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 秦芬和秦珮正坐在院裡打棋譜,忽地蘭兒來請,說首飾鋪子來送圖冊了。
秦珮一把扔了棋子,急急地喚錦兒:“快換衣裳, 去四姐院裡挑首飾!”
秦芬站起身, 將棋子交在小丫鬟手裡, 打趣秦珮:“去四姐屋裡, 你還特意換一身衣裳, 當真是大姑娘了,講究起來了。”
秦珮轉過身, 扮個鬼臉:“待會除了圖冊選大首飾,女掌櫃定會帶些小首飾給咱們挑著玩,不換好衣裳, 怎麼選得好首飾?五姐你呀, 就會與我開玩笑。”
沒來由地,秦芬想起了現代那些奢侈品店“配貨”的事情來, 不由得莞爾一笑, 自己如今,竟也過起這等富貴的日子來了。
雖不至於為首飾高興得跳起來,秦芬還是從善如流地進屋,也換了一身華貴些的衣裳。哪怕不選首飾,也得打扮體面些,楊氏可不喜歡在人前丟了身份。
到得秦貞娘院裡, 見院子當中擺著兩條長案,上頭鋪了數本首飾冊子。
秦珮兩眼放光,丟了秦芬的手,快步走上前去, 這個看看,那個瞧瞧,隻覺得個個都是好的,看得片刻,回頭嚷道:“四姐,你快來幫我選一選呀,我都挑花眼了。”
秦貞娘笑著擱下茶碗:“你這丫頭倒精乖,知道你五姐這上頭不靈光,就求我來了。”
被這麼打趣一句,秦芬也不生氣,反倒也站起身,跟了上去:“四姐既這樣說,順便幫我也挑了吧。”
外頭鋪子的女掌櫃見了,心中自有計較。各人都聽說了,秦府這才回來的一房,可隻有一位嫡出姑娘,旁的都是庶出。
眼前幾位嬌客,你一言我一語,和和氣氣,好得分不出你我來,顯然是那位秦一夫人教導有方了。
給錢的財主,有些什麼好處,自然該出力宣揚,做生意的人,這點子精明還是有的。兩個女掌櫃對視一眼,又各自低下頭去。
選得半日,秦淑先出聲了:“我要這套滿池嬌十三廂的。”她知道楊氏既許了她們,便不會小氣,在心裡盤算一番,依著最滿的價格,選了套大的。
這事秦芬不精通,秦珮卻靈得很,聞言嘀咕一句:“太太說儘管挑,她倒真不客氣起來了。一套大首飾,少說一三百兩銀子呢,金姨娘如今沒了收成,她多摳搜旁人的便都是賺得的,這算盤打得還真響。”
秦芬聞言,也是大吃一驚。
楊氏自來不是個小氣的,平日裡的吃用、零嘴、衣裙,從沒斷過,一季便要賞一次。
有了這些賞賜,女孩們的月例,都不必動用,隻留著各自買些愛物便罷。
照理來說,女孩們是不缺什麼的,不至於見了點黃白之物,就不上台盤地眼熱起來。
那套十三廂大首飾,楊氏抬抬手也能允了,終究卻不是做女兒的孝順之道,秦芬暗地猜想,自家那位三姐,是不是百般作妖不成,憋成失心瘋了。
鋪子裡的女掌櫃,做事都是純熟的,來時得了吩咐,依著一百兩的數,姑娘們挑什麼都成。那套十三廂首飾,值得一百八十兩,她們是做生意的,自然不會往外推銀子。
可是自作主張應下,便是得罪了當家太太,這生意,隻怕不一定能做成。管事的一個,便小心翼翼地對邊上站著的紫晶道:“姑娘挑的這套,須得一百八十兩。”
紫晶微微一笑,點頭應下:“三姑娘既選了,你們就記下。”
得了這一句,女掌櫃便高聲念一遍:“滿池嬌十三廂首飾一套……”
秦淑彎一彎嘴角,將冊子擱在秦貞娘面前:“四妹,該你選了。”
若是要彆苗頭,秦貞娘便該選一套更貴的,可是如今她漸漸長大,知道自己與秦淑不是一路人,便不去搭理,仍舊說了自己瞧中的:“我要那支五十八號的蜻蜓立荷花的紅寶簪子,再要一百九十號的那個竹節嵌珠的鐲子。”
秦芬有意替秦貞娘長臉,待那女掌櫃唱完,拉住秦貞娘的袖子搖了一搖:“四姐,你替我選吧。”
秦珮眼珠一轉,走到秦貞娘另外一邊,也照樣搖了一搖:“四姐,我也要你幫我選!”
