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4章

正如醫生預料的那般，李杏花半夜裡發燒了。

而跟她同病相憐的，還有在白天吃嘛嘛香的王冬妮。

得虧有李母守著，半夜裡去拍了值班醫生的門，給重新配了藥吃下去，忙活了半宿，總算在天明時分退了燒。於是，等田大娘和田衛西早上趕來時，看到的就是一屋子蔫巴巴的人。

李杏花和王冬妮自是不用多說了，燒了半宿能有精神頭才叫怪了。李母也很好理解，她一直在旁邊給醫生打下手，又是幫著拿藥又是忙著燒水，哪怕李杏花吃完藥又睡了，她也擔心得合不了眼，隻恨不得眼睛一錯不錯的盯著閨女，這麼一宿熬下來，自然也是疲憊不堪。

至於程素紋……

她是沒燒，可她覺淺，加上本來就病著，被吵得一宿沒睡，看到田大娘和田衛西時，兩眼都是發直的。

田衛西給她盛粥，她直接擺手說沒胃口不吃了，多勸兩句就拿手指著王冬妮：“讓冬妮……姐吃吧。”腦子暈乎乎的就容易出錯，好在程素紋在嫁給田衛西之前就認識王冬妮，人家比她大了好幾歲，她和其他一些年輕知青都是這麼喊的。

稱呼問題倒是不妨事兒，但此時的王冬妮也已經沒胃口了，她吃了藥睡得呼呼的。不是誇張，是真的會小聲打呼的那種。鼾聲真不大，卻直衝李杏花的耳裡。

李杏花覺得嘴巴苦得都快跟她的命一般苦了，燒是退了但頭要炸了，胃口全無但肚子餓扁了，想睡覺嘛隔壁還在打鼾……

哦對了，在田家母子到來後不久，李大嫂過來了，聽聞昨晚的事情後，趕緊讓李母回家休息，她來守著李杏花。李母雖說不大放心，但她年歲也不輕了，最終還是被勸回去了，隻說回家睡一覺再過來。

這本來也沒啥，關鍵是李大嫂生怕小姑子在她手裡出了事，那是真的隔幾分鐘來探探體溫。在這種高頻率的關懷之下，李杏花完成了又一項人生成就——嬰兒般的睡眠。

不知道過了多久，等李杏花終於適應了周遭環境，即將進入深度睡眠時……

“杏花兒咋樣了？杏花兒，妹兒你醒醒啊！”

一陣陣呼喚聲傳入耳中，李杏花初時沒搭理，以為隻要不出聲對方就會放棄。可她高估了來人的毅力，在堅持不懈的呼喚後，對方直接上手咣咣咣的搖醒了她。

李杏花簡直不敢相信有人會這麼對待一個虛弱的重病患者，而且李大嫂居然還沒攔著。

“妹兒！你倒是醒醒啊！醫生！我妹她怎麼了？妹！杏花兒！！”

最終，在對方堅定的呼喚和搖晃之中，李杏花舉白旗投降：“姐你彆晃了，我頭暈。”

來人不是彆人，正是李杏花的親姐姐李桃花。

卻說李家一共有五兄弟姐妹，打頭的就是李大哥和李二哥，中間則是李桃花和李杏花姐妹倆，最末的是年僅十一歲的幺弟。他們兄弟姐妹的名字也很省事兒，姐倆因為都是春天生的，一個叫桃花一個叫杏花，雖然簡單但也挺好聽的。兄弟三人的名字更棒，分彆叫大栗、二栗、三栗，跟田家兄弟衛東、衛南、衛西有的一拚。

而在兄弟姐妹當中，跟原身關係最好的，就是眼前這個滿臉關切的姐姐李桃花了。

“好好，我不晃你了，你好好歇著。”見妹妹醒來了，李桃花大鬆了一口氣。她剛才也是太著急了，昨個兒下午就聽說妹妹吃壞東西住院了，偏生供銷社走不開，她隻能今個兒急吼吼的趕來。結果，一來就聽大嫂說妹妹半夜裡起燒了，折騰了半宿不說，還沒胃口，連早飯都沒吃。

