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 章(1 / 1)

金鉤細 尤四姐 7150 字 6個月前

第22章

隔天上課,宜鸞也是格外謹慎,唯恐太傅在課上刁難她。還好,太傅大人大量,並沒有刻意難為她。但三公主的氣焰明顯頹萎了,坐在後面的宜凰拿筆捅捅她,她扭扭身子,連頭都沒回一下。

太傅說散學時,她隨眾起身行禮,腰也躬得比平常都要深。這反常的舉動同樣引得太傅側目,在經過她的書案時略略頓了頓步子,探究地打量她兩眼,“殿下若是不適,可以告一日假。”

宜鸞哪裡敢搞特殊,忙說不必不必,“學生健朗得很,多謝老師關心。”

太傅沒有再說話,微一頷首,轉過身,抱著書籍走出殿門,往長廊那頭去了。

宜凰給宜鳳使眼色,宜鳳也來追問:“阿妹,你今日怎麼蔫蔫的,出什麼事了嗎?”

宜鸞垂著眼,蓋上了墨盒,“我有心事。”

宜凰一向一針見血,“你的心事,與太傅有關嗎?”

宜鸞深知道嘴嚴比什麼都重要,忙搖搖頭,“和誰都無關,是我自己的事。”

探聽不出內情,宜鳳和宜凰便也沒什麼興致了,指派侍書女官收拾書匣,臨走的時候不忘提醒她一聲,宮門上為後日的太極觀開壇登記造冊了,四更趕法事的人,須領了牌子才能正常進出。

宜鸞應了,就算天塌下來,上玉泉山這件事不能懈怠。剛才課上她已經想明白了,太傅沒有人情味,靠不太住,要想拿捏他,就得抓住他的把柄。現在機會來了,正是老天爺救她呢,隻要順勢而為,還有什麼是不能商量的。

如此疏導自己一番,眼前豁然開朗,先前的瞻前顧後一掃而空,她覺得自己的勝算變得更大了。仔仔細細為二十九出宮門做好了萬全的準備,當天甚至特意趕早,在開陽門上等候太傅。

深秋的後半夜很冷,呼出來的熱氣在眼前凝結成雲,連天上的星星都被凍得發白了。四更,離天亮還很遙遠,但這個時辰的中都,卻呈現出了陌生的另一面,白天喧鬨的城池,變得寧靜而深邃了。

宜鸞坐在自己的翟車裡張望,等了好一會兒,才見一行人挑著燈籠出來,輕漾的燈光,照亮了其中鶴立雞群的人——

太傅今日沒有穿公服,著一身月白的圓領袍服,金絲與回龍須絞成的麥穗紋鑲嵌領緣,三寸寬的螭帶束著細腰,打扮雖然素淨,精細處卻也有不可逼視的清貴與輝煌。

有的人就是這樣,每每相見都如初見,給人意想不到的驚喜與驚豔。宜鸞不由覺得可惜,不管是他的不婚,還是另有癖好,都注定這人非我所有。其實太傅要是能轉變一下想法,相較寧少耘,實在要強得多。自己還是很開明的,並不在意那些細節,為了逃避和親,請他做個名義上的駙馬,也不是不可以。

腦子裡隻管想入非非,不防登上車的太傅挑起簾子遠遠看她,那目光幽幽,仿佛穿過了千山萬水。

宜鸞心頭跳了跳,總覺得太傅的眼神有幾分欲說還休。也許那日她在禪房外看見的一切,他已經知道了,然後想解釋、想撫平此事,又不

知從何下手(),看她是警告(),更是擔心她會隨意說出去。

其實有這種擔憂,對宜鸞來說更好,自己掌握了先機,自己才是那個有恃無恐的人。所以不要再因太傅看她,就覺得惶惶不安了,明明該擺譜的是她,有什麼好怕的!

壯壯膽,堆出一個溫婉的笑,宜鸞道:“我等了老師半天,老師怎麼現在才出來,可彆誤了時辰。”

太傅沒有說話,大概在想自己上了十年的朝,從來不曾誤過事,用不著她來提點吧。她一笑,太傅就覺得她黃鼠狼要給雞拜年,也不敢多問情由,匆匆放下了挑簾的手。

“你看。”宜鸞熱臉貼了冷屁股,扭頭對排雲抱怨,“太傅真是一點覺悟都沒有,怎麼不同我打個招呼?”