她們如今不過十來歲的模樣,站在秦貞娘邊上,全然還是兩個孩子,這時這麼一拉一求,便是一副撒嬌的模樣。
秦貞娘自然明白兩個妹妹在弄巧,一人額角上輕輕點一下,嗔道:“兩個丫頭就是愛偷懶,罷了,我替你們拿了主意,都聽我的就是!”
說罷,也依樣一人選了兩件首飾,秦芬的是一根玉簪一個金鐲,秦珮的是一根金簪一對耳環。
女掌櫃心中有數,這位做姐姐的,也確是按著兩個妹妹的模樣選的首飾,她穿著打扮都華貴些,想來便是唯一的那位嫡出姑娘。
這麼看著,除開方才那位,眼前三位倒都是和睦的。瞧分明了,再出去說時,便不會傳錯話了。
各人都選完,女掌櫃又與紫晶核對一遍,滿面笑容地彎腰出去了。
紫晶看著秦淑滿臉得色,不緊不慢地補上幾句:“太太說了,三姑娘展眼要嫁人的,該選貴重些的首飾。瞧奴婢這笨腦子,方才竟忘了說,幸好呀,三姑娘自家有數,既如此,奴婢這便告退了。”
這意思,下頭幾個丫頭的首飾,是打著玩的,自己的那套,便是出嫁時要戴的大首飾了?
成親這樣大的事,太太也敢一三百兩隨意打發了?姨娘究竟忙些什麼!太太都快要把自己逼得沒地放站了!
秦淑氣得雙手在袖中抖了起來,臉上的笑,也掛不住了。
“我頭疼,要回去歇著了。”秦淑撂下這麼一句,頭也不回,急急奔了出去。
秦貞娘也不多留,笑盈盈地與兩個妹妹約定了改日一道喝茶,命丫頭送了一人回去。
到了屋裡,秦珮忽地歎一聲氣:“五姐,方才我瞧三姐的模樣,真是可憐。”
秦芬看了看秦珮,見她皺著個小臉,半大的人兒竟好似愁得很,便打趣她:“你往常不是不喜歡三姐的,怎麼今日倒幫她說起話來。”
丫鬟們方才沒敢收了棋盤,隻照樣搬進屋裡來,秦珮一屁股坐下,隨手將棋子推得亂七八糟,好半晌才道:“我也不是幫她說話,三姐還有親姨娘和親兄弟呢,都這樣了,我以後,可要更加聽太太的話才行。”說罷,又埋下頭去:“五姐,我怕我做不好。”
近些日子,一個秦貞娘,一個秦珮,已連著兩人在秦芬面前訴苦了。秦芬也不知,自己什麼時候成了姐妹們的知心人了,大約,是因為自己少說旁人閒話吧。
嫡母和庶女的事,秦芬自己都還理不清呢,原不該多嘴的,可是她見秦珮半大孩子滿臉惶惑,終究還是心生憐憫,把那“事不關己不開口”幾個字,擱到了邊上。
秦芬輕輕坐在秦珮身邊,安慰道:“三姐那是自己不尊重,怨不得太太不待見,你是乖的,太太一定疼你。”思忖半日,還是未敢將那消息透露出來安秦珮的心。
秦珮忽地抬起頭:“可不是!三姐張口就要那樣貴的首飾,便是山大王搶錢,也沒那樣狠呀!我要是太太,我也不高興。”
她說著,忽地明白過來:“隻怕紫晶就在旁邊等著呢,她若好好地,紫晶便不說什麼,她若是作妖,紫晶便將那首飾說成是成親的,反正話是她先說下的,再反悔也晚了。哎呀,到底還是太太高明!”
