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暈檀記 李丁堯 5545 字 6個月前

拉開門,手扶在車門上,俯下身來,黑眸深邃,似笑非笑地望住莊靜檀。

“怎麼,莊小姐需要請才下得來嗎?”

斯珩不是不講道理的人,他分辨得出她提要求是真心或假意。

至少剛才,她講出,你能帶我一起嗎——

話裡的確帶著難得不安的試探與渴望。

難得。

斯珩懶得細想,她難得提出,為什麼就要滿足。

他隻是想這麼做,就做了。

莊靜檀還沒來得及說話,有道身後傳來的聲音先她一步開口。

“斯總……?”

這道明亮又成熟的聲線非常熟悉,熟悉到莊靜檀有種直接躺平的衝動。

明綺往前了兩步,視線越過斯珩肩頭,落在後車座上的人身上,又很快收回。

“好巧。”

明綺笑了笑,伸出手來要與他握。

斯珩現在這個姿態很罕見。

明綺深知。

換個公子哥做都很正常。可這是斯珩,她一度認為這是隻會為權力和利益燃燒的人。

優雅溫厚下流著精於計算的冷酷血液,也深度理解、奉行著圈子內部不言自明的準則——能代際傳遞下去的隻有共識。能鞏固家族地位的事,他都會做。

這樣的斯珩,不會在康氏總部讓人抓住把柄。

但現在,他完全是在私事中的調情狀態,還彎下身去遷就對方。

斯珩視線掃過來,也沒有立馬回握。

——那是被打擾的陰鬱不爽。

明綺看懂了,於是她往前走了一步。

一幅這手非握不可的樣子。

斯珩隻好直起身,不輕不重地回握:“有事嗎?”

明綺笑容燦爛:“我跟蔣助約過時間,不過他說要半個月後了。想問問您最近的時間?”

“以他說的為準。”

斯珩沉吟幾秒:“不過比起找我,建議你去找趟Michael陳試試,他今年有意願投這個領域。”

“好——”

明綺無意間歪頭:“……不過這位小姐是?斯總不介紹一下?”

砰。

斯珩忽然反手關上車門,雙手落在西褲兜裡,淡笑了笑。

“明總不用揣著明白裝糊塗。你上次見過。”

“上次也沒好好介紹呢,不是直接就走了。”

明綺說著,視線下意識往車窗裡瞟,那個人正低頭把玩手指,對外面的世界選擇性忽略。

斯珩往左邊站了一步,把明綺的視線擋了個嚴實,笑起來黑眸微眯,語氣卻沒什麼溫度。

“是,因為沒必要,又不是相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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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二十三】

明綺記得她們第一次見面。

紐約地下酒吧很多,那天她心情很差,隨便走進一家。

從窄小隱蔽的電話亭後通過,地下兩層,在播震天響的雷鬼樂,燈光飽和度高而迷亂,顏色多變。

融入進人群,能讓明綺短暫忘記很多,譬如自己在繼承權爭奪戰中被放棄的事實。

燈色變紅,明綺無意中抬頭,看到二層臨欄杆坐了個人。

一張秀麗的東亞面孔,頭發半長不短,下頜流暢清瘦,線條工筆畫一樣端整。乍一看又像乖巧大學生。

氣質卻非然。年輕女人穿黑色工裝背心,肩頸手臂線條修長,正垂眼往下看,定定地盯著某個位置。

有那麼幾秒,明綺看她到片刻失神。

非常短的刹那,和煦的平靜,幽暗的總和,糅雜在她那雙眼裡。明綺沒見過這麼矛盾的眼睛,既像羚羊,又像獅子,有股強大力量不容置疑地吸引著過路人駐足。

過了會兒,明綺注意到,這人扣住欄杆,從二層一躍而下——這二層不太標準,層高不高,但她的動作輕盈敏捷,還真是屬於草原的動物。

很快,她攔住不遠處一個舞池內的亞洲男人,一身俗爛名牌,黑色皮衣外套帶著鉚釘,土得明綺嘴角直抽,但女人毫不在意,笑意粲然,給他遞煙、湊過去低語,很快對方攬住她腰,兩個人離開了酒吧。

這一幕很正常。

明綺也不知該說什麼,心頭有點悶,轉頭又叫了酒,喝足兩小時,淩晨才離開。

她在大街上漫無目的地走,抄了條小道,路過無人轉角,聽見鬼氣森森的低聲慘叫,這片區域暴力事件多發,明綺隻想加快步伐離開,又隱約聽見夾雜了中文,在叫救命。

明綺腳步頓了頓,扭頭,跟一雙抬起上目線的眼相撞。

對方跨坐在男人身上,眼角有道豁口,大概率是對方掙紮時劃傷她了,她沒在意,連抹去的動作都懶得做,血便蜿蜒而下。

她像是揍累了,右手順勢卡住男人頸動脈竇上,輕歎了口氣:“閉嘴。”

下一秒,對方跟關機一樣暈了過去。

“怎麼,想見義勇為嗎?”

她再度看向明綺,沒有恐懼,隻有點放空的坦然,語氣平淡。

“不是。”

明綺猶豫幾秒,還是抬腿往前走了幾步,蹲下後遞過去一張濕紙巾,聲音很輕:“你流血了。”

“謝謝。”

她沒接過來,抬手隨意抹拭掉血痕,看向明綺:“你還有事嗎?”

“沒了……不過,或許你需要幫助嗎?”

明綺的視線落在這人身上,欲言又止。

剛才在酒吧沒細看,現在她認出來了。她跟這紈絝二代的姐姐打過照面,他們家看上去頭疼這頑童,實則一路為他的所有荒唐保駕護航。明綺聽道他姐姐私下抱怨過,初中在倫敦念的,兩次因為校園暴力被退學,高一以後又轉到東海岸來了,大學花大價錢操作進了top20。聽說前段時間又惹出事,鬨出了人命,涉嫌綁架虐待,雖然不是主犯,但也算惹上了官司,請頂級律師團隊忙了好一陣子才無罪釋放。

“不用。”

她抬手揉了揉眉心:“如果你是他熟人,可以直接報警。我不介意的。”

明綺往她手心塞一張名片,掌心包裹住她冰涼的手:“不是。如果有需要,可以找我。”

那天明綺就那樣離開了。

離開之前,沒忍住回頭看了眼她。

她攥著名片,靜靜地坐在黑暗中。

背部筆直,一尊雕像。但周身燃著火。

這種火焰燒在肉眼看不到的地方,從光亮流進深淵。

明綺很熟悉,這是她渴望過,談擁有卻太過任性的東西。

它會燒掉一切苟延殘喘的軟弱,天命已定的傲慢,拴在脖頸上迫人屈服的繩索。

它無往不利,無堅不摧。

是命運給底層的反叛武器——

意誌。

此刻。

明綺想。

她的意誌隸屬於憤怒與仇恨。

那時明綺並沒有想過,她會真的打電話過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