排雲示意她心態放平,“事情需要慢慢磋商,心急吃不了熱豆腐。”

沒有辦法,暫且先按捺吧!還好可以結伴一起走,上玉泉山的山路有些崎嶇,人多了也熱鬨些。

不過沒有看見午真啊,太傅首次壓壇,這麼大的事,他作為左膀右臂,居然不出席?宜鸞探身找了半天,隻有素一扶車在一旁跟隨著,確實沒見午真出現,不會那小身板弱不禁風,在家休養了吧!

一路胡亂猜測,想得頭昏腦漲。終於車輦到了道觀前,這太極觀建在地勢極高的半山腰,即便站在台階前,也須爬上百級,才能進入山門。

天又黑,燈籠的光也不甚亮,加上夜風不時地吹上一吹,這台階看上去好陡峭,稍有不慎就會摔下去。

宜鸞仰頭喃喃:“為什麼不做欄杆呢,有個地方搭把手,不也安全些嗎。”

她忙於嘟囔,太傅卻已經係緊鬥篷,提袍邁上了台階。

矯健有力的男子,每走一步都鏗鏘。宜鸞趕緊追上去,噤聲跟在他身後,起先倒還走得很穩,提醒自己盯緊腳下不晃神就可以了。然而這台階,怎麼總也爬不到頭。她想看看究竟走了多遠,結果一回頭,底下雲氣莽莽,猶如萬丈深淵。她才想起自己怕高,這回是不上不下,要嚇死人了。

心頭一慌,混亂中拽住了太傅的手,倉惶地說:“老師救命,學生頭暈。”

太傅因她忽來的冒犯,隱隱有些不悅,但聽她這麼說,隻好包涵了,畢竟再怎麼不成器,也是自己的學生。

“早知如此,殿下就不該來。”太傅嘴上這麼說,手上仍舊容她借力。微微架起臂膀,讓她攙扶著,引她登上了山門前的廣場。

邁上平地,宜鸞終於舒了口氣,討好地笑著:“這不是為了老師,我才冒險前來的嗎。您說,太極觀建在這麼陡的地方,道爺們可是打算和紅塵一刀兩斷,隻等白日飛升啊?”

人在唏噓,行動和嘴是分開的,埋怨台階的時候,不妨礙她依舊緊緊抓著太傅不放。

太傅掙了下,沒有掙脫,隻好直言問道:“殿下何時放開臣?”

宜鸞這才“哎呀”了聲,“學生一緊張就失態了,請老師恕罪。”

然後緩緩鬆開手,大概因為握得太用力,以至於太傅手

() 背上根根指痕分明,全是她的印跡。()

太傅不動聲色,暗暗活動了下僵直的五指,對上前見禮的道人還了個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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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來接引的道人很感念他的救急,一再向他致謝,複躬身引領著,將他引向了正殿之後的道場。

道場需要布置,閒雜人等現在還不能去。太極觀的人知道常山長公主來了,事先辟出了一間小閣子,請她暫時歇腳。

隨行前來的人都進閣子裡去了,宜鸞待不住,和排雲在廊廡上閒逛。山裡的空氣,帶著刻骨的寒冽,吸得太用力了肺疼。排雲拿手扣住了鼻子,還不忘追問她:“殿下,剛才臣就在您身邊,您不來抓臣,卻抓了太傅的手,是故意的吧?”

宜鸞轉頭看她,訝然道:“這麼明顯嗎?”

排雲說是啊,“臣總覺得您不懷好意。”

“胡說。”宜鸞翻了個白眼,“那是情急之下的本能,我就隨手一抓,誰知那麼巧……”說著說著,自己也編不下去了,終於不好意思地訕笑了兩聲。

排雲眨眨眼,“太傅大人的手,如何啊?”

宜鸞諱莫如深,蹙眉道:“彆瞎打聽。”然而按捺不住分享欲,矜持了一彈指,還是偏身靠近排雲的耳廓,悄聲說,“太傅的手又細又長,抓上去一把,簡直像抓住了姑娘的手。不過到底與姑娘的不一樣,太傅的手溫暖有力,很讓人安心。我覺得這輩子應當不會有第二隻手,像太傅的手一樣好摸了。你不知道,他的手背看著骨節分明,可他的掌心是軟的,多奇怪!”