眼瞅著都快中午了，李桃花能不著急嗎？

剛說完讓妹妹好好歇著，她轉念一想，這不對呢！

“你彆睡了，等吃完午飯再睡。”說乾就乾，李桃花直接把妹妹從病床上薅了起來，見人還迷糊著，上手捏著臉就把人強行搓醒，“你看你看，我給你帶什麼好吃的了？”

李杏花內心無比絕望，當然她臉上也同時表現出了絕望的神情，尤其在她看到眼前一飯盒的餛飩時，她就……

咦？餛飩？

“啊，張嘴！好吃吧？”李桃花都沒讓妹妹伸手，直接拿勺子舀了一個餛飩就喂了過去。可能是因為她的動作太過於自然了，李杏花愣是本能反應戰勝了理智，等她回過神來時，一個餛飩就已經下肚了。

“我自己吃……”

“再來一個，啊。”

關於喂飯這種事兒，李桃花那是真的順手。雖然她隻比妹妹大了三歲，可她妹打小就挑嘴，吃飯又愛磨嘰。那會兒她大哥二哥都去上學了，家裡就她和妹妹兩人，她索性承擔起了當媽的責任，毫不誇張的說，杏花兒就是她給喂大的。

就是吧，她的喂法有點兒不太善良，基本上就是把人按在椅子上坐好，然後手起勺落，還是一勺接著一勺，根本不給人拒絕空間的喂法。反正李杏花正常吃個飯得十幾二十分鐘，在李桃花的“幫助”下，五分鐘搞定。

在抗議掙紮都無效後，李杏花放棄了尊嚴，認命的被喂飯。

不過有一說一，餛飩的味兒還是相當好的。尤其在接收到王冬妮那羨慕嫉妒的眼神後，李杏花覺得這真是她吃過最美味的餛飩了。

等喂完妹妹之後，李桃花順手接過大嫂遞過來的毛巾，大力的給妹妹擦了嘴抹了臉，隨後拍了拍妹妹的腦殼殼：“看把你笨的，這麼大的人了怎麼還能吃壞東西呢？三歲的小娃子都比你聰明。”

李杏花：……

被饞醒的王冬妮、被吵醒的程素紋：……

這個姐姐既好心又紮心。

“對了，我還給你帶了好東西。”李桃花可不知道自己的一句話就紮爆了三個人的心，隻彎腰去放在地上的背簍裡翻找著什麼，不一會兒就捧著個東西在妹妹眼前顯擺晃了晃，“看！黃桃罐頭！”

李杏花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要咋說呢？這要是平常見了罐頭這種東西，她可能連個多餘的眼神都不會給，可她正在生病，昨晚又發了燒，剛剛的餛飩味道是很好，可吃完後嘴巴還是有些發乾發苦。要是這個時候吃一點黃桃罐頭……

那她一定是這世上最幸福的人！

最終，這個黃桃罐頭被仨人分食了。

這主要是李桃花沒辦法無視王冬妮那熾熱的眼神，她也知道自家妹妹脾氣軟和，索性就當個好人分了吧。當然，私心還是有的，李桃花給自家妹妹留了多半，剩下的才分給了另兩人。

程素紋是想拒絕的，這回倒不是挑食，而是她要臉。可王冬妮一句“你不吃給我吃”，瞬間讓她改變了想法，果斷的開吃。

於是，田大娘提著午飯走近病房時，差一點點就要因為心梗被送去搶救了。

最慘的是，她又不知道李桃花不是均分的，在她看來，人家好心提著昂貴稀罕的東西來看她的兒媳婦，結果呢？兩個沒眼力勁兒的東西！

田大娘要氣死了，她忿忿的拿眼在王冬妮和程素紋之間來回打轉，最終定格在了王冬妮這個倒黴大兒媳身上。要怎麼說呢？程素紋進門的時間雖然短，可她早先壓根就沒露出饞嘴的跡象來，再說人家好歹也是城裡的大學生，輟學的也是大學生啊，能這麼眼皮子淺的盯上一個罐頭？

