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暈檀記 李丁堯 4572 字 6個月前

繼續做我的實驗。

Zoe,你手裡也有刀。你更勇敢,你比我幸運。

春天將至,紐約出太陽了嗎?

——3.12

Zoe,你送的匕首好漂亮,像藝術品,我很喜歡。可實在抱歉,我的獎學金還沒下來。沒什麼可回贈的,最近試驗結束,回宿舍閒來無事,我在網上買了毛線,試著織了條圍巾,是失敗品,像我一樣:)

但第二條好多了,我自作主張地為你選了顏色,寄給你好嗎?你向Kordell先生提出的工坊課程建議,他采納了嗎?你的方案很好,如果能推行,你愛的手藝一定會煥發出新的生機。

——4.3

上次見面讓你請我吃了飯,真是不好意思。

你的中文名字原來也是Tan,為了慶祝,我連續一周去了隔壁的豆腐湯店,他們家的牛肉辣豆腐湯做得很好,周三周四還會打六折。我不喜歡我的姓,我經常幻想,如果我能換掉它多好。但他們領養了我,我不能那樣做。可是現在,我多了一個願意念起姓名的理由。它代表著我和我最好的朋友間,最深刻的緣分。

——5.19

恭喜你,Raiki又贏了一場!他在賽道上太有魅力了。你上次問,我們有了號碼,為什麼不直接發信息。我也想過這個問題,也許是我更喜歡寫字,也許是我想留住更多。我們第一次通信的時候,因為太專注,我忘了屋裡有多冷。比起虛擬的信息,我更喜歡這樣能留下痕跡的東西。等過了很多很多年後,你寄給我的這些信仍會伴我左右。

我會記得,我擁有過怎樣富饒的綠洲。

——6.8

我們第一次見面是去年五月,時間過得真快,轉眼又一年。其實有件事,我一直不知怎樣說出口。他們不知為何,突然想起我,想讓我回國,是想讓我守在他們身邊儘孝,還是需要我做什麼,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我會不會回去。zoe,你會一直在紐約,對嗎?

跨國信你千萬彆拒收。

——5.20

你來信我看過了。我不想承認,可你說得對。他們的確說是有事情需要我,我查了,是他們的商業合作夥伴需要我。本來我的導師是這個領域的最佳人選,但你知道的……我是他這幾年收的唯一一個學生,會找上我也很正常,

你問我為什麼查不到我的信息,我上次不是沒回答你麼?是我怯懦了。

他們有自己的親生孩子,我見過她,她很優秀。我應該不能算是被放棄的,我本來就不該有這樣的幸運。領養我後,他們對我負責了很長一段時間,放手也隻是一個家庭正常的選擇。何況,他們不是普通的家庭,給我的已經很多了。我總應該回饋一次。

現在也許就是那個機會,這次幫了,我就再不欠他們了。我這幾日在修改論文,偶爾想起這件事,突然發現,被需要也算是一種幸運,你說對嗎?

——6.3

6.7號,收到信當晚,談行簡隻能接電話發短信的老手機上收到一條信息。

【聖父,離我遠點。】

過了會兒,又發來一條。

【最近在幫忙聯係教堂辦葬禮,給我自己也提前準備一下,免得被你氣死。懶得寫信了,你有空周末來找我一趟。他們讓你幫你就幫啊?水不知道多渾就往裡趟,淹死怎麼辦?下周見面說吧。】

談行簡知道,這就是她,直白到沒有半分修飾。一張清秀文氣的臉下,藏著顆與外表迥然不同的心,暴烈,銳利,仿佛時時刻刻握著一顆子彈,準備隨時轟然射進敵人心臟。

她也確實是這麼做的。談行簡認識她以後,第一次知道世界上還有這種活法。

有得罪過莊靜檀的人跟她起過衝突,第一次對方沒贏,第二次找了同夥在地鐵上把她揪出來,摁在站台上痛打,試圖把老鼠屍體塞進她嘴裡,過路的人嚇得繞著走。

第三次,是四個月後,開著一輛低價購入的皮卡,在鄉間小道上提前埋伏,直接撞穿了對方車側,隨後跳下車,走過去踩在車沿,手臂一伸,拽住那人的領子拖過來,黑洞洞槍口抵進他嘴裡。

——道歉。

她的語調永遠是那樣,冰冷柔和。

聽到這段錄音的談行簡到抽一口冷氣,不無擔憂地問,冤冤相報,如果對方再報複回來怎麼辦?

莊靜檀叼著薯條笑笑。

她調查了個底朝天,他爺爺在俄亥俄老家有過幾個姘頭都查了出來。而且她都會隨時錄音,不會給自己留下把柄。

看出來談行簡並不太讚同她的做法,莊靜檀把錄音筆又收回去。

——Zoe,我隻是想,也許會有更兩全其美的方法。

那一次,談行簡解釋道。

但其實,他們都明白的,這是永遠無法互相理解融合的那部分。

他們倆是性子迥然相反的人,能做朋友,同在穀底處境的緣分,與聰明靈敏的腦子缺一不可。

所以,在下一次見面時,談行簡隱瞞了他被威脅搶電腦的事,對面頰的輕傷也一帶而過,隻輕飄飄地說是碰的。

莊靜檀當時就哈了一聲,笑出來了。

——碰的?彆人拳頭碰了你下巴?

但談行簡不願意多說,她也不是強人所難的人,便沒再多追問。

第二次衝突來得比他想象中更快。談行簡這才發現,對方似乎不是隨機挑人結梁子的混混,就是盯上了他。以姓康的人為首……又似乎不是。

他被打得頭腦發脹,痛覺都中斷,但還是聽得清很多。為首的人中間打了兩次電話,語氣吊兒郎當,說斯哥,我找不到你要的那份文件啊?你確定有嗎?這x也不招啊,他宿舍我這邊不好進,怎麼辦?

那邊說了點什麼,談行簡也聽不見了。

為首的隻是冷笑道,說放心,不會讓他如願以償。這板塊要真成了,我們都不好過,不是嗎?

這時談行簡的手機剛好響了,很快被對方搶過去接下。

談行簡隱約聽見她的聲音,被綁住的身體開始劇烈掙紮。

Tan。Zoe。

這六個字母在他腦海中逐漸重合到一起,彙聚成春日樹枝抽條的形狀,在風中搖曳,帶著初生原始的力量。

………

談行簡不記得什麼時候失去了意識,後來被談家父母接回國養傷。

一養就將近兩年。

他們給他最好的醫療,對事件本身卻絕口不提,隻是安慰他,要相信世間善惡有報。

他中間給她寫過信,給她發過信息,都再沒有收到過半分回音。

談行簡經常坐在病房窗口往外望,想再多試一次,又因必定會失望的結果提前灰心。

他沒聽她的,自作主張了一次,輸得一敗塗地,她生氣,放棄他這個蠢貨朋友也是正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