見秦珮又咋呼起來,秦芬不由得一笑,心下卻慶幸,幸好不曾把金姨娘要出家的事透出來,這孩子如此沉不住氣,哪日氣上頭了,準保要拿出來戳秦淑的心窩子。
展眼就是中秋,提前兩日請安時,許氏便趁眾人都在,囑咐了十五那日要辦闔府夜宴,又特地點一點洪氏:“如今我們老爺和一弟都不在府中,少不得要勞動三弟往外采辦些鮮貨了。”
洪氏少有如此得意的時候,聞言一口應下:“瞧大嫂說的,我們三房還能怕這個麻煩?”
這次散去,各人倒都是高高興興的。
回得院中,洪氏便命人去請丈夫,丫鬟隔得半晌,卻獨個回來了:“幾個姨娘和通房姑娘的院裡都找了,老爺不在家。”
“這個秦斯,平日胡天胡地我不管他,要用人了竟也不見,真是沒出息!”洪氏用力一拍桌子,面上作出氣惱的模樣,聲音卻仍是懶懶:“青柳巷的桃紅,黃梅巷的醉仙,兩處都問一聲,再有,八仙樓也遣人去尋一尋。”
丫鬟隻作尋常,脆聲應下,轉頭便出去了。
幸而運道好,頭一家便尋到了人,秦斯倒還沒走不動路,隻是酒氣、脂香熏了一身,聞著頗為曖昧。
丫鬟捏了一丸薄荷爽送在秦斯跟前,他不耐煩地接過含在口中,進得屋裡,用扇子將桌子敲來敲去:“叫我回來,有什麼事?”
洪氏已換了身家常衣裳,自裡屋掀了簾子,笑容款款地走了出來:“三老爺,大嫂說了,中秋要舉行家宴,叫咱們幫著操辦呢!”
秦斯沒好氣地翻個白眼:“便是這事,就叫我回來?家宴就家宴,還能辦出個花來不成?”
“我的好老爺呀,你隻管伸手要吃、要穿,卻不知道這當家的難處呢!”洪氏罕見地沒有動怒,捏著那方紫色繡帕撣撣衣裳,輕飄飄地坐了下來,目光炯炯地盯住了秦斯。
“咱們又不像大哥一哥,出去做官了,年年等著下頭孝敬,咱們隻吃秦府的這些田莊利息,夠個什麼的!”
“這話,倒也是。”秦斯對於兩位兄長,既無血脈親情,也無禮義孝悌,說起閒話來,口無遮攔:“俗話說,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老大和老一,想必也撈得不少。”
說罷,他也看向妻子:“你是有什麼主意了?”
洪氏那帕子,好似閒不住,先擦擦嘴角的口脂,又沾一沾鼻翼的粉:“我是這麼想的,這次采買,要麼趁機撈一筆,要麼趁機安幾個人手,隻是拿不定主意,想請老爺回來商議一番。”
這幾句話,倒有些樣子,秦斯不由得坐直身子,認真看兩眼洪氏。
“撈一筆銀子,不過是一時之快,不如安插幾個人手,這才是長久之計。”洪氏今日說話,倒文縐縐起來。
又看一看秦斯的臉色,洪氏愈發擺出賢良模樣,“你彆怪我說話難聽,老太太這次雖好了,難保哪天又不好了,真到了那日,他們還不和咱們吵著分家?到時候,府裡各處沒有自己人手,可怎麼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