確認過眼神，王冬妮就是罪魁禍首！

……

李桃花沒待多久就離開了，隻道是下次有空了再過來。李杏花表現得十分正常，反倒是王冬妮頗為不舍。

“杏花兒，這黃桃罐頭挺難得的吧？咱姐可真有本事啊！”

聽到這話後，田大娘的怒氣值直接拉滿，她原先還以為王冬妮不知道黃桃罐頭稀罕，這才眼巴巴的湊上去要吃的。可真相居然是她啥都清楚，這麼清楚了還敢張嘴吃！她打定主意等這個倒黴兒媳婦出院回家了，一定要好好收拾一頓！一頓不夠就兩頓！

閨蜜三人裡，除了敏感度最高的程素紋之外，另外兩人完全不知道自家婆婆已經氣到快要失去理智了。而程素紋……

她謹慎的看了眼婆婆，又順著婆婆的目光看向王冬妮，結合剛才發生的事情，心下大概有個數了。不過，她完全不擔心小夥伴會吃虧。要怎麼說呢？真要擔心的話，她可能會擔心婆婆哪天真叫小夥伴給氣死了。

呃，不知道這年頭氣死婆婆的罪名嚴不嚴重。

“不是咱姐，是我姐，我親姐！我姐可厲害了！”李杏花驕傲的一揚頭，雖說她們都繼承了原身的記憶，但每個人的記憶都是有側重點的。就好像李杏花完全不清楚程素紋的那些經曆過往，王冬妮也一樣不了解李家的事情，最多也就是知道李杏花是大隊長家的小閨女，打小就備受寵愛，半點兒苦都沒有吃過。

“哦哦，那咱親姐是乾啥來著？我想想，好像聽說她在供銷社上班的？”王冬妮仔細回憶了一下，她覺得自己應該沒記錯。

李杏花點點頭：“對呀，她高中畢業後就考上了供銷社。那一年，咱們公社隻她一個人考上了，第一名，遙遙領先！”

王冬妮極為配合的“哇”了一聲，隨後耿直的問：“那你咋不去考？”

這個問題就問得相當有水準，李杏花斜眼看她：“你咋知道我沒去考？”那考不上京大清大是因為沒去參加高考嗎？這不是沒考上嗎？

七十年代的供銷社，在廣大農村人的眼中，絕對是最炙手可熱的單位了。要想報考供銷社，首先得是高中畢業或者中專生，不過假如都中專畢業了，估計就能直接安排就去了，也不用費勁兒考了。反正李桃花當初考的時候就是剛好高中畢業，可光有學曆還不行，還得經過各種面試，以及試用期。當然，這年頭不叫試用期，叫臨時工。考進去後，先是臨時工，經過短則半年長則一年的考核後，才能轉正成為正式員工。

反正挺折騰的，感覺也不比她們上輩子的考公容易。

原身當然也去考過，第一輪就慘遭失敗。彆看李父是生產隊大隊長，擱在勝利公社也算個人物，可也就隻能在這一畝三分地上有點兒話語權，出了這一片，誰認呢？

換個心思敏感的，說不定還會嫉妒親姐姐。可李杏花顯然沒這個想法……

“我姐真棒！她打小就特彆優秀，聰明懂事又能乾。”除了偶爾說話紮心之外，簡直就是完美！

王冬妮猛點頭：“對對，咱姐是最棒的！”

程素紋看著倆二傻子一唱一和的，原本已經不疼了的頭，好像又開始隱隱作痛。幸好，田大娘這時已經平複了心情，開始分發午飯。李杏花已經吃過餛飩了，隻要了一碗面湯，有一口沒一口的喝著，王冬妮強烈要求把李杏花不吃的都給她，於是她獲得了超大份的清湯面。

是的，清湯面。

昨個兒王冬妮不就點菜了嗎？當然她給出的選項有好幾個，但能滿足一個就謝天謝地吧。不過她也的確沒想那麼多，隻是邊吃邊讓李杏花給她說說關於供銷社的事情。

“供銷社？”還真彆說，李杏花自己也挺好奇的。她小時候常去的是那種夫妻開的便利店，略長大一些後，就開始跑各種超市了。像供銷社這種隻存在於長輩的口中和電視劇裡的東西，她還真就不大清楚。

