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是被少年唇邊的笑意蠱惑到了,又或許是他還處於丟臉和糾結的餘韻之中,沒有徹底緩過來。
等回過神來時,薑湯已經被他捧在了手裡。
他喝過薑湯,但那已經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當時喝的薑湯的味道也不怎麼好,隻是水裡加了薑片煮成的簡易薑湯而已,令人難以下咽。
但多年前的他還是將一整碗難喝的薑湯都喝掉了,以至於,那種辛辣嗆人,又磨嗓子的可怕口感深深地在他的記憶中紮了根,一見到薑湯便會儘數浮現。
大概是薑湯PTSD吧。
姬雲昭遲遲沒有低頭去嘗薑湯,秀氣的眉毛微微蹙起,看上去很為難的樣子。
他都把晏浮琅當親崽養了這麼長時間,崽子應該不會喪心病狂到給老父親下毒吧?
雖然在他眼裡,薑湯下沒下毒,看起來都像是有毒。
姬雲昭猶豫的時間太久了,晏浮琅俯身,碰了碰碗邊。
“可是覺得燙?”
“不燙。”
姬雲昭低聲說道,長睫蝶翼般的輕輕顫著,他深深呼吸一下,才謹慎又小心地低下頭。
薑湯的溫度正正好好,不會太燙,也不會讓人覺得涼。
淡粉的唇瓣抵在碗邊,小小地抿了口。
薑湯裡加了很多東西,紅糖味不算很重,有蘋果,還有枸杞,喝起來甜甜的,也不辣。
不知不覺間,他竟然將一整碗薑湯都喝完了。
“嗯?”姬雲昭驚疑不定地抬起頭,看看晏浮琅,又看看手裡空掉的湯碗,“……這個,很好喝。”
“前輩喜歡就好。”
晏浮琅收走了空碗,放回托盤裡,姬雲昭的目光不自覺地落在少年修長有力的手上。
虎口處,有一個很小的,泛紅的水泡。
身體好像不聽使喚了,姬雲昭眼睜睜地看著自己左腿右腿脫離大腦的指揮,離家出走,咻地從床上爬起來,快步走到了晏浮琅身旁。
後來,手也像是不受控製般的,握住了少年的手腕。
他整個人好像被分裂成了兩半,一般是身體,正誠實地表達著擔心,一般是靈魂,在腦海中抓著係統瘋狂大喊。
【啊啊啊怎麼回事啊?!掉冷泉裡還帶後遺症的???】
係統:【……私密馬賽宿主醬,沒檢測出來你有什麼後遺症呢。】
一連串動作行雲流水沒有半點猶豫和卡頓,確實不像是有後遺症的樣子。
姬雲昭很輕微地僵了僵,沒有被晏浮琅察覺到。
不過一瞬,他便調整好了心中亂七八糟的情緒。
他沒有鬆開少年的手,隻是再將人拽過來了一些。
“這是怎麼弄的,疼不疼啊?”
墜崖的傷口都沒有留疤,燙傷當然也不能留下疤痕!
“可能是放蘋果進去的時候,被鍋中濺起來的薑湯燙到的吧。”晏浮琅對這個小水泡並不在意,瞥了眼便沒有再管。
態度太過隨意,姬雲昭頓時不樂意了,將人按在了桌邊的椅子上。
“坐好,我去拿藥。”
凡人的身體到底是脆弱許多,姬雲昭沒想到隻是煮個薑湯而已,便宜徒弟還能將自己傷到。
他從空間裡找了管燙傷膏,又翻出一支空針管。燙出來的水泡最好不要戳破,隻能先用針將水吸出來了。
很久以前,他也被燙出過水泡,隻是那時沒有經驗,隨便處理了一下,水泡裡的水沒有弄乾淨,燙傷過了很久才好,還留下了疤。
不過那個疤,隨著時間的流逝,已經快要淺到看不見了。
“若是我不在你身邊,你該怎麼辦呀……”
姬雲昭的聲音很輕,如自言自語一般說著。
但沒想到這麼小聲,還被晏浮琅聽見了。
“嗯,是啊,前輩若是不在,我該怎麼辦。”少年輕輕一笑,煞有介事地頷首道,“所以前輩還是多在家裡待著,少到山中閒逛打獵為好,食材處理起來,也是很危險的。”
姬雲昭:“……”
這話題轉的太快,他差點沒反應過來。
便宜徒弟這是在拐彎抹角地提醒他帶回來的食材太多了,也增加了被燙傷的幾率。
姬雲昭皮笑肉不笑地回了句:“嫌麻煩啊?那從明日起,我來做飯?”
“怎麼會。”晏浮琅冷靜道,“我隻是擔心前輩會累到。”
姬雲昭不置可否地輕哼了聲,給水泡消了毒,一聲招呼也沒有打就將針頭戳進了水泡裡,開始抽裡面的水。
被燙傷的地方比一般的傷口敏感很多,但晏浮琅眉頭都沒皺一下,隻是若有所思地看著姬雲昭手裡的針。
“好奇呀?等處理好這個泡,給你玩玩兒。”
姬雲昭隨口說道,手裡的動作越來越慢,也越來越小心,處理完水泡,給傷處塗了一層藥膏之後,還剪了段繃帶把晏浮琅的右手包得嚴嚴實實。
包紮完有些妨礙活動,水最好也不要碰。
如此說來……晏浮琅今晚豈不是沒法給他做飯了?
晴天霹靂!
都怪蘋果!
姬雲昭繃著臉,半晌才哼出來一句:“……怎麼突然想著要放蘋果?我還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煮薑湯的。”
“這是我娘親的做法。”
晏浮琅的聲音很輕,“她以前,便是這麼給我煮薑湯的。”
“啊,這樣呀。”姬雲昭怔了怔,“你是不是很想她?”
晏浮琅垂下眼,“嗯”了聲,“自然是想的。”
屋內一時沉默下來。
姬雲昭猶豫再三,還是抬手,很輕地拍了拍晏浮琅的肩。
要不,再摸摸頭?
唔……還是抱一下的效果更好?
姬雲昭有些拿不定注意,他不太擅長安慰人。
晏浮琅碰了碰虎口處的繃帶,忽然開口:“前輩怎麼不問我,想不想回家見見她。”
“得不到結果的事情,問了有什麼用?”姬雲昭反問。
晏浮琅的雙親,早在十年前便隨著一場鋪天蓋地的大火化為了灰燼,神魂俱滅,什麼都沒有留下。
“前輩果然什麼都知道。”
少年忽然站起,像隻很需要主人的,粘人的大型犬,掛在了姬雲昭身上。
漆黑的衣衫像是濃稠的墨汁,將他密不透風地籠罩起來。
“可是我卻對前輩一無所知。”晏浮琅靜靜地枕在姬雲昭腿上,“不過,若是前輩不想說,那我便不問了。”
“沒什麼不好說的。”
姬雲昭無所謂地笑笑,“你想知道什麼?”
“為何救我?”
“我說過了,想有個人給我養老送終。”
“……前輩又在說笑了。”
“沒有啊,我說的都是實話。”
姬雲昭納悶了,他說的真的都是實話啊。
若不是晏浮琅是他的養老保險,他的退休金,他怎麼可能會隨著他這般黏黏糊糊?
“好了,彆撒嬌了,快起來。”
姬雲昭拍了拍少年的腦袋。
“晏浮琅,你都不急著修煉嗎?”
“成為修士之後,很多想做的事,就可以放手去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