了他的書箱,白蛇也準備回洞府養傷。

它的傷不在皮肉,而在內裡,內傷養不好,一時半會兒化不成人形。

如果說白蛇之前想化形是因為覺得時候到了,那現在它隻有一個念頭,那就是變成人,和書生做朋友。

白蛇偶爾也會偷偷跑去看書生,它外傷好的很快,加上本就是妖,普通人發現不了它。

它不敢靠近皇宮,龍氣壓得它喘不過氣,它隻能離得遠遠的,看書生一眼。

書生果然如他期望的一樣,高中狀元,禦街打馬,丞相家的小姐將手絹扔在他身上,二人抬頭相視一笑,才子佳人好不登對。

白蛇有些羨慕,心裡又有些酸楚,它想,若它是人就好了。

於是它又回去修行了十年。

十年間,書生在丞相的幫助下平步青雲,繼承他的理念,成為忠於皇帝的純臣,也成為了皇帝手裡的一把刀。

這把刀上斬皇親國戚,下斬貪官汙吏,將原本就昌盛的國運抬得更上一層樓。

白蛇這次連京城都不敢靠近了。

後來它在其他人那裡聽說了書生的事,書生和妻子琴瑟和鳴,一雙兒女具是大才。他為民請-命,為皇帝分憂,果然成了一位好官,皇帝將年幼的太子托付給他,書生成了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太傅。

又十年,小太子長大繼位,一如先帝般信任書生,書生桃李滿天下,教出無數忠於皇帝的能臣,六十歲大壽那天還在為百姓奔波。

書生壽終於七十二歲,死前重孫已經出生,海晏河清,天下太平,了無遺憾。

這天,府邸掛滿了白帆,書生以國喪入葬,葬於皇陵邊,可以說是莫大的榮耀。

白蛇拚著修為倒退的風險,將心口的鱗片拔了下來,放在書生眉心,護住他魂魄不散,以求來世再見。

白蛇不知道世上有沒有六道輪回,但是它希望下輩子還能見到書生。

又二百載,書生魂魄保全,重新投胎。

化形不過五十年的白蛇於修煉中睜眼。

它找到書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