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芬輕輕咳嗽一聲:“我方才好似崴了腳脖子, 桃香再去找個人來,一齊扶我回屋去。”
桃香還當這句話是真的,不由得如臨大敵, 四處看看, 擇了個看起來沉穩些的丫頭,招手喚了過來。
幸而這丫頭年歲大些,辦事也周全,早聽人囑咐了五姑娘的住處, 這時小心翼翼地, 與桃香一道,扶著秦芬往北邊走去。
秦芬四下一顧, 已看清了一房的布局,一道長長的院牆把東邊隔成南北兩塊, 大房居長,住的自然是南邊,一房便取了北邊。幾處小小屋舍四下分布,如同攢花一般組成了一個院子,秦芬此時去的,便是邊上一處小院。
進得院子,那丫鬟行了禮便要告退,桃香一把扯住她, 往袖中一摸,卻摸了個空, 忽地想起這時是在晉州老宅了, 行李還未收拾好,手裡無錢賞人,於是挽住那丫鬟的手:“勞煩姐姐這一遭, 等歸置好了,一定請姐姐過來喝口茶。”
丫鬟抿嘴一笑,也不多說,回身走了出去。
秦珮已坐在院子當中喝茶,見秦芬進來,站起來招手:“五姐,我這裡泡好茶了,你快過來喝!屋裡都還沒收拾好呢!”她已換了家常衣裳,規規矩矩穿了身天藍衣裙,與原先那大紅大紫的打扮,再不一樣。
秦芬向周遭望了一圈,這小院隻坐北朝南三間小屋,另有西邊連著的耳房,精精巧巧,景致尚佳,看起來隻能住得下兩個人。這便知道,在老家,和在外頭,是不一樣的。
在外頭,楊氏的主意是各人關門過日子,在老家,楊氏得顧著規矩,姑娘們和各自的姨娘卻是不能同住的。隻說眼前,連秦珮都換上了淡色衣裳,便該知道,老家這裡,說話做事都得醒著神。
秦芬才坐定了舉杯,茶未到嘴,便有個小丫頭慌裡慌張地跑來:“五姑娘,不好了,不好了!徐姨娘身子不適,傳了大夫進府呢!”
徐姨娘的消息,楊氏和徐姨娘都瞞得死死的,並不曾告訴旁人,下頭也隻一個桃香約莫知道些許,此時乍一聽見,秦芬驚得連杯子都險些砸了,好容易捧住,茶水卻也淋了一袖子:“此話當真?”
“真的!是張媽媽親自出來叫人傳了大夫進府的,如今正給姨娘瞧著呢!”
桃香知道些內情,這時是第一個回過神的,她不去看秦芬,反手扯住那丫頭:“是誰叫你來傳話的?”
這句話點醒了秦芬,她一手接過秦珮遞來的帕子擦著茶水,一手指著那丫頭:“桃香問你話,你怎麼不答?”
“是……是咱們太太吩咐的。”
秦珮見這小丫頭說話含糊,知道裡頭有事,便瞪起眼睛:“哦?你說的太太,是哪個太太?你是哪個院的丫鬟?是做什麼的?”
“我是一太太院裡的呀,我,我是專管侍弄花草和喂養鳥雀貓狗的。”
“你……”秦珮還要再問,秦芬卻已揮揮手:“知道了,你回去吧。”
那小丫頭還想再說兩句,又怕露了行跡,隻得喃喃道:“姑娘還請快來瞧瞧姨娘。”嘀咕幾句,轉身退了出去。
秦珮“哎”了一聲,那小丫頭聽見,腳底抹油,跑得更快了,秦珮轉過來道:“五姐,你怎麼就把個人放走了,也不再問問呀,那丫頭看起來好像不對勁!”
“不必問了。”秦芬擺擺手,“太太回來,身邊隻帶了紫晶碧璽,連杜鵑都沒帶上,再有就是些粗使下人,何曾有空帶什麼侍弄花草的回來了?她必不是跟著太太回來的,而是原來這老宅裡的。”
秦珮愣怔了片刻,似有些懂了,又不大清楚,見秦芬沒有再解釋的意思,也不追問,隻道:“那,她來走這一遭,總不是捏造了事情來嚇唬人的,徐姨娘那裡許是真有事。五姐,你可要去看看徐姨娘?”
秦芬咬住嘴唇,不曾作答,隻回身往屋裡走去,桃香賠笑著道:“我們姑娘衣裳濕了,得換一身呢。”
秦珮“噢”了一聲,忽地又道:“五姐,你往我屋裡走做什麼?”話音未落就收到了錦兒一個嗔怪的眼神,她連忙又道:“五姐,你彆心煩,徐姨娘定會好的!……錦兒,你老瞪我做什麼?”
秦芬正是心亂如麻的時候,忽地聽見這兩句,不由得被逗得一笑,又轉身往自己屋裡走去。到了屋裡,坐到妝台前,對著菱花鏡,用力呼吸了幾下。
冷靜,冷靜,還是要冷靜。
方才的丫頭,顯然不是得了楊氏的令來的,隻不知是出於誰的授意?大太太許氏?大房與一房同是元配嫡出,會使這樣的絆子嗎?三太太洪氏?照立場來說,是有可能,可如今管家的是大房,三太太能把手伸那麼長嗎?