幸好，原身的記憶裡多少還是有一些的。

“我記得，供銷社不光是賣東西的，還得負責收東西。像鄉下地頭產出的一些農產品，什麼棉花啊生薑啊，都可以送到供銷社去。還有雞蛋這些硬通貨，每天不限量的收購。像雞鴨鵝這種禽類也能收的，還分帶毛收和不帶毛收，價格不一樣的。”

李桃花去供銷社上班已經好幾年了，剛去的時候，彆說李杏花了，她自己都還沒出嫁。李家雖說條件不差，但親姐妹倆，還是這種年歲相差不大的姐妹，那肯定是沒有獨立房間的。姐倆打小就住一個屋睡一張床，李桃花剛上班時，遇到點啥新鮮事兒，就會回來跟妹妹說。

算起來，這也是好幾年以前的事情了，但仔細回想一下，李杏花還是能想起來的。

想得起來就直接說，想不起來等有空打聽清楚了再說唄。

王冬妮聽得那叫一個津津有味，簡直就是用實力詮釋了什麼叫做鄉下人羨慕的眼神，羨慕之餘，她開始跟李杏花打商量：“咱姐人那麼好，一定不介意多個妹子吧？”

李杏花無言以對，半晌才提醒她：“我姐比我大了三歲，你比我大了四歲。”

顯然，這種說辭是說服不了王冬妮的。彆說就這麼點的年齡差距了，擱在她們上輩子，隻要願意，舉目皆兒女，人人是父母。

她倆還在閒聊著，程素紋再度受不了了，把薄被往頭上一蒙，單方面的宣布她死了。

“對了對了！大姑姐！”王冬妮突然想到了什麼，一下子就激動壞了，“我是沒姐姐，但咱們有個大姑姐啊！杏花兒你不知道，咱們那位大姑姐，人可好了！簡直就是天選聖母、人間天使。”

李杏花愣住了，她努力的回憶了一下。

田家大姑姐名叫田美娟，因為她們原本就是一個生產隊的，肯定還是認識的。唯一的問題就是，田美娟要比李杏花大很多，具體差多少她不清楚。但她記得，她還很小的時候，田美娟就上小學，等她要上學了，田美娟已經畢業了，之後沒多久就嫁到了城裡。

在原身的記憶裡，關於田美娟最重要的一點就是，人如其名，美麗娟秀，是當之無愧的勝利公社的社花。

關鍵是，人家不光長得好看，性子脾氣還特彆好。

“所以大姑姐為啥沒來看望我們？是沒人通知她嗎？”王冬妮急了，大聲的嚷嚷，“媽！媽！你到底有沒有通知我娘家那邊啊？沒通知到就彆通知了，你去跟大姑姐說一下，就說我病了，讓她來看我！”

可憐的田大娘，剛緩和了一下情緒，就聽到王冬妮扯著嗓門的大喊聲，差點兒沒直接應激了。

等等……

田大娘忽的心裡一動，是啊，家裡忙亂成這樣了，大兒子在部隊回不來，二兒子被派去外地拉貨了，三兒子是個木頭樁子，小閨女又是憊懶德行。她家老頭雖然勤快，可也得每日出工賺滿工分，不然回頭等分糧的時候，家裡可咋辦呢？

“對對，我下午就去一趟美娟婆家，倒是真忘了跟她說這事了。”田大娘看向王冬妮的眼裡難得充滿了讚賞，她耐著性子解釋道，“我昨個兒去過第五生產隊了，人家說你外婆家好像出了啥事兒，你娘家人都跑去了，要過幾日才能回來。”

王冬妮這會兒哪裡還會惦記她的娘家人？她滿心滿眼隻有那個處處完美的大姑姐：“無所謂，媽你記得看到大姑姐了，告訴她我想吃罐頭，還有國營飯店裡的紅燒肉和大肘子我也喜歡吃，讓她隨便給我買點兒。”

田大娘：………………