排雲說:“掌心軟的人,心腸也軟,我娘是這麼說的。”

太傅的心腸軟嗎?

宜鸞一度很懷疑太傅是個斷絕了七情六欲的人,他沒有功利心,也不與人爭長短,所有事都以大局為重,哪天他要是徇私情,大概是他吃錯藥了。

“反正不管他心腸軟不軟,我今日一定要找個機會,好好與他談一談。”

排雲是知道內情的,心驚膽戰問:“殿下要拿那件事要挾他嗎?”

要挾這個詞多難聽,宜鸞道:“我是有分寸的,商談也會講究方法。若是能與太傅達成共識,大可不必揭人家的短。”越說越善解人意,“畢竟人活於世,誰都不容易。”

這裡話剛說完,忽然聽見鐃鈸敲擊的聲音傳來,這是開壇的提醒,在殿閣附近等候的百姓,一齊湧向了後面的道場。

皇室來的女眷,有她們專門的通道,幾個年輕的小道童引領著,邊走邊閒談。小道童在道觀裡拜師多年,也感慨今年觀禮的人遠比往年多,說信道是一方面,更多的人,是為太傅而來。

一條幽深狹長的通道,直達道場上方的露台,露台上已經設好了寶座,坐上去雖然硬邦邦,但總比擠在人堆裡強。宜鸞以前沒有參加過國醮,對那些祈晴禱雨、解厄禳災的儀式並不了解,今天是第一次見,原來召將請神之前,還要開壇取水、蕩穢宣榜。

總之就是好多人,穿著寬鬆的法服,走出宏大繁複的陣法。宜鸞耐著性子等了好久,才終於看見太

() 傅露面。太傅有一身朗朗風骨,到了這種場合下,愈發威嚴肅穆不可侵犯。白淨的指節執笏板,昂首向天地吟誦請神法咒,夜風吹起他發髻上的玉帶,隨風悠揚婉轉,襯得人仿佛要羽化登仙一般。()

所以說太傅不是凡品,這連天的燈火,照清了他的皮相與骨相。這是一種很奇特的感覺,既有尊長的威儀,也有倜儻的書卷氣。總之就是年紀被身份官職掩蓋了,以至於提起太傅,總給她一種半大老頭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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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他實在一點都不老,看樣子也就二十出頭而已。難道是使了障眼法,瞞騙了所有人?

不管是不是障眼法,能讓人身心愉悅,那就是皆大歡喜。

宜鸞托著腮,低頭朝下觀望,那些喁喁的念白她一句都沒聽懂,隻聽清了那句“弟子羅隱,生州人”。這是個很關鍵的信息,對研究太傅的來曆有用處。但生州是哪裡,宜鸞不知道,以前也從來沒有聽說過。

偏頭和排雲研究,排雲大而化之,“殿下聽錯了,是神聖州。”

西陵九府七十二州,確實有個神聖州,宜鸞心裡的疑惑半解,但還是有幾分不信服,生州?神聖州?難道真的是她聽錯了?

遲疑地又朝道場上看,太傅站在聖壇中央,即便什麼都不做,也是萬眾矚目的焦點。

台下的人群裡,有那麼一片風景,格外豔麗迷人眼。盛裝的年輕女子披著輕薄的紗羅,梳著朝天高髻,那發髻上插了紫藤的象生花,一個個小花苞緊密排列著,被風一吹,搖曳生姿——都是風月場上的狀元啊。

宜鸞無端替太傅擔心,擄掠過寧少耘的那群人,又出來物色獵物了。看來童子身著實高危,但有樁事也讓她很納悶,是不是隻要不近女色,就還算完璧之身?

那廂太傅拜四方了,宜鸞忙收拾起思緒,看他袍袖翩翩,長肅而下。轉過來了,轉過來了……轉到宮眷觀禮的露台方向時,宜鸞習慣性地站起身,畢恭畢敬向他行禮。

結果這一拜,換來太傅錯愕的眼神。

宜鸞還不明白其中緣故,衣袖已經被排雲牽扯住了。

排雲頂著眾人辛辣的目光,十分無奈地說:“殿下,太傅這是在請神啊,您借機和他對拜,又想占他便宜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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