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第 17 章(1 / 1)

章來臉上汗珠直淌,不知是熱的,還是怕的,老爺一瞪,他猶尚可,太太眼風輕輕一掃,他的脊背險些壓折了。老爺原本就敬重太太,如今外院一重,內院一重,加起來老爺隻怕還得讓著太太三分,他如何敢開罪太太?

想到這裡,章來不由得後悔起來,那位新來的伍師爺分明叫自己緩一緩再去衙裡報給老爺,可是自己在金鈴兒一事上已有了錯處,想著做事勤快些總沒錯,這才急急去報給老爺,誰知竟落下好大一個不是。

楊氏見章來面帶苦意,猜到他也受了愚弄,便冷笑一聲:“如今章管事也老糊塗了。”說完便進了院子。這話後頭如何解,且還可兩說,章來知道裡頭有餘地,便連忙點頭哈腰,讓過上房的丫鬟們,落在最後一個進了院子。

廊下丫鬟早報了老爺駕到,金姨娘一壁捂著眼哭,一壁撲了出來:“二郎,二郎,你快救救淑兒!”

杜鵑眼疾手快,上前擋在楊氏身前,當著楊氏,秦覽便不大好意思與金姨娘摟抱,猛地側身讓過。金姨娘一撲,撲在一個軟綿綿的懷抱裡,一撞之下,隻覺那胸脯甚是柔軟,不似男人,猛地抬頭一看,卻是杜鵑一臉古怪地站著。

“太太……也來了?”

秦覽心急之下不曾察覺話裡的古怪,急急便要進屋去看秦淑,杜鵑是大丫鬟,自然該替主子分憂:“姨娘真是替太太省事,三姑娘頭破了也不叫給太太知道,幸而小丫頭們嚼舌頭給上房聽見了,如若不然,三姑娘頭上留了疤,誰能擔這個責?”

秦覽此時已知受了愚弄,不由得怒火中燒,轉頭將金姨娘上下打量一遍,冷笑兩聲,又跨出門去,對著廊下傻站的秦恒罵道:“婦人們頭發長見識短,你的書也讀到狗肚子裡去了?論身份,論內外,這裡的事哪輪得到你管了?”

秦恒也是才被金環扯來此處,他自開蒙了,一向在外院受得先生教導,於內院的種種都是不大通的,此時聽見父親罵,張口結舌,好半晌才結結巴巴地道:“我,我……金環說三姐姐不好了……我這才……”

楊氏又冷笑一聲,指了茶花:“送恒哥兒出去讀書,他身子還未好全呢,哪個混賬來叫他摻和這裡的事?”

金姨娘原還忙著哭呢,聽見這幾句,卻猛地止住了眼淚。前番金鈴兒老娘買通大夫的事,雖是商姨娘搗鬼,她卻也在裡頭推波助瀾,後頭在兒子身上做手腳,原是為了洗清自己的嫌疑,誰知上房按下不發,好似沒這回事似的。她隻以為事情已過去了,此時陡然聽見,心中好比掀起了驚濤駭浪,一時也不記得哭了。

這時才有人請了大夫來,大夫細細看了秦淑的額頭,道幸而是金器所傷,不會留疤,又開了幾劑外敷藥,道隻要敷傷十天半月就好了。

時近傍晚,秦覽也不去衙裡了,命章來往衙裡告得一聲,自家陪著楊氏回了上房。

秦覽一路上絮絮說得一大篇關懷的話,楊氏大半都未聽見,隻在心裡反複思索一件事,那個青萍,到底該不該給?

現如今丈夫也並沒露出要納新人進府的意思,若是給了,未免顯得自家太卑微了些;然而,這當口兒,金姨娘突然抽風,惹得丈夫不快,眼看著便要倒台,若不在這當口一氣兒扳倒了她,隻怕柯家那小子中舉了,金姨娘仗著女兒女婿,又要翻身。

罷了罷了,不過是一個青萍,又不是自己貼身使喚多年的碧璽,給了也不是什麼大事。拿定主意,楊氏緩緩開口:“老爺今晚,可留在上房用飯?”

秦覽有些莫名其妙,難道自己方才說的要在上方過夜的話,妻子是一個字也沒聽見麼?不過如今她身子不適,家中事情又多,精神短些也是常事,這樣想著,口氣放得更和緩些:“為夫的偶爾放一放公務,多陪陪夫人,也是理所應當。”

楊氏點點頭算是知道了,回屋便命人叫女兒們晚上不必請安,在絳草軒一齊用飯,還不忘吩咐送一盅雪梨銀耳羹給秦淑補身,自家吩咐了幾樣精致小菜送到上房吃晚飯。

到了用飯的時候,待秦覽在飯桌旁坐定,楊氏便招手喚道:“青萍上來給老爺布菜。”

這名字不曾聽過,秦覽猛地抬起頭來,卻見是一個美貌婢女,臉孔秀麗而青澀,柔順地垂著頭,替自己夾了好幾樣菜。

“夫人這是……”