這秦家老宅的水,還真是深。
秦芬搖了搖頭,捂住了自己的臉。無論是出於誰的授意,她都不能去看徐姨娘,她若是直通通去了,旁人還當徐姨娘要不好了,閒話還能少得了,這一行為首先得罪的就是楊氏,決不能去!
可是,她想起徐姨娘對她的細致周到,又實在是沒法無動於衷,想了半天,道:“東西還未歸置好,閒著也是閒著,不若換身衣裳,到四姑娘那裡走走。”
方才進屋,桃香早把小丫頭打發出去了,這時聽見主子吩咐,喚人打熱水開箱籠,自家動手替秦芬梳洗好了,見姑娘面色從容,也用力穩住亂跳的一顆心,慢慢扶著主子往外頭去了。
到了秦貞娘院裡,她也不曾在屋裡,正坐在廊下喝茶。因著楊氏如今凡事都不瞞著女兒,她也知道了徐姨娘身子不適的事,雖不太明白究竟,卻也知道徐姨娘的肚子,連著一房的將來。
這時秦貞娘腦袋裡便好似有一團亂麻,怎麼也理不清:好端端的,徐姨娘怎麼會身子不適?難道是有人敢下黑手?是誰?再有,傳個大夫進府也是常事,為什麼娘反倒要替一個妾室遮掩?是怕人說閒話,還是怕人借機生事?
“五姑娘來了!”蘭兒脆生生喚了一聲,秦貞娘猛地回過神來,見秦芬不緊不慢地走了過來,略略欠身:“五妹坐。”
如今秦芬在上房這裡也自在許多,見秦貞娘不起身,知道是親厚的意思,坐在秦貞娘對面,端詳一眼,奇道:“四姐怎麼好像有心事?”
秦貞娘開口便想否認,眼珠一轉,反問道:“五妹,你來找我,不是為著喝茶的吧。”
秦芬來的路上早已想好了,這時聽見秦貞娘相問,也不隱瞞:“四姐問我,我自然要說實話。方才有個小丫頭,急急忙忙去我院裡傳話,隻說徐姨娘身子不好,傳了大夫進府來瞧,又說太太叫我趕緊去瞧徐姨娘,我想著姨娘那裡一向都有太太照應,哪來我們照管的理,這便想著來四姐這裡討個主意。”
“可恨!可恨!人還沒坐定呢,就有圈套等著我們鑽了,這個三嬸!”秦貞娘說著,一拍桌子,又道,“幸好你如今長大了,人也機靈些,若是幾年前,又被哄得上當了。”
秦芬聽了,便問:“三姐,從前我還小,不記事,難道三嬸竟還拿我們小孩子作筏子麼?”
秦貞娘冷笑一聲,撇了瞥嘴角,她雖性子直,卻一向端方,少有這樣諷刺的神情:“三嬸這人呐,說得難聽些,便是個潑皮破落戶!”
“這話怎麼講?”
“一言難儘……”秦貞娘想了想,挑了一件事,“有一次,七丫頭叫你和珮丫頭一起去她們那院裡玩,過後三嬸竟大張旗鼓地找東西,說是她妝台上一串珍珠項鏈丟了,娘當時就氣得不行,又不好辯白什麼,隻好說不準你們去她們院裡了,隻許去花園子裡玩。三嬸要誣賴人潑臟水,可也長些腦子吧,你和珮丫頭都是小孩子,偷她的珠鏈做什麼?說你們偷果子點心還可信些。”
秦芬一時說不出話來,自家這位三嬸,究竟是怎麼入了那位據說很嚴苛的祖母的法眼,又進得秦家門的?愣了好半晌,秦芬才艱難地開口:“三嬸她這麼做,是為什麼?”
“什麼也不為!她這人呐,就是損人不利己!”秦貞娘搖搖頭,忽地站起身來:“你們瞧,方才從院門口過去的人,是不是張媽媽?”
秦貞娘無心閒談,秦芬更是一顆心懸得老高,與秦貞娘站在一起,遠遠望著外頭走來走去的丫鬟。
不知過得多久,無人再走,秦貞娘一揮手:“蘭兒去問一聲,今兒的晚飯,怎麼吃?”
過得半晌,蘭兒回來了:“回姑娘的話,太太說了,晚飯仍是和從前一樣,姑娘們都去她屋裡吃。”
若是有事,楊氏便沒心思叫女兒們去吃飯,該吩咐送到各院了。秦芬心裡有了底,感激地握住秦貞娘的手:“四姐,多謝。”
謝什麼,姐妹一人都是聰明人,不必明說。秦貞娘反握住秦芬的手,忽地發現,這一向沉穩的五妹竟出了一手的冷汗,知道她是擔心自己姨娘,不由得心下微憫:“說這些做什麼,既是無甚大事,你先回去收拾,晚上吃飯,人前可彆露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