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5章

午飯結束後不久，在王冬妮的連聲催促下，田大娘帶著克製的表情，離開了衛生所。

你問她克製個啥？當然是克製住想要打死王冬妮的心了。

李杏花不由的感慨道：“咱婆婆真是個遵紀守法的好人啊！”

王冬妮問她：“那為啥是遵紀守法而不是心地善良？”

“心地善良就不會那麼生氣了，可她都氣成河豚了，都能忍住不動手滅了你，還能不是因為她遵紀守法？”李杏花覺得自己特彆有道理，她還試圖去程素紋那裡要支持，“紋紋你說，是這個理嗎？”

考慮到自己也不能一直裝死，程素紋不得不拉掉蓋住臉的被子，滿臉悲憤的道：“你倆就不能安生一點兒嗎？”

李杏花和王冬妮對視一眼，異口同聲的道：“不能。”

程素紋無言以對，隻能安慰自己，算了算了，反正她心態好。顯然，有時候自我安慰也是很管用的，在平複了心情後，她問兩個小夥伴關於大姑姐的事情：“大姑姐前幾天來喝喜酒了嗎？當時人太多了，我沒什麼印象了。”

“沒來吧，聽說是走不開，說等回頭得空了會來的。”李杏花解釋說自己也不太了解大姑姐，主要是去年下半年，大姑姐就懷孕了，之後回娘家的次數驟降，連今年正月初二那天都沒回來。等於說，李杏花對大姑姐的了解程度估計隻比程素紋好上那麼一丁點兒。

於是，兩個小夥伴齊齊的看向王冬妮。

王冬妮輕咳一聲，滿臉嘚瑟的說道：“大姑姐啊，大姑姐對我可好了！我給你們說，當年要不是因為我喜歡大姑姐，我才不會嫁給衛東呢！”

但這話就很離譜，誰嫁人是看上大姑姐的？哪怕你說覺得公婆人好，都勉強說得過去。因為喜歡大姑姐，所以嫁給了她弟嗎？這合理嗎？

李杏花還想替王冬妮找借口，心說就算真有人這麼傻缺，那也是原身。王冬妮跟她們一樣，穿過來就是如今這麼個情況，又沒有其他選擇的。但顯然，人家王冬妮才不是這麼想的。

“大姑姐人真好啊，我打小就特彆想要個溫柔體貼會照顧人的親姐姐，大姑姐就跟我親姐一樣，對我可好可好了。對了，我很早以前就認識她了，因為我娘家跟大姑姐的外婆家是挨著的，以前她就經常來我們隊上走親戚，我小時候掉進了河裡，就是她把我救上來的。”

王冬妮邊回憶邊細數大姑姐對她的好，除了曾經救過她大命，還給她梳過頭編過辮，拿自己舍不得吃的糖塊給她吃，甚至還幫她寫過作業呢！

兩個小夥伴都斜眼看著她。

“反正大姑姐就是特彆好！不然，田衛東去當了兵，整日不著家的，誰願意嫁給他啊？我願意啊，隻要我嫁了，大姑姐不就是我姐了嗎？跟親姐也沒兩樣了啊！”王冬妮說這話時，一臉認真的表情。

顯然，這個決定雖然是原身做出的，但她本人也是相當認同的。

程素紋忍不住問她：“田衛東知道你是因為他姐才嫁給他的嗎？”

“知道啊！”王冬妮理直氣壯的道，“那我為啥會掉進河裡啊？他推我的啊！”

李杏花震驚了：“他推你乾啥？不是，他都把你推河裡了，你還嫁給他？”

“因為我跟他搶姐姐啊！”

這一筆筆的爛賬啊……

大概是因為小夥伴的眼神太過於震撼了，王冬妮覺得應該解釋一下。

“那時候大家都還小嘛，不懂事的。其實是這樣的，因為咱們的奶奶死得太早了，當時大姑姐大概才七八歲吧，田衛東跟我是一樣大的，然後衛南已經出生了，衛西還在咱婆婆的肚子裡。那應該是老田家最難捱的時光了，咱婆婆根本就沒辦法照顧那麼多的孩子，就把大姑姐和衛東送到了他們外婆家。所以，我小時候其實是跟他倆一起長大的。”