“我懷了身子精神短,家裡雖有舊人,也不能讓老爺受了委屈,青萍是個懂事的丫頭,便由她服侍老爺吧。”楊氏不動聲色,喝儘了碗中的烏雞湯,又去挑雞翅膀子根上的肉吃,雞湯久燉,那肉一抿就化了。雖則家裡幾個妾室了,楊氏還是頭一次親自給丈夫納小,這時心中說不酸澀是假的,然而大局為重,這幾分酸味,楊氏咬牙也得咽下。

“哎呀呀,夫人可真是賢惠呀!”秦覽大喜過望,卻還持得住,“為夫的今日便陪著夫人,哪裡也不去。”

丈夫雖然沒推,卻也沒猴急,楊氏面上仍是淡淡的,心裡卻甚是滿意,:“既然老爺準了,過幾日便替青萍擺一桌酒,正經納進門就是了。到哪日有了福氣,懷上身子,也便抬做姨娘就是。”

幾句話好似說公事,一點也沒把旁邊站著的青萍當成什麼要緊的人,青萍心裡發酸,還得端上笑容,去給二位主子布菜舀湯。

要緊的事情說定,楊氏便無牽掛,隻接著用飯。秦覽興致甚高,長篇大套說得許多閒話,一時讚舅兄為官慎明,一時又扯朝廷采選,一時又扯禦史巡鹽,樁樁件件都是與自家無關的,楊氏聽得倦怠,隨口應得幾句,待飯畢便推身子乏,勸了秦覽往彆處歇去。

秦覽新近得了舅兄送來的那位伍師爺,做官上通了許多,心下更起意要敬重楊氏,此時用了飯,原要往外書房去,忽地想起近來在徐姨娘處也頗愜意,又轉頭往那裡去了。楊氏也不來理會,隻將青萍叫到跟前:“我冷眼看了許多天,你是個懂事的,叫你服侍老爺,便是因為你懂事,以後天長日久,你可彆丟了這份懂事。”說罷從手上褪下個半寸寬的蝦須鐲子,親手與青萍戴上了。

青萍瑟瑟發抖,一個不字已到了嘴邊,卻還是咬牙應了下來。她幼年時家中還是過得去的,七八歲上還有兩三個丫鬟婆子服侍,誰知到了如今,家中愈發入不敷出,弟弟是根仙苗,爹娘細細盤算一番,便把她和小妹賣了出來。小妹還小,被老鴇看中了選去學彈唱,而她自己,竟要當小老婆了。

原隻是想安分當個丫頭,卻因著一副相貌被選中了做通房。然而這秦家太太待她有大恩德,命人替她把小妹從紅粉窟裡買了出來,又讓馮媽媽認了小妹當乾女兒,她便是為了小妹,也不能不替太太分憂。

楊氏有事,不叫女兒們用晚飯,秦淑不在,秦貞娘心情暢快,便帶著兩個妹妹,在絳草軒裡擺起了席來。

丫鬟婆子們知道主母樂見家中和睦,見姑娘們要擺席,自然是樂得奉承,大菜是需得花銀子的,絳草軒沒吩咐,婆子們也不去做,隻用心顯出本事,把叫的幾樣小菜做得精致可口。

口蘑菜心,把口蘑圍成花瓣模樣,菜心擺在中間,攢出個花蕊來,便是一副玉堂富貴;菜包鴿鬆,將鹹蛋黃、鴿肉鬆與蒸熟的信香菇糯米飯包在嫩白菜葉裡,做成荷包模樣;油炒軟兜,將長魚隻取最嫩的一段,焯水後濃油赤醬炒熟,累成鬆果模樣;另又有奶卷子、玉井飯並一個外頭雕花的西瓜盅,紅綠白黃,滿滿地擺了一大桌子,看去令人食指大動。

秦芬前世雖然愛吃,卻隻是個普通家庭的孩子,沒吃過什麼高級的菜館,見那菜葉做的燒麥精致,便夾了一個來吃,裡頭的肉鬆細絨絨的異常鮮美,便問:“這是雞肉鬆嗎?我在徐姨娘那裡沒吃過這樣細的。”

秦貞娘便笑了笑:“這是鴿子肉鬆。”想到徐姨娘這些年靠月例和針線貼補,苦哈哈地養大這庶出的五妹,秦貞娘心下微微憐憫,親手替秦芬添上一杯果子露:“這個好喝,五妹再喝一杯。”

秦珮見了,嚷嚷著也要喝,秦貞娘卻收回那銀壺,橫了她一眼:“我可是聽說,你牙上已經有洞了,商姨娘可是日常不許你多吃甜的,你已經喝了一杯,再要也沒了。你莫要給我招麻煩,當著商姨娘,哪怕你喝一壇我也不管你。”

這話不大中聽,卻是實情,秦珮聽了,扮個鬼臉,竟也乖乖不鬨了。

倘若是秦淑在時,便要勸秦貞娘給秦珮一杯,秦珮是個無知孩童,原先最易受挑撥,自然覺得三姐勝過四五兩位姐姐。近來秦淑無心到秦珮面前弄鬼,她也逐漸察覺四五兩位姐姐待她並沒很壞,此時想想商姨娘平日如何管束自己的,竟懵懂明白了些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