王冬妮她爹是他那一輩最大的，王冬妮本人又是家裡最大的。也就是說，她底下有一溜兒的親弟親妹堂弟堂妹表弟表妹。

正所謂，缺啥想啥，就因為她是家裡大姐大，所以從小就特彆想要個靠譜的姐姐。正好，隔壁家來了個大姐姐，長得好看性格溫柔，又能照顧弟弟，還會照顧她這個領居家的小妹妹。於是，大姑姐就成了她的童年女神。

“你不覺得這很離譜嗎？”程素紋糾結的看著小夥伴，“你跟衛東打小一起長大，那你們就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長大後結婚也是很正常的，怎麼還能是因為大姑姐……你喜歡的是大姑姐，所以跟她的弟弟結婚了？”

王冬妮猛點頭：“對啊對啊，不然誰找他？他一年到頭都回不來幾次，我找他當老公，不是給自己找罪受嗎？”

程素紋麻了，同時也十分得好奇，大姑姐到底是怎樣的人。

這個問題很快就被解答了。

當太陽快要落山的時候，田大娘就回來了，跟她一起走進病房的就是田家的大姑姐田美娟。

李杏花其實沒什麼好奇心，因為她見過大姑姐。哪怕最近半年沒見著人，可成年人的變化又沒那麼大。結果，等大姑姐進來時，她隻隨意一瞥，整個人都呆住了：“啊？大姐？”

人是那個人，看身形五官確實是原身記憶裡的那個人，可狀態卻是要差太多太多了。

“美娟姐你怎麼了？”王冬妮更是大驚失色，“你看起來咋氣色那麼差啊？你生病了嗎？”

“沒……”田美娟先是衝著王冬妮笑了笑，隨後又跟李杏花打了招呼，她當然是認識李杏花的，很是抱歉的表示自己先前因為懷孕產子沒能回娘家來。再之後，在田大娘的介紹後，又認識了程素紋。

田家五個兄弟姐妹的長相都是不錯的，可即便都不錯，那也是有高下之分的。田家三兄弟也就算了，這年頭的男人那就不會打扮，高大健壯就是普遍認知中的帥哥了，不存在精致的，再說鄉下人打小泡在地裡，能精致才叫怪了。

但田美娟和田麗娟這對姐妹倆，差彆卻是不小的。

兩姐妹都屬於傳統意義上的美人兒，但對比一下，田美娟明顯是那個中了基因彩票的人。可就是這個五官特彆出彩的大姑姐，此時給人的感覺卻是疲憊不堪，甚至有一股暮氣沉沉的感覺。

李杏花跟程素紋對視了一眼，後者用口型問她大姑姐多大，前者回答說不到三十。

不到三十，也就是說她才二十多歲，哪怕真就二十八二十九了，那也是青春靚麗的。但此時的大姑姐給人一種特彆蒼老的感覺，有一種美人遲暮的悲涼感。

王冬妮心疼壞了，也顧不得惦記她點的好吃的，直接喊大姑姐過去坐她病床上，然後就是絮絮叨叨的一通念叨。

因為不太熟的緣故，李杏花和程素紋就安靜的在一旁聽著。

很快，在兩人的對話之中，真相慢慢的浮出了水面。

大姑姐田美娟因為相貌出眾性格又好，早在剛二十歲的時候，就被人相中嫁到了城裡去。在這個年代裡，城市戶口和農村戶口那是完全不一樣的，先不說待遇如何，單就一點，並不是農村人嫁給了城裡人後，戶口就可以解決的，而是維持原樣。

想要得到城市戶口？那你必須先得到一份工作，或者通過一些其他渠道來解決問題。更可怕的是，孩子的戶口是隨著媽的。當然，並不是完全無法改變，但過程確實是相當得困難。

也正是因為種種原因，城裡男的除非是真的娶不到媳婦了，不然還真就不會考慮農村姑娘。這算是時代局限吧，但普通人怎麼可能逃脫得了俗世的框架呢？

田美娟嫁的男人並不算好，那個人父親早逝，成年後頂替了父親在縫紉機廠的工作，成為了一名光榮的工人。他母親也在同一個廠子上班，隻是他們家人丁稀少，僅一個兒子。

假如放在二十年以後，獨生子那是很吃香的。況且，那時候獨生子女才是常態，根本不會有人嫌棄對方是獨生子。可放在這個年代裡，獨生子可不是什麼好話。況且對方還沒了父親，等於說家裡的頂梁柱早早的沒了，寡母拉扯著獨子長大，哪怕有國營廠子的工作，但這種情況吸引得了農村姑娘，卻根本就不可能吸引同等人家的女兒。

最終，對方娶了田美娟這個農村姑娘。

婚後不久，田美娟就懷孕了，後來生了個跟她長得特彆像的閨女。大閨女三歲的時候，她又生了二閨女。再就是去年秋收那會兒，她又懷上了。

“……我記得先前端午那陣子，不是說你生個胖小子嗎？”王冬妮努力的回憶了一下，不太確定的問道。

“是的，一個胖小子。等回頭孩子大一些了，我再抱他回娘家讓你看看。”

這就很奇怪了，彆說王冬妮了，連李杏花和程素紋都沒想明白。要說重男輕女吧，這個問題在幾十年後都還存在著，哪怕不理解，但情況就是存在的。可這年頭還沒開始實行計劃生育，前頭生兩個閨女，第三個生兒子，好像也沒啥太大的問題。

田美娟顯然不欲多說，隻拿過自己帶來的籃子，將裡頭的東西拿出來分給三個弟媳婦。

有用鋁製飯盒裝著的紅燒肘子，有印著小碎花圖案的布料子，還有一支英雄牌鋼筆。

吃的肯定是給王冬妮的，這菜根本就是她點名要的。衣裳料子是給李杏花的，算是給二弟媳的見面禮。而鋼筆自然是給程素紋的見面禮。

除了這些東西，田美娟又拿出了幾張票證交給她媽：“媽，我現在過得很好，隻是剛去廠子有些不太習慣。我沒事，真沒事。廠子裡乾活不像隊上那麼累，隻是我剛生完孩子沒幾個月，一下子沒習慣，真的。”

李杏花聽到這話，腦子裡回響的就是程素紋最常說的那句話。

越強調的東西越有可能是假的……

可顯然，田大娘沒這個意識，聽閨女這麼一說，又看了看手裡的票證，頓時喜笑顏開：“那你可要好好乾活啊！我都沒想到，咱們先拿到鐵飯碗的會是你。我還以為衛南是咱們家第一個呢，運輸隊上說，隻要他好好乾，明年就能給他轉正。美娟兒啊，你也要好好乾，縫紉機廠喲，咱們隊上可隻有大隊長家有一台縫紉機。對了，我記得你婆家也有縫紉機？”

“有啊，是有一台。”田美娟笑得很溫柔，“我好好乾，爭取過幾年弄一張縫紉機票，到時候給媽也買一台。”

“哎喲縫紉機啊！這也太貴重了，我都沒想到這輩子還能用得上那麼精貴的東西！”田大娘連連驚呼，滿臉都是止不住的喜悅，就仿佛已經用上了縫紉機一樣。

李杏花左瞧右看的，結果兩個小夥伴一個已經把眼神黏在飯盒上了，另一個拿著鋼筆神遊天際，沒有一個接收到了她的眼神信號。

田美娟沒有在病房停留太久，她說她明個兒還要上早班，不過她答應王冬妮過幾天會再來的：“不知道你想吃黃桃罐頭，家裡沒有現成的，我下回買了給你送過來。”

見閨女要走，田大娘就出去送她。

回過神來的王冬妮忍不住跟小夥伴顯擺：“我說對了吧？美娟姐人可好了，可溫柔可體貼了！簡直就是人間小天使。”

“你家小天使是在縫紉機廠上班的。”李杏花忍不住提醒她。

“那咋了？不是國營廠子嗎？”王冬妮完全沒聽懂。

程素紋一開始沒理解，仔細一品很快就意識到了，壓低聲音問：“你們聽說過什麼大品牌的縫紉機嗎？我是說在以後。”

這簡直就是在開玩笑。

王冬妮下巴一抬：“除了專門的手作娘，誰會用縫紉機，還大品牌呢，我一個牌子都不知道……等等！那美娟姐咋辦？”

李杏花就有話說了：“有肯定有啊，我家就有，不過我忘了是什麼牌子的。另外，蝴蝶牌縫紉機一直有得賣，淘貝網上就有。”

“也就網上有得賣。”王冬妮小聲的吐槽著，因為這時田大娘回來了，李家也過來送飯了，李母不放心兒媳婦守著小閨女，親自過來了。

算了，天大地大吃飯最大。

橫豎離國營廠子倒閉潮還有好多年呢，